肯定不能问“你杀没杀人”啊。罗家楠抓抓后脑勺,尽可能的表现出关心的态度:“……就昨天那小子……他后来……没找你麻烦吧?”
眼神微凝,杜海威迟疑了一下,摇摇头:“没有,他还在缓刑期,如果我报警说他离开指定居住地,他就得回去服刑。”
听到这话,罗家楠松了口气。缓刑期,有监管员定时定点监督,一个电话不出现,立马扔回看守所。想来杜海威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对方起完冲突,还铤而走险的杀人。
随后他客气道:“那……那成,要是他找你茬,你言语。”
“谢谢,但……不麻烦你了,我有办法治他。”
杜海威点了下头以表感谢,转身朝电梯那边走去。罗家楠跟原地戳着盯到人家进电梯,表情略显错愕——有办法治他?啥办法?毁尸灭迹?
一个没忍住,他跑去法医办公室找祈铭念叨。祈铭听完用看白痴的眼神打量了他几秒,缓缓皱起眉头:“你有什么毛病?居然怀疑杜老师杀人?”
罗家楠辩解道:“不是你昨儿没看他那样呢,真恨不能给那小子当场掐死!”
——我一天想掐死你八回,也没付诸实践啊。
默默的把话咽回肚子里,祈铭缓下语气:“行了你别瞎想了,杜老师不是那种一时冲动的人。”
“嘿,那你是没见过窝囊了一辈子突然拿刀砍人的,正所谓蔫儿人出豹子。”罗家楠不屑一嗤。
“我怎么没见过?这些年跟你办过的案子里又不是没有。”祈铭说着,嫌弃的拍了把他的屁股,“别坐我桌上,鼠标挪不开了。”
罗家楠立马挪开屁股,确实没功夫泡着了,得去安排盯梢的事。一旦谢鑫出现反常的举动,就可以抓人了。这案子经手时间不长可已经提错了两回人,洗刷耻辱成败在此一举。
轰走罗家楠,祈铭对着电脑屏幕发了会楞,视线飘向手机。杜海威不可能杀人,他百分之百肯定,但听罗家楠那意思,对方折腾一宿没睡、人都累脱了还惦记着回来干活也是事实。所以作为朋友,这种时候是不是该关心一句?或者,还是应该等人家自己愿意说的时候做个倾听者?
正纠结着,就看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杜海威发了条微信语音过来。点开屏幕,他将手机拢到耳侧,就听里面传来对方略显沙哑的嗓音:【祈老师,你那有壳聚糖凝胶没?】
嗯?祈铭微微一怔。壳聚糖凝胶是一种创面修复敷料,有抗菌作用,同时广泛用于妇科和肛肠科,那……杜海威要这个干嘛?
【没有】他回复道。
【外用的消炎药呢?】
起身走到药柜边看了看,祈铭回复道:【现在我这只有红霉素软膏】
【好,我待会下去拿】
【你痔疮犯了?】
【……呃,不是……】
【肛裂?】身为医生,祈铭耿直得毫无下限,同时对症给出处方:【那最好搭配表皮生长因子使用,你还是去医院开吧】
那边干脆静音了,过了好一会才发过来一条语音,听动静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不用,就一点擦伤,抹点消炎药就好了】
【哦,好,我等你下来】
放下手机,祈铭伸手拉开柜门,从里面取出一支全新未拆包装的红霉素软膏,然后忽然意识到个问题——
擦伤?那地方怎么擦伤啊?
TBC
第八十七章
盯了谢鑫将近一礼拜, 罗家楠带人给这小子堵在了机场。盯梢期间他安排人假装成查暂住人员的派出所民警上门,以确认他确实是穿四十一码的鞋。这是让他认罪的铁证,一点不能含糊。
祈铭中午去重案组办公室喊罗家楠吃午饭, 进门看他卷宗盖脸,腿支桌子上仰椅子里睡觉, 过去掀开卷宗问:“不是抓着人了么?没去审?”
挤出眼睛里的水分, 罗家楠伸胳膊抻了个懒腰, 回手抹了把脸说:“晾会儿, 晾到心虚的不行为止。”
因着他始终记得付立新说的,谢鑫不像是凶手, 所以在提审前留了个心眼,把既定的审讯方向做了调整。他觉着这件事不是谢鑫一个人干的, 肯定有人给他打了掩护, 才让警方的调查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所以审讯重点不是认罪, 而是把有份参与这事的给咬出来。
祈铭问:“那你吃不吃饭?”
罗家楠勾勾嘴角:“吃, 诶, 帮我多打一份, 丰盛点, 我去审讯室陪谢鑫一块吃。”
“用我跟着一起么?”
