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羡慕这样的感情,历尽艰难,回归平淡后的日复一日依然有滋有味。吕袁桥和高仁同样令人羡慕。即便是被盖寰宇那个神经病缠上的杜海威,他也能感觉到对方是被深深的爱着,只不过方式方法有待商榷。总而言之,市局的空气里充满了恋爱的酸臭味,走哪狗粮吃到哪,这对于单身狗来说实在是过于不友好。
手机震了震,拿出来一看,信息发送人是程杰。不用问,肯定还是“你今天过的如何?”。走在街面上,《铃儿响叮当》的音乐飘在耳边,节日的欢快气氛衬得形单影只的心格外凄凉。他默叹了口气,点开屏幕,把对方拉黑。
过节的时候,孤单的人特别脆弱,心里所坚持的底线太容易被意有所图的温存攻破。过了今天就好了,他想,过了今天这个满大街成双成对氛围的破节,明天早晨睡醒又是好狗一条。
“小夏,你要去哪?”
高仁和祈铭拐进店里,领位迎上前说“欢迎二位”
,高仁回头看夏勇辉还在朝前走显然有些心不在焉,赶忙出喊住他。夏勇辉一愣,转身往店里走,迎面差点和跟在身后的人撞一满怀。
“不好意思。”顾不上看对方的脸色,他点头致歉,匆匆朝披萨店大门走去。
那人往前走了几步,驻足于一根骑楼立柱边的阴影内,回身望向店内的三人。片刻后他拿出手机,调取一款UI设计极简的应用,开启虹膜识别进入。噼里啪啦打了一串字,他收起手机,转身没入沉浸在节日气氛中的人群。
叮的一响,祈铭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有短信接收。这年头还会用短信的除了快递通知也就剩各色广告了,他并不急着看。高仁找好位置,三人各自坐下脱外套点餐,随后聊起最近的案子。整个就餐过程中他连手机碰都没碰一下。
到快吃完了,祈铭拿着手机去收银台结账,这才看到先前接收的短信息还顽强的趴在屏幕的提示栏位置。除了上面那串无法辨识的发件人代码,短信息一共就四个字——
【九点,教堂】
心头忽悠一跳,他下意识的回头望向餐厅大堂。然而视线所及之处,除了夏勇辉和高仁,再无一张熟悉的面孔。这附近确实有座教堂,偏安于喧闹的步行街一条僻静的窄巷之中。来来回回路过无数次,而他作为一个无神论者从来没进去过。
——谁发的?
脑海中蓦地蹦出个名字,导致握在手机上的手指骤然收紧。这种传递消息的方式,除了毒蜂,他想不到第二个人。林冬说过,让他当毒蜂死了,这等于是变相的承认那家伙没死。
收银员举着扫码枪举半天了,见对方还不出示付款码,端起职业笑容催促道:“先生,一共三百一十八,您是用支付宝还是微信支付?”
祈铭猝然回神,点开付款码递过去,大脑随即屏蔽了餐厅里的喧嚣——真是他么?他找我干什么?要不要通知罗家楠?
脑子里飞快的转着,他看了眼时间,笃定罗家楠这会已经上高速了。如果告知对方毒蜂出现还约了自己,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别到时候着急忙慌往回赶再在路上出点事。
不过几秒钟的功夫,祈铭做出了大约是此生最孤注一掷的选择——去见这个杀了他父母,又几乎害罗家楠送命,却在本该杀他时没有下手的男人。
—
整点的钟过后,空旷的教堂里响起稳重的脚步。感觉到后面那排椅子上坐了人,埋首于长椅上的祈铭略略直起身体,却没有回头。上一次与毒蜂面对面,对方手里捏着罗家楠的命,这一次,不知此人单独约他见面是何意图。
“我还以为你会带点人来。”林阳的嗓音低沉依旧,沉稳且充满无法言说的坚毅,又隐含着一丝调侃,“下次别这么率性了,自己的安全首先要保证。”
视野里满是蜡烛模糊的光芒,祈铭冷淡道:“你废话变多了。”
身后的人发出轻笑,随即一股热气吹向他的脑后。林阳倾身靠近祈铭,语气略带优越感:“先前听我弟说FBI暂不考虑重启‘破坏者’的调查,所以今天约你出来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
祈铭猝然回头,诧异的视线正撞上林阳那满含自信的双眼。彼此离得很近,就像当年的毒蜂靠近年少的祈铭、从那双失去光泽的眼中探寻自己的身影一般。林阳依旧是副扔人堆里找不着的打扮,里面一件洗得褪色的衬衫,外面夹克是大部分中年人都会选择的那种款式。无人能看穿,在这平凡的衣着之下,隐匿着尖牙毕露的毒蛇。
“你?”祈铭质疑着对方的意图,“为什么?”
