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老板,我陪你等车。”
北城的夜空并不澄澈,尤其当灯火光怪陆离时,总像一块颜色怪异的墨盘。
苟玳看着万顷高空上那稀疏的两三颗星。
“我发现,你不能喝白酒。”苟玳忽然道。
傅巧明一怔。
“之前就察觉,你喝红酒都是千杯不醉的豪爽,但好几次看到白酒都不着痕迹的躲了。”苟玳道。
傅巧明感叹老板果然眼光锐利,她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天衣无缝。
傅巧明颇有感叹道:“我出生那地方,就以喝酒不拘小节而闻名。人人都是酒神。我小学时白酒就能喝小半斤了。”
苟玳笑道:“呦,酒中女杰啊,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傅巧明看着远处高楼的灯火,良久道:“我父亲是喝死在酒桌上的。”
夜晚的雾霾似乎初见端倪,连肉眼都隐约可见空气中的颗粒。一阵轻风飘过,傅巧明的声音变得虚无缥缈。
“抱歉。”苟玳轻声道。
傅巧明:“他在银行工作,为了业务经常喝酒。他走的那天,据说喝了快两斤白酒,人就当场去了。”
傅巧明说得平静,苟玳却反而难受起来。
“从那之后,我就特别痛恨喝酒,酒量也越来越差,大学时连喝一瓶RIO都能第二天起来头疼,你敢信?”
苟玳沉默。
傅巧明:“不过后来工作,为了业务,吐着吐着也就把酒量练回来了。只是白酒还是不行,一喝就心头泛酸,整个人烧心灼肺的痛。”
苟玳看着傅巧明平静的神情。
这个在布岱公司呼风唤雨,雷厉风行的女强人,也有过不为人知的痛。
仔细一想,似乎布岱的每个人,活得都不容易。生活总会在不经意间,给你当头一棒,敲得你经年难忘,不能释怀。
傅巧明低头:“所以老板,我真的特别感谢遇见你。”
苟玳不明白傅巧明话题的转折。
傅巧明抬起头,凝视着苟玳:“不只是我,布岱的员工都是。”
苟玳:“因为我开的工资高?”
傅巧明摇头:“不,因为老板你本身,就让人觉得很美好。”
被形容为“美好”的苟玳:“我又不是一道菜,何来美好之说。”
傅巧明微笑道:“怎么说呢?看到老板你,就好像在一片昏天暗地中,窥探到了一丝天光。又好像在身陷囫囵时,遇见了神明。总之,就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其实挺好的。”
苟玳哭笑不得:“天光?神明?那我是要先装个十万瓦照明灯,还是先去买本《圣经》?”
傅巧明没有应和苟玳的自嘲,而是神色认真的看着苟玳:“所以老板,我,还有布岱的所有人,都无比真心的希望,你可以过得开心一些。”
苟玳本想说“我平日和你们开玩笑的尺度还不够吗?”,却在傅巧明无比认真的神情下,将话吞咽了下去。
空气中的雾气似乎又大了些许。
酒店门口的回旋风,将空气中的灰霾卷成了一个漩涡,在大理石地面上久久徘徊,就好像人世间的愁苦,没有消退和终结。
手机铃声打断了苟玳的晃神,叫的车来了。
苟玳和傅巧明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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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的马路,像一条黑色的画卷,落满了流光溢彩,热闹又寂寞。
苟玳坐在车子后排,头枕在窗户边,看着身旁越过或落后的车灯。
醉意上来,视线变得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来去的车灯变成了一条条断断续续的线。
十多分钟后,马路开始拥堵起来,最后干脆变得寸步难行。
苟玳倒也不焦躁,开了一点窗缝透气。
电话响起,苟玳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是小梁总朝气蓬勃的声音。大概正好上完晚自习,隐约可以听到背景音里校园的喧哗和热闹。
苟玳心底忽然涌出几分莫名的寂寞,就像在一片繁华中,发现了大片荒芜的草。
梁君澈又开始了他雷打不动的行程汇报,和他说着一天细碎而有趣的事情。
苟玳听得认真。
对方总是能将心底时不时涌现的消极赶到天涯海角,留下一块竖着梁君澈牌匾的热闹和纯粹。
“你今天是不是很累?”梁君澈察觉到苟玳的疲倦,关切道。
苟玳将刚才的事情说予对方。
“妈蛋。”梁君澈义愤填膺。“老子最讨厌所有的酒桌文化,不过是一些老男人欺负年轻人的方式,想要用最快的方式寻求压迫的快乐。酒桌文化,侮辱了酒,也侮辱了文化!”
苟玳想到电话那头,梁君澈炸毛的模样,不由笑出声。
苟玳:“成年人的世界哪有对错,只有利弊罢了。”
梁君澈的声音闷闷地:“我只是,不想你难过罢了。”
马路又通畅起来,路灯一展展退后,车内忽明忽暗。
苟玳听着对面撒娇的声音,整个人似乎也变得豁达起来。
两人隔着电话,断断续续聊了许久。
直到挂断电话时,司机忍不住道:“你这朋友,很关心你啊。”
苟玳笑了笑,没有回话。
手机震动两下,梁君澈发来信息。
【让司机把广播调到FM103.7】
苟玳莫名,不过仍然让司机照做。
广播电台内,是晚间互动频道,一男一女两主播正和观众互动。
男主播在插播了一段北城实时交通情况后,女主播道:“好的,我们回到观众互动区。接下来一首歌,是‘玳玳的澈澈’点给他的爱人,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他留言说:无论这个世界变得如何,有你在身边,便已心满意足。下面让我们欣赏这首歌……”
苟玳哭笑不得,‘玳玳的澈澈’是什么非主流的名字。
还有,为喜欢的人点歌这种手段,不是初中生才用的吗?
