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了,回去早点休息。”
客套了一句,赵平生起身送他们出办公室。
下楼进车里,唐喆学将车开出市局大门后问林冬:“你觉着这事儿,陈队赵政委他们想的有没有偏差?”
按下车窗,林冬点了支烟缓解疲劳:“我觉着没太大偏差,只不过应该还有他们没想到的一层。”
“比如?”
林冬的叹息随着烟雾一同呼出:“按赵平生说的,林凯茹和陈飞分手之后就辞职了,你想想看,一个单身女人,没工作,她拿什么养活孩子?”
“……”唐喆学闻言皱起眉头,沉思片刻后问:“你的意思是,她拿钱了?”
林冬轻点了下头:“如果她拿了封口费再去报警的话,没人会信她一句,我认为,她一直都知道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但她不能说,这也是为什么她后来患上了精神分裂——无可挣脱的耻辱所带来的压力,能轻而易举的摧毁一个人的精神……赵平生是她熟悉的人,并且可能是她清醒时能想到的最适合成为父亲的人选,所以她编了个具有悲剧色彩的童话故事,骗孩子,也骗自己。”
“那……”别的话唐喆学都认可,就是对林凯茹为何选赵平生当便宜爹的部分稍有疑惑,“说是陈队不行么?她可是陈队的前女友啊。”
林冬淡然一笑:“你摸着良心说,就陈飞那样的脾气,适合当爸爸么?”
根本不用摸良心,唐喆学立马摇头。
偏头冲他笑笑,林冬继续说:“林凯茹和赵平生的弟妹韩琳是好闺蜜,她选赵平生的人生经历来给孩子编故事,我觉着可能也有这一层关系在里面,同时赵平生在生活中的很多细节习惯,当时的林凯茹作为对方准弟妹的朋友不可能知道,得是通过熟悉对方的人才能获得,所以,我据此判断,韩琳是知情的,甚至有可能连赵平生的弟弟也是知情人之一。”
“……”
听到这,唐喆学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林冬看问题一针见血的本事,他早有领教。要说陈飞和赵平生的工作经验加起来够林冬活两辈子了,可林冬所考虑的他们都没意识到。诚然,事关自己导致当事者迷也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
“那你觉着,韩琳能跟你说实话?”唐喆学问。
“看吧,”难得的,林冬的语气不太确定,“一件事瞒了二十年,也该到将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时候了,就怕这个真相……对于林家奇来说过于残酷了。”
话音未落,林冬听唐喆学和自己一起叹出口长气。
—
跟医院里待了五天,罗家楠实在待不住了,一早起来就缠着大夫给自己办出院。他的管床大夫值夜班,大半夜被急诊叫去参与抢救,这会累得一脑门官司,罗家楠拖着输液架跟旁边唧唧歪歪,给大夫烦的直翻白眼。
抬手打断罗家楠的絮絮叨叨,他直言道:“我可没这权利,你得问你那位法医同事的意见,你住进来的当天他就屠了遍病区了,给我们主任差点气背过气去。”
罗家楠丝毫不意外可又得装的很吃惊:“啊?他干嘛了?”
“从治疗计划到检查项目到用药单,就没有他挑不出刺儿的地方。”想起那位法医大人舌战群医的“胜景”,管床大夫一脸的无奈,“我干了快十年了,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家属,也就他不是我们医院的员工,要不我看他得给主任的键盘抢走自己开处方。”
——嘿,要么说是我媳妇呢,牛逼!
揣着一肚子的开心,罗家楠绷着表情说:“我跟他说了,说了,今儿就出院,你看我这——”
“你隐血还呈阳性,这种时候出院了要万一突然大出血,上尸检台不过分分钟的事。”
刀锋般的话语自后背袭来,给罗家楠唰的切出一身鸡皮疙瘩。他机械的转过头,冲不知何时出现在医生办公室门口的祈铭硬挤出丝天真的笑意:“你……你来啦……这么早……”
祈铭冷冰冰的:“我九点要去法院出庭,想说早点过来看你一眼,免得你不遵医嘱把自己作死了,来不及见最后一面。”
听管床大夫那边传出憋笑没憋住的气音,罗家楠斜楞了对方一眼,拖着输液架哗啦哗啦的朝医生办公室门口走去。之前问过祈铭,说让他照着十天住,可这才第五天,他就已经闲到闹腾得想上蹿下跳了。真待不住,反正祈铭高仁他们都会打点滴,哦,小夏肯定更专业,开了药回去打就是。
贱骨头,一天不受累就特么浑身难受。
祈铭是就差给罗家楠铐床上了,再叫个人过来坐病房里看着,好让他省点心。昨天晚上他下班过来,进屋看见唐二吉跟罗南瓜俩人鬼鬼祟祟的,靠近了闻着罗家楠身上有股子烟味,气得他差点拿输液架给这俩人打出去——都什么时候了还抽!想死说一声,他有的是招!简直了,比养个学龄前神兽还他妈让人不省心!