“当年见过我的人都死了,你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你的命是我给的,我见不得别人糟蹋……”林阳稍事停顿,随后从外套的内衬兜里掏出折叠得四四方方的复印纸,“我分析了你的案子,发现自从你获救后,这个组织再没有通过相应的方式招募新人……据此我相信,你让他们感到了耻辱,这就好比打游戏机,一个关卡过不去,后面的关卡便无法推进。”
“……”
祈铭皱起眉头。他就没打过游戏机,这比喻让罗家楠听可能更易理解。展开林阳递给自己的复印纸,是一张极其复杂的关系图,上面有许多他看不懂的缩写代号。
“说重点。”他不喜欢置身于一团混沌的状态。
“我基本捋清了这个组织的架构,包括资金来源、客户渠道、洗钱通路以及过往的目标。”林阳边说边在自己画的关系图上给他一一指出重点,“拔根,不可能,我实话实说,这是个全球化的组织,资金来源牵扯到多个利益集团,但是找出当时劫持你的那个人,应该不难。”
祈铭不打算问他是如何做到的,毕竟这哥们以前就干这个的。而能将那个一直在噩梦中纠缠他的家伙绳之于法,于他来说已然是份解脱。如果说这世界上有谁能揪出那家伙,面前的人绝对是不二人选。
稍作考虑,祈铭问:“需要我给你多少钱?”
多少年没因为别人的一句话而犯楞了,林阳的表情错综复杂了一瞬,眼里挂起丝无奈:“我不是来找你要钱的。”
白干活?也对,林阳欠他父母两条命,得还。
“那你要什么?”
林阳淡然笑笑,眨眼间表情归于凝重,抬手朝他的鼻尖一点——
“你。”
TBC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夜幕之下, 高速路上的视野极其单调,开长途容易犯困。罗家楠连着开了六百公里,烟抽了大半包, 实在扛不住了拐进休息区,连加油带换手。上完厕所出来, 他进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拎了箱矿泉水。旁边吕袁桥正蹲饮水机前泡桶装方便面, 刚想问他吃不吃,就看罗家楠随手从货架上抓了俩袋装面包扔到收银台上。
结完帐去就餐区吃东西,除去他们,长条餐桌那头还有俩人。一个大货司机, 刚加油的时候他那辆挂卡就停在罗家楠的车旁边。另外一个像是跟车的,和大货司机面对面坐着吃套餐, 声音忽高忽低,怨气满满的咒骂检查站工作人员。
重卡无一例外的超载运输,不然过路费油钱轮胎机械损耗一摊, 跑趟活不但不赚钱还得倒贴。对此罗家楠有所耳闻。超载得罚款, 还是狠罚,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谁执行谁就拥有话语权。检查站的工作人员大多借此吃拿卡扣, 据说某些车流量密集的主要路线上, 一个小小的管理员一年能赚上百万。以至于很多自己承包车辆的重卡司机不得不躲开通畅的高速路, 绕行省道与县道, 哪怕是半夜冒险开陡峭的盘山公路也好过被罚款或者敲诈“买路钱”。
听着旁边的抱怨, 罗家楠不由想起了林冬的事。当年所有人都以为林冬组员的车是被重卡司机蓄意撞下山崖,尔后司机又被毒蜂射杀以绝后患。后来针对毒蜂的供词,相关部门对事故进行了重新调查,证明那并非是蓄意谋杀警务人员。
重卡司机绕行省道县道以节约成本, 但绕远的结果很可能导致赶不上交货时间,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夜以继日的开车,连觉都不睡。以此为前提,有些人便借由毒品来提升精力,好让自己能连续驾驶数十个小时而不会困倦。本来毒蜂是去杀警车上的证人的,那辆重卡司机纯属自己往枪口上撞。由于自小便生活于金三角地区的缅甸境内,毒蜂认瘾君子可以说一认一个准,当时重卡司机将车开的横冲直闯,他通过狙镜观察确认其是用药后产生了幻觉。如果不阻止,山路上一弯之隔的警用车必然会被撞下山崖。
虽然林冬当时不在车里,可他并不知道,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弟弟被撞死,当机立断远程击毙了重卡司机。然而不管他的计算如何精准,都漏了最致命的一条因素——重卡车辆严重超载,即便是司机死后不继续踩油门,其有效刹车距离也远超预计的长度。
一场惨剧就此酿成,表面上看是毒品惹的祸,但归根结底还是一系列外部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那会罗家楠听唐喆学讲述完事情的前因后果,浑身都充满了无力感。这大概是蝴蝶效应,他觉着。重卡司机不超载不被罚款,就无需选择绕道而行,可能也不至于沾毒。说白了都是钱闹的,毒蜂扣下扳机的手指,实则是无数追逐利益的人共同压下的力量。
手机铃声乍响,罗家楠猛然回神,一看是祈铭打来的未免惊讶——凌晨两点,这是又做噩梦了?
