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静坐了多久,他昨晚原本没睡好,白天又被王珩惊吓了一顿,此刻睡眠漆黑一团,兜头罩了下来,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混沌中他又见到了对方那冰冷的眼神,听见对方冰冷的语调。
“珩珩,你不要走!”他伸手试图抓住王珩的手说,“你答应我不离不弃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他拼命地想抓住王珩衣服的一角,胳膊正在毫无章法乱挥的时候,一翻身整个人便从沙发上掉了下来。
疼痛使他遽然惊醒,他起身坐在地毯上,睡眠并没有像熨斗一样把他的身体里琐屑的疲倦和心脏上创伤的褶皱熨平,反而过烫的熨斗让他心上添了几处烫伤。
他抬起手腕看一眼手表,快到晚饭时间了。他起了身,钻进厨房,把卫衣的袖子撸到肘弯处,从橱柜里拿出围裙,系在后面的腰间。
他忽然想,他肯定能做个地道的失恋者,失眠绝食,死都不怕。他可以做一切,只求对方一辈子都不离开他。
他把米仔细地淘了两遍,放进电饭煲,按了蒸煮和开始,又接着用红色珐琅锅烧了个海参土豆和蒜蓉虾,外加凉拌的果仁菠菜,都摆上了桌,摘了围裙,才走向楼上卧室。
离那扇门越近,他的心也跳动的越快,仿佛高中偷看王珩的那种紧张心理又回来了,想靠近却又胆怯,但又忍不住想看见对方的脸。
到了门口,他没直接推门进去,一双脚在门口辗转挪移犹豫半天,才缓慢抬起胳膊,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门。半晌,里面才传出王珩的声音。
他推门走了进去,卧室仍然没有开灯,“要开灯吗?”他轻声问。
“开吧!”黑暗里的人说。
“吃饭了!”
“嗯!”
床上的人刚要起身,江南手疾眼快地拦住了对方,“让我看看!”他掀开对方的睡衣,前后看一下,身上没伤,心里的大铅块才落了地。又拿起对方的手仔细检查一番,手背有些红,带轻微的擦伤。虽然这算不上什么伤,但是手背上的红如赤色的火焰,还是灼伤了他的双眼。
他大力把人搂过来,使劲地箍在怀里,仿佛不抱紧就像风筝会挣脱掉手里的线一样。
“真没事!”王珩见状安慰,“我把对方打得满地找牙。”虽然是玩笑话,但是他脸上仍没有一丝表情。
王珩的态度,让江南不能确定他生气还是高兴,还是暂时压下了火气,这些只能先放一旁,先吃饭要紧。
“吃饭吧!要不菜凉了!”江南催促道。
两人下了楼,来到餐厅。王珩拉开餐椅,坐了下来。
江南盛了一碗米饭递了过去,王珩接过,放在桌前,见江南的饭也盛完了,才动筷子。
习惯性的,江南又直接把虾夹到对方的碗里。
王珩抬眸看了他一眼,低头夹起便吃掉了。江南见人吃了饭,心里放松了些。
陡然的手机铃声划破此刻的寂静,江南见是马海波的电话,直接摁了接听,打了二十分钟才挂。
“早上你碰见的两人,已经确认了,都是通缉令上的在逃人员。”江南抬眸望着王珩,又接着说道:“两人加起来悬赏赏金二十万。”
闻言,王珩愣了一下,“还有赏金?”
“嗯,你这没出年就赚了二十万,饺子没白吃。”江南忍不住揶揄。
王珩心里还想抻一下对方的脾气,不想这么快原谅对方,没接对方的话茬,反而直接说道:“钱给你们局或者给大队,毕竟因为我,他们没了假期,这个你决定。”
江南知道王珩的用意,仍忍不住像痴男怨女一样抱怨,以便求得对方多关注自己一点儿,“你要能对我也这么体贴入微就好了。”
王珩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半晌他低声说道:“江南,你要明白生活不能奢求太多,感情也不能。”对方话音一落,江南的筷子陡顿地停住了。
这句话太重了,和一把利剑插在他胸口上没什么区别。他瞬间没了吃饭的心情,把筷子放回筷托,抬头呆愣愣地望着对方,仿佛头脑被这巨石砸懵了一样。
王珩也意识到话说得狠了些,但已说出了口。对方想要的越来越多,将来有一天让他放弃事业回H市,也是可能的,更何况上次江南已经试探过了。
他放下筷子,看着江南的眼睛,缓和了一下语气。“不过,今年我计划经常回来看你,不做那么多工作。”
闻言,江南仿佛清醒了些,怯懦道:“……多长时间……回来一次?”