至于罗家楠为什么急吼吼的想出院,是因为赵平生那边安排他出院后和悬案组对接,调查林家母子的事情。唐喆学昨天过来就是说这事——俩人跟天台上抽烟的时候说的,结果唐喆学连烟带打火机全让祈铭给扔了。
赵平生如此安排是为了照顾病号。罗家楠原本该跟那起入室杀人案,然后现在陈飞决定把他撤出来由自己主导。而林凯茹的事,悬案组负责主调,实际上罗家楠要干的就是跟办公室里待着,帮他们查查人,打打电话,汇整汇整材料之类的轻活。罗家楠一听就不乐意了,查什么案子无所谓,关键得让他出去跑,天天跟办公室里坐着,线索能从天上掉下来“嗙当”砸脸上?
而今天林冬约了赵平生的弟媳妇韩琳去局里接受询问,他想跟着听现场,特别的想,要不不能冒着被祈铭往死里折磨的危险去和医生要出院许可。也不知道这媳妇是真心疼他还是假心疼,好不容易活过来了,又往死里折腾。
至于怎么折腾的,嗯,要是身体恢复好的话,倒是可以再来一回。
祈铭看他人虽然躺回病床上了,可明显一副魂儿都飘回市局的德行,无奈叹道:“要不,办张请假条,输完液你回局里,晚上再过来。”
本来蔫的跟晒干的菊花似的,一听这话罗家楠立马精神了:“那你跟大夫说一声,我待会就去办!”
祈铭看了眼表,眉梢微挑:“你自己说不完了,使唤我干嘛?”
罗家楠哭笑不得:“哎呀我的媳妇诶,你那天跟医生办公室里干了什么,自己心里没点数?人哪敢不经你允许放我走啊。”
扬起脸,祈铭认真想了想。那天在办公室看过主任的治疗方案,感觉除了让局里多花钱没别的意义,他据理力争却被对方嗤之以鼻,当场怼了人家一句“你是术不在精,胆大则名,德不在馨,胡蒙亦灵!”。
实话实说,有错?
TBC
第九十八章
韩琳是教CPA考试审计专业的老师, 气质温婉,人很精致。年近五十依然妆容端庄,白发染得连根儿都看不见, 衣服熨烫妥帖没有一条皱褶,软底黑皮工鞋擦得干干净净。除了左腕上的玉镯和无名指上的素圈婚戒, 全身再无半点张扬的饰物。
罗家楠吃过她请的一顿饭,交谈间发现这姐姐是个非常有条理有想法有主见的人。那是她女儿赵敏汐去法国留学之前,因着一个女孩子独自去往异国他乡,当妈的不放心,到处找在法国有朋友的人找上祈铭,在女儿出国之前为表谢意特意请罗家楠和祈铭吃饭。
其实祈铭并不想承担这样的责任,刚成年的姑娘,不敢随意托付给谁,真出点什么事他也得跟着落埋怨。等听说赵敏汐是去里昂, 他深思熟虑过后给在里昂国际刑警总部任职的朋友克里斯打了个电话, 委婉的表达了韩琳的担忧。考虑到小姑娘一人在外着实不易,克里斯向他保证, 赵敏汐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随时给他打电话,就算自己去不了也能派人过去。
询问韩琳,林冬没让罗家楠进去,尽管这家伙哪怕违抗祈铭的谕令也要回来。他很清楚,对于韩琳来说罗家楠算“自己人”, 有熟人在场她的情绪比较放松,交谈间不容易找出漏洞。
是的,越紧张,越容易出错。
会谈室不像审讯室有单向镜和实时同步的监控设备,罗家楠想听只能守墙根。念在他还是个病号的份上, 林冬戴了个传声耳麦进去,好让他在办公室里就能听到自己和韩琳的谈话。一开始韩琳的对林冬的说辞,和对赵平生说的一样——关于林家母子的事,她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林冬听完,坐正身体打开置于桌面上的文件夹,指尖轻旋,将复印纸上印有字迹的一面正着朝向她:“韩女士,仁泰医院是本市有名的精神疾病医院,林凯茹是那里的常客,然后我昨天去医院调了林凯茹的探访记录,记录显示,你光今年就去了四次。”
韩琳表情一怔,视线随之垂下。不是看字,是躲避林冬那审视的目光。
“这四次分别是林凯茹入院、出院的日期,以及她生日那天,和林家奇生日那天。”
林冬的语气毫无波澜。这不是审讯,他没必要向对方施压,如果不是考虑到整件事背后可能隐藏着未被揭露的罪恶,别说赵平生卖老脸让他帮忙,就是厅长来了也……呃,厅长的面子还是得给,毕竟每年报预算的邮件得抄送给对方。
“林家奇不知道你和赵平生的关系,对于他来说,你只是他母亲的好朋友,这么多年一直对他们母子多有照顾。”
等不来回应,林冬继续阐述自己的调查所得,仅仅一天的时间,他能查到的东西有限,但应该够让韩琳说实话了——“我也愿意相信,你是因为不得不遵守的承诺而向赵政委撒谎,但是韩女士,我们警察遇事总喜欢往最坏的方面考虑,我现在就问你一个问题——林家奇,是不是林凯茹被强奸所怀上的孩子?”