“啊?不用不用,你吃你的,吃完歇会。”
想起祈铭演讲时关于奶茶的举例,罗家楠心说您要跟着, 得把人吃吐了算。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是个审讯策略,真给人恶心的吃不下饭,保不齐能让嫌犯为求他别张嘴而什么都招了。之前还有人出馊主意,说谁要不招就拽着谁打麻将, 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不给觉睡,熬他两宿保准撂了。
嗨,开玩笑,不能当真。
随后他话锋一转,冲人家贱兮兮笑笑:“咋的没我陪着吃不下饭啊?”
“……”
也就这会手里没端饭盆,要不祈铭能全扣罗家楠脸上去。
二十分钟后,罗家楠端着两份饭走到审讯室门口,抬抬下巴示意看门的给门打开。进去走到审讯椅旁边,将一份饭放到被晾了俩多小时、早已坐立不安的谢鑫手边。又拽过把椅子,撂屁股往他跟前一坐,招呼道:“赶紧吃,过了这顿可就不容易瞧见荤腥喽。”
谢鑫的表情明显一怔,随即收拢本就握在一起的双手,垂眼低下头。不锈钢托盘里有一条熏鸭腿,三块带鱼,一份青椒炒鸡丁,还有土豆丝和油麦菜,以及半个切开的卤蛋。蛋白碎裂的纹路中浸满酱油色,好像一张纵横交错的网。
他干咽了口唾沫,不是馋饭,而是紧张。自打坐进审讯室他就开始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看见罗家楠进屋又开始哆嗦。
罗家楠看他光低着头不动弹,回手伸胳膊给自己那份饭放到桌子上,回身拿起一次性筷子撕去外包装掰开,直接塞进谢鑫握在一起的手中,平心静气的劝道:“说正经的,先吃,吃饱了再把问题交待清楚。”
审人得分对象,不是所有人都需要拍桌子瞪眼,再说真是那滚刀肉,拍桌子瞪眼也不管用。像谢鑫这样从小没犯过大错、一看就是误入歧途的,当以感化策略为主。而且就像付立新说过的,谢鑫不像杀人犯,老刑警的眼睛很毒,直觉更是异乎常人的敏锐。罗家楠信他,愿意给这小子一个老老实实坦白从宽的机会。
“我……没有什么……可交待的……”谢鑫攥着筷子,筷子梢抖个不停。
“是么?那你大清早的去机场干嘛?”拿过托盘,罗家楠边往嘴里塞饭边含含糊糊的问他。为抓这小子早饭都没吃,这会饿的前胸贴后背。
眉头拧得死紧,谢鑫吭吭哧哧的说:“……回……回老家……”
罗家楠听了心里嘿嘿一乐——呦呵,开始说瞎话了。
“你老家在长春,可你订的是去乌鲁木齐的机票。”他吸溜了一下鼻子——鸡丁有点辣——毫不在意的戳穿对方的谎言,“想逃跑啊?往沙漠里钻?”
谢鑫不言声了。
吃出根鸡骨头,罗家楠皱皱眉,回身扯过张面巾纸吐进去包上,擦擦嘴语重心长道:“我跟你说,逃犯没一个能活踏实的,不说天天做梦梦见警察上门,走外面看见穿警服的也得哆嗦……这么说吧,咱俩吃饭这功夫,鉴证的已经从你家回来了,你去顾临华那屋里穿过的鞋就在他们手上,还有屋里遗留的指纹,你的,我们能证明你翻窗进去给他的药动了手脚,如果我现在给检察院打电话按涉嫌故意杀人移交案件,他们肯定乐颠颠的过来接手。”
咔吧一声,一次性筷子折在了谢鑫手里,他抬起脸看着罗家楠,眼眶发红,面色发灰:“我没……我没杀人……”
罗家楠扯扯嘴角,一副见多识广的语气:“嗯,进这屋的十个有九个都这么说,还有一个骂我们是白痴的。”
“……我真……”闭上眼,谢鑫沉重的叹息着,听上去不免有些悲切,“罗警官,相信我,我真没有……”
故作无奈的歪过头啧了一声,罗家楠忽而倾身向前,近距离对上谢鑫那因胆怯而收缩的瞳孔:“可以,但你总得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吧?”