“争取一个月看你一次?”王珩试探着问,“外加休年假怎么样?”
江南连忙点了点头。他就像一个极度缺爱的小孩子,对方给他一点点甜就能迫切的原谅对方。这甜可能是一句软话,一个微笑,一个拥抱。
此刻他的心情得到了暂时的纾解,心酸和心痛所引起的褶皱瞬间被抹平了大半,但心里还是堵堵的。
他知道王珩已经尽力在做,像他说的一样,“不能奢求太多。”他怎么能不明白后半句的内容,奢求太多就什么都没有了。对方已经替他敲了警钟,即使两人爱得再深,如果不堪重负,最后也只能分道扬镳。
想到这些,他的胸口就一阵密密麻麻地疼,像被蛆虫吞噬了一样,满是蜂窝似的孔洞。
“吃饭吧!”王珩催促道。
两人又拿起筷子吃了一会儿,菜做的不多,每样只做了一点儿。王珩看着盘子吃得差不多空了,白瓷盘底都是菜汤和油渍,仿佛水彩画的残稿。
他起了身,主动收起空盘子和碗筷。江南见状,伸胳膊拦住,“你不用收,我来!”
“你不是让我体贴入微吗?”
“原来在这等着呢!”江南就知道没那么容易的事儿。此刻,他的心像浮在河上的烂木头,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你可以在旁边陪我一会儿。”
两人心里都有气,又都不想放弃和对方在一起的机会,毕竟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江南清理完剩菜的盘子摆进洗碗机里按了开关。
“现在干嘛?”
“要不去书房?”王珩说。
江南想说:“怎么总去书房?”但想想又咽了回去,反而说道:“我跟你去。”两人从厨房出来,穿过餐厅,上了楼。
江南对书房快有了恐惧症,这间书房能让王珩变成工作狂,也能让王珩变成唐明皇。只要他站在这里,不是被忽略的,就是战战兢兢等着挨宰。此时他坐在书桌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搭在沙发的扶手上,翘着二郎腿,望着王珩坐在桌子后面忙碌。
王珩看了一眼桌子上写的东西---隶书《孝经序》,想起江南上次说的话,他盖上了私章,张口说道:“江南,这个送你吧!”
江南瞄了一眼名字,“整得好像我是你儿子似的。”
“这还是看你奉献一晚上的份上呢!”王珩嘴角微微弯了一下。
对方的表情变化,江南没放过,“不生气了?”
“谁说不生气了?我还没和你计较呢!”
“得,自己这是又着急了。”江南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我上早朝都干嘛了?怎么舟哥都来了?”
“还好意思问!你一进书房就喊陈玄礼,我就打电话把我哥薅来了。”江南转身拿起茶几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润了下喉咙,“结果我哥穿睡衣就来了,你说他衣冠不整,直接让他上外面跪着,然后我哥就蹲书房门口睡着了。你回去睡,我才把他叫回卧室。”
王珩听了没作声,片刻,仿佛又想起一件事,“我记得我给了你一样东西,东西呢?”
听见对方提到保险柜钥匙,江南的心倏然一跳,光忙乎罪犯的事,忘找保险柜了。这给还是不给?他纠结了。
半晌,他从兜里掏出钥匙,勾着钥匙圈在王珩眼前晃了晃,像猫盯老鼠似的,“是交代呢?还是我收起来。”
王珩手臂交叉,后背往椅背上靠了靠,状若不经心地说:“喜欢你就收着!”
“珩珩就是狡猾。”
“彼此彼此!”
“我去把洗碗机关了!”说完,江南出了书房。
书房里,王珩手肘撑在桌子上,两手撑着下巴,琢磨怎么把保险柜钥匙忽悠回来,柜子里倒是没太多值钱东西,就是一些他父母的东西,还有他小时候的照片奖状之类的,外加一些杂七杂八的文件和本本。
其他的不怕江南看,重点是他小时候的照片极其丢人,艺术照,照就照吧!无一例外全部模仿经典电视里的角色,尤其是《西游记》。模仿角色也就罢了,还有男扮女装,照片里无论哪张抽出来都是天雷滚滚,真是看着生气弃之可惜。
这让江南看了,够笑一整年了,一整年都不止,简直是一生黑点。万一江胜舟知道了,他就能成为全家的笑柄,这和把自己扒光了扔大街上没什么区别。想到裸奔的自己,他用拳头使劲敲了敲自己的头。
江南走路声音很轻,推门进来时候,正好看见王珩一脸发愁的表情。他抱着臂,抬手用食指在下巴上挠了挠,“珩珩这是研究如何拿回钥匙呢!难道保险柜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他一脑子的问号,“嘿!想拿回钥匙,门都没有!”