韩琳的沉默依旧持续,眼睫微颤,同时能很明显的看出她在咬嘴唇内侧。到她这个年龄,已经经历过了太多的人生风浪,面对一个比自己年轻了近一轮的警察,哪怕是被当面拆穿谎言,她也仍然能找到回旋的余地:“林警官,我不是犯罪嫌疑人,你没权利强迫我揭露他人的隐私。”
此话一出,林冬释然的缓出口气,同时不免为获知的事实而感到惋惜——不用再问,她已经承认了林凯茹当年的遭遇。
“谢谢,今天麻烦你了。”起身向对方伸出手,林冬敛起严肃的态势,换上相对温和的语气,“用不用我派人开车送你回去?”
韩琳客套伸手,虚握了一下,语气并不愉快:“不用,我搭大哥的车就行,有些话我想私下和他谈谈。”
“好,那麻烦你在这稍等一会,我去叫赵政委过来。”
收好资料,林冬从容离开会谈室,转头拐进了重案组办公室。摘下耳麦放到桌上,他看看表情一致凝重的赵平生和罗家楠,眉梢微挑:“都听见了吧,猜的没错,另外我从韩琳的态度判断,那个强奸犯到现在还控制着林凯茹的生活,大概率是资金方面的掌控,对于林凯茹那种重疾缠身的人来说,生活费医药费还有孩子的学费加起来是非常大的一笔开支,一旦断流将让她将陷入困境,还会拖累到儿子,所以韩琳一定向她承诺过,什么都不说。”
“但她还是承认了。”罗家楠皱起眉头。手背上的留驻针创口有些痒,又不能抓,忍着难受。
“我想,她心底里还是想看到那个人渣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林冬将视线转向腮侧紧紧绷起的赵平生,“赵政委,韩琳说有些话要私下和您谈,您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多套一些有用的信息出来……就算法律不能惩罚那个人渣了,也可以想办法让他承担相应的民事责任,以免对林凯茹的生活造成影响,哦,威胁人的事儿让罗家楠去干就行。”
罗家楠正痒的闹心,听见林冬的话不由“嘶”了一声,苦大仇深的:“什么就威胁人的事儿我去干啊?”
林冬但笑不语,又见赵平生抬起手,似是让他们静音给自己思考的空间。他搞犯罪心理学的,对于各类罪犯的心理了如指掌。举了几秒,他放下手说:“强奸犯所希冀获得的不光是性方面的快感,更多的是通过实施犯罪来获得权利,这种人不会只犯一次事儿就收手,尤其是没被追责的情况下,完全抗拒不了掌控权利带来的快感,所以肯定还有没超过诉讼时效的案子……那个林队,即便是锁定嫌疑人后也别急着让罗家楠去打草惊蛇,挖,使劲儿挖,必须给这孙子送牢里去!”
罗家楠跟旁边嗷嗷:“喂,我还是病号呢,你们别这么早就编排我——”
“没问题,等有了线索我就去安排组员的工作。”林冬十分干脆的打断某人口不对心的叽歪。可着全局找,再没人比罗家楠威胁起人来更黑叉会了——这小子精于此道。
赵平生郑重点了下头:“辛苦了林队,先忙你的去吧,那个家楠,你赶紧回医院。”
“您甭操心我了,我等祈铭下班再走。”
罗家楠一点儿都不着急,请假条签到晚上九点,等媳妇下了班,回家一起舒舒服服洗个澡去!
—
过下班点十五分钟了祈铭还没上楼,罗家楠下楼去法医办一看,人家加班。
就看他满脸都是大写的不乐意:“最近没急着结的案子吧?能早点回家干嘛不回?这特么都谁给你拽过来的活儿?”
“检察院生姜发回来的证据复检。”得逐字逐句的过一百多页的报告,祈铭连白他一眼的功夫都懒得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