毫不意外的,祈铭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刚睡醒:“你到哪了?”
“啊,快出省了,在休息区加油,吃点东西。”
“抓功夫睡会。”
“是,待会让袁桥开。”罗家楠掐下叼在嘴里的烟,还好没点,要不让祈铭听见他抽烟少不得一顿嗷嗷,“你怎么还不睡?”
难得的,祈铭撒了个娇:“做梦,醒了,想听听你的声音。”
这动静听得罗家楠脑子里扬起了黄色沙尘暴,也就是人不在跟前,要不他得扑上去。余光扫向低头秃噜面条、实则支着耳朵听自己讲电话的吕袁桥,他起身走到室外,压低声音跟电话那边的人腻呼:“明儿就回去了,你好好睡觉,我争取审完早点回家,不加班。”
“……不是催你回来,我就是……”那边像是是抻了个懒腰,罗家楠听动静就能想象出对方的举动,因为祈铭的语气比刚刚更加慵懒:“嗯……没什么,你好好开车,注意安全,别疲劳驾驶。”
真不可爱。罗家楠咋舌道:“不说想听我说话么,长夜漫漫,伴随着楠哥的磁性嗓音你好入眠嘛。”
祈铭被他稍稍逗笑:“听两句得了,你真当自己是电台主持人?”
“你看你看,就说你这人不解风情吧,既然想撒娇那就老老实实的撒,非得挤兑人干嘛呀?”
“谁挤兑你了,不说自己玻璃心。”
“这话说的,我要玻璃心,早让你敲的碎碎的了。”假意无奈长叹,罗家楠感慨道:“诶呀自己娶的媳妇,跪着也得——诶你等会,我这切个电话进来,待会给你回过去啊。”
“不用了,忙你的。”
按断通讯,祈铭放下手机仰躺在床上,抬手扣住眼眶,尽可能平复着纷繁的思绪。周围一旦安静下来,耳边又响起了杂音。在教堂里林阳说要他,着实令他错愕,不由脱口而出“你想什么呢?”。其实是误会,林阳要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要他配合自己行事。
根据林阳的分析,当时祈铭被解救后立刻进入了证人保护计划,除了执行官菲尔以外无人知晓他的行踪,包括FBI里跟进此案的其他探员,相当于祈铭这个人的存在被抹去了。如果现在在暗网上放出有关祈铭的消息,很有可能会吸引到那个没能将他置于死地的杀手的注意。就好比煮熟的鸭子飞了,必然会令就餐者念念不忘。
林阳说自己曾追踪一个目标长达八年之久。当他亲手杀了那个曾经的邪教首脑时,买家已经去世了。然而他秉承的原则是一旦下定决心终结某个目标,追到天荒地老也得追。无关酬劳,而是不能让自己的职业生涯留下污点,除非目标被其他人先干掉了。他意在用祈铭做诱饵,钓那人上勾,赌一把,赌那个没能亲手杀了祈铭的家伙也有这样固执的追求。
不得不说这很危险,祈铭心知肚明。他的行踪一旦被有目的性的暴露,等于是竖起明晃晃的一个靶子,只等潜伏于暗处的狙击手瞄准射击。但是比起在暗网深海中漫无目的的寻找目标,这个方法确实是最可行也最有效率的选择。
如果像以前那样,他还是自己一个人生活,冒险也就冒了,不解决掉那个人,生活绝无安宁可言。然而现在身边有罗家楠在,如果那家伙丧心病狂起来很难说会不会殃及池鱼。又不能跟罗家楠明说,毕竟是林阳的主意,要让罗家楠知道有人把自己媳妇往枪口上送,这人还他妈是差点给自己弄死的家伙,可想而知会炸成什么德行。再说罗家楠是警察,和一个前科累累的罪犯合作,不管是从职业道德层面还是自尊心的角度出发都不可能接受,他绝不可能逼迫对方去打破那道底线。
而且林阳说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自己来找他的事连林冬都不知情。从对方的话语间祈铭听出了赎罪的意愿,尽管连一声“对不起”都没。祈东翔夫妇的死是林阳造成的,他扣下了扳机,必然要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承担罪责。然而没有,除了被国际刑警植入心脏的追踪器,林阳甚至连一天牢都不用坐。这不公平,虽然世上本就无公平可言,但他有自己的信念,想为过去而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