王珩抬头的时候,就看见江南像根柱子似的杵在门口,眼里闪着得意的小星。
“收拾完了?”
“嗯!”
他走进书房,来到书桌边,双手撑在桌沿上,由上向下俯视对方,试图营造一种压迫感,“珩珩!”
江南个子高,这么站着,王珩坐着要稍微仰头,“请说!”
江南抬起一只手,用小手指勾着钥匙,故意在他眼前晃了晃,钥匙此刻像钓鱼的鱼饵,王珩就像那条大鱼,想吃掉鱼饵,却又害怕掉进陷阱。
王珩见状,突然起身直接伸手去抢,江南早做好了防备,躲避地极快,不期然地,他扑了个空。
王珩又坐回椅子上,知道此时根本拿不回来,“不要了,你收着吧!”转眼换了话题,“是不是该算下早上的账?”
江南见对方这么快放弃,还转移了话题,心里门清,王珩想什么他一清二楚。他一手收起了钥匙,放进兜里,还故意示威似的拍了拍装钥匙的衣兜。
王珩使劲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对方白眼,都那么可爱,江南嘴角露出了弯月似的微笑。
“怎么算?”他仍俯视着对方,倒要看看他的珩珩怎么和他算账。
“等我想好的!”王珩手臂交叉,甚至往后移了移,试图拉开距离,减少对方造成的强迫感。
两人对峙的时候,江南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没放松,视线仍盯着对方,同时防备对方伸手过来抢钥匙。
他用一只手掏出手机直接按了手机接听。
“等下,我问问?”江南转头看向王珩,“咱哥和李贺他们要去KTV,你要不要去?”
“我一会儿有个书画视频交流会。你去吧!”王珩说:“不过可以把地址发我,如果结束的早,可以去找你!”
江南和江胜舟说了一声,便挂了电话。
“还生气吗?珩珩!”江南忍不住问。
“你说呢!”王珩打开银色的笔记本电脑,按了开关按钮。开关按钮亮了起来,屏幕像睡醒的巨人,慢慢睁开眼睛。
见他不愿意走,王珩开始催促,“快去吧!我要开会了!”
江南无赖劲上来了,说:“给个吻就走!”
见状,王珩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转到桌子这侧来。江南屁颠屁颠地绕到桌子里侧,倾身,偏过头。王珩在对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江南嫌不过瘾,双手捧起对方的脸,又使劲回吻了下。
“记得想我!”
“已经忘了!”
“……”
闻言,他使劲咬了对方下巴一口。王珩抬胳膊就朝对方拍去,人没拍到,江南人直接跑出了书房。
王珩的视频会开了快两个小时,他关上了笔记本,起身抻了几下胳膊,慢悠悠地走到茶几前,拿起茶几上的茶壶,倒了杯凉茶,润了下喉咙。
他看了眼手机,江南发的地址离家不远,他换了衣服,里面穿了件款式复古袖口荷叶式的白色衬衫,外面套了件黑色的貂皮披风,披风领口处镶钻的扣子闪闪发亮,披风前襟两侧,则由一条白色银链勾连着。下身黑色修身裤子和黑色皮鞋,又带上了黑色皮手套,穿戴完才出了门。
江南开走了一辆车,他只能开车库里的大切诺基出了门。
太阳早已落下了地平线,冬季烧暖气带来的雾霾导致根本看不见头顶上的天河,即使里面的星星跳跃地再欢,也是徒劳,仍然看不见它们的踪影。
夜晚,街道两边鳞次栉比的高楼,像无数相似的黑色几何图形,又像是夜幕女神用剪刀剪下的黑色剪影。
王珩在长江路上一家KTV门口停下了,他按着门童所指的位置停好了车。下了车,按了下车钥匙,便进了旋转门大厅。他在前台报了包厢号,便有一位男服务生出来领他上了电梯。
两人上了楼,便听见前台服务员用压低声音的嗓子说:“太帅了!”
“槽!帅晕了!”
“流口水!”
“看脸就能吃饱饭!”几位男服务生和女服务员在人进电梯后,站在前台附近“叽叽喳喳”地讨论。
王珩在六楼下了电梯,跟着服务员七扭八拐来到最里面的一间VIP608包房外面。服务生朝他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