呼吸渐重,谢鑫与他对视片刻迟疑着放下手中的断筷,眼里渐渐凝起丝水气,嘴唇颤抖着开启:“……能给我……给双新筷子么……我饿了……”
点了下头,罗家楠起身敲敲单向玻璃,示意后面看监控的给送双筷子过来。
这顿饭谢鑫得吃了有一个钟头,连菜汤都没剩,全都被他用米饭裹得一干二净,托盘干净到不用刷的程度。罗家楠看的出来,他在权衡,在思考,在想尽办法将损失降到最低。他一定是要维护谁,就像对方接受警方的询问时,维护他一样。
终于,他放下筷子,用罗家楠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嘴,心满意足又自嘲的皱眉笑笑:“我好久……没吃过饱饭了……想做主播……得……控制身材……”
“还吃么?管够。”罗家楠问。
他摇摇头,眼里凝起一丝惆怅:“果果老师说,我写的台本很有灵性,有成为主播的潜质……但说话缺乏掌控全局的气场,有些……有些内向了……”
这类开场白在嫌犯中挺少见,罗家楠没急着催他,而是点了支烟立在一旁,默默的听着。然后他看谢鑫抬眼看向自己,反应了一下,敲出支烟给对方叼进嘴里,弹开火机点燃。
谢鑫还没被铐上,抖着手掐下嘴里的烟,缓慢而沉重的呼出口烟雾:“我其实吧……也不是很想做主播……竞争太厉害,压力太大……但是我得买房,得在这个城市立足,所以……所以我还是努力争取了……我天天熬夜给二胖写台本,希望能得到他的认可和提携,但是他……他并没有给我机会……”
吕袁桥的声音从罗家楠背后飘出:“所以你怀恨在心,就动了杀他的念头?”
“没有,我没想杀他,我就想……给他个教训……”谢鑫摇了摇头,随着他的动作,看似悔恨的泪水顺着眼角滚落,“我不知道能死人……真的不知道……我拿了药……我……我只想让他难受……没想到他会死……”
烟雾飘过,罗家楠眯起眼问:“那为什么笔芯上没你的指纹,却有苟果果的?”
眼睛连续眨了好几下,谢鑫吭哧着说:“我拆笔芯的时候……不小心掉样品箱子里了……我那个……没来得及拿出来箱子就被抱走了……那里面有果果老师要用的口红小样,可能他拿时候……拿错了吧……”
罗家楠听了低头笑笑,随后抬起脸,视线陡然锐利:“笔芯总归是你装进去的吧?嗯?可真凑巧啊,你擦了自己的指纹,没把他的擦掉?”
“——”
谢鑫一怔,抿了抿嘴唇,低头默默抽烟。
回手将烟头摁熄在桌子上的烟灰缸里,罗家楠走上前,弓身撑住审讯椅的扶手,给对方制造压迫感:“我相信你说的,你不知道自己的恶作剧会害死他,但是,谢鑫,你要是不说实话,谁来了也救不了你……退一步讲,就算按过失杀人起诉你,可你畏罪潜逃罪加一等,到了法庭上可就是照着无期判。”
听到他发出颤抖的抽吸声,罗家楠继续施压:“我知道这件事不是你一个人办的,你没有受过专业医学训练,你压根就不知道顾临华打胰岛素能给自己打成什么样,谢鑫,我不管你要维护谁,但那个人肯定知道这么做会导致何种严重的后果,但是他却没有告诉你,出了事还让你一个人承担所有责任,你好好琢磨琢磨,这种人,值得你维护么?”
肩头一震,谢鑫手里的烟被猛地吸了一口,过量的烟雾被急促抽吸进气管,立时剧烈的呛咳起来。罗家楠见状向后退了两步,反手抽了两张纸巾递到他面前。
接过纸巾,谢鑫抹去眼泪,鼻音浓重的说:“……我知道打胰岛素会低血糖……我知道……”
一听他还在硬扛,罗家楠皱眉回过头,和吕袁桥对视一眼。吕袁桥心领神会的拎起张单子,走到审讯椅前头放到椅子的小桌板上,垂手点了点上面的通话记录:“从顾临华出事那天开始到今天早晨,你给这个手机号打了七十四通电话,平均一天将近十个,等我们查到这号码是谁买的,你可一点儿宽大处理的机会都没了。”
盯着纸上那密密麻麻又完全一致的电话号码,谢鑫的呼吸急促到堪称过度的频率。突然他抓起那张纸奋力撕扯,似乎这样做就能让警方陷入无法调查的境地。一时间屋子里只能听见急促的呼气声和纸张的破裂声,吕袁桥想拦他,却被罗家楠一抬手给制止了。
等那张纸碎得不能再碎,满地都是纸屑之后,他颓然抱住自己的脑袋,发出痛苦而压抑的哭泣声——
“……抓我吧……你们抓我吧……跟她没关系……没关系……”
TBC
第八十八章
想来一个年纪轻轻的男孩子, 会为了什么而努力在陌生的城市里买房立足呢?
答案无非是爱情。所谓成家立业,字面意思是成家在前立业在后,现如今却反了过来, 无功成名就之业,何谈成家之资?所以作案的动机就很清楚了, 弄死老大陷害老二, 那么排在后面的人自然而然便有了出头的机会。只不过有一点罗家楠想不明白, 谢鑫在工作室里只不过任助理之职, 即便是把顾临华和苟果果都干下去了,出头也轮不到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