苟玳了初中时候。
那时候,大多学生还没有普及智能手机,晚自习偷着乐的存在,便是听英语用的收音机和有收音机功能的老手机。
学校学生们很喜欢晚上八点的一档电台唱歌互动节目,男女主持都幽默风趣,听众可以打进电话,唱自己喜欢的歌。
后排的几个男生都喜欢班花,于是借着晚自习,跑到厕所去点歌唱K,顺便表白。
可惜班花从不在晚自习听广播,他们的表白也无疾而终。
可那就是青春啊,纯粹而简单,像是少女的白裙。
只是苟玳没想过,到了这把年纪,还能遇到这种表白的手段。
苟玳给梁君澈回了信息,【小梁总,你太纯情了】
电台里,邓丽君甜美的声音缓缓传来:“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明明是一首老歌,苟玳却仿佛回到很多年前的夏末。天很蓝,云很白,外公会给他买一瓶冰凉的汽水,一打开,气泡咕噜咕噜向上涌,溢满了岁月里为数不多的美好。
司机听到了苟玳的轻笑声:“你说这小年轻就是好啊,还借着广播表白。”
苟玳笑了笑,点开了点歌程序。片刻后,给梁君澈发送信息。
【广播先别关】
十五分钟后,互动平台,女主播甜美地说道:“接下来一首歌,是由‘澈澈的玳玳’点的,来自美国摇滚乐队Bon Jovi的《Thank You For Loving Me》。他留言说:所有想说的话都已经在歌词里,谢谢你爱我……”
出租车驶过辅道,窗外的嘈杂声消失,车内的广播变得愈发清晰。歌声缓缓流淌:“Thank you for loving me,For being my eyes,When I couldn\'t see……”
司机看着后视镜中微笑的苟玳:“你说现在年轻人,就是爱秀啊,这点歌的和刚才那个不就是情侣名?”
苟玳没有回答,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
很感谢你出现在我生命里。
在每一个我最彷徨的时候。
第136章 死亡体验馆
梁家大院。
梁老爷子站在院子角落一铁艺架旁, 小心细致地打理着几个老旧的花盆。
院内花木繁茂,高薪聘请的园林师,将小院打理得四季皆有景致, 唯有这落魄的铁艺架和上方花盆里光秃丑陋的枝干, 显得和院子格格不入。
但这是梁老爷子最珍爱的地方。
这些老旧的花盆,和上了年岁的花木, 是他和老伴美好岁月的见证。
“哎, 以前我过几天就要帮你修剪,现在你的肉叶比我头发还少了。”梁老爷子揉着最上方的长寿花, 由衷感叹。
“爷爷,我出去一趟。”梁君澈的声音由远而近。
“去哪?”
“带苟玳散散心。”梁君澈毫不避讳。
梁老爷子盯了梁君澈几秒,就在梁君澈以为两人又要不欢而散时, 梁老爷子点点头:“去吧,小心点。”
梁君澈微微惊诧, 下一秒便消失在大院门口。
“爸,你就同意他们在一起了?”梁父捧着杯咖啡,从主屋走了出来。
梁老爷子:“怎么,你二十年没管小澈, 现在想管了。”
“爸!”梁状元有些羞恼,不过正如梁斯所说,这二十年, 他没有给过梁君澈应有的父爱,自然也没有权利站在父亲的位置, 高高在上的指导梁君澈的人生。
“爸, 我是不配教育阿澈, 但你带着他长大, 难道你真认可他以后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梁老爷子放下手中打理花卉的工具, 看着身前英俊帅气的中年人。
梁状元长得好,模样上更多继承了他母亲的基因,再加上娇妻貌美如花,才能生下梁君澈这般容貌。
“我和你在一起最久的时间,还是你四五岁时。那时候你多可爱啊。”梁老爷子的眼神充满回忆,“可惜后来,我为了给你和你妈更好的物质条件,沉迷于商海,忽视了你的成长,和你母亲真正想要的幸福。”
梁状元沉默,不敢与梁老爷子对视,视线望着远方胡同上方,被电线分割成一块块青花瓷片的蓝天。
“我对你有愧,所以你怨我。我加倍对君澈好,想在他身上弥补对你的愧,却忘了非他所需。那时候,他因为苟玳在我面前流泪,我就知道,他是动了真心。”
梁老爷子走到梁状元身旁,陪他一起看着北城的蓝天,一如很多很多年前,他们一起放风筝。风筝缠到电线上,四岁的梁状元哇哇大哭,梁老爷子买了一袋的豌豆黄和糖火烧都没能哄好,手忙脚乱之下,梁老爷子急得蹲在地上,差点和梁状元一起嚎啕大哭。结果梁状元忽然不哭了,看着一脸慌乱无助的梁老爷子,莫名大笑起来。
“状元啊。”梁老爷子长叹一声,“活到这把年纪,我算是明白了,人生里最值得珍惜的东西,从来都不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不是状元,不是金钱,而是快乐。”
梁老爷子想到错过梁状元的成长,错过和爱妻甜蜜的岁月,心中有愧也有恨。
“金钱能够买来快乐,但到了一定量级,就会递减成无。而能够在正好的年纪知道自己要什么,还能遇到一个互相喜欢和依靠的人,就够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就别掺和那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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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市中心。
周末的人流量,比平日更上一层楼。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乏穿着时髦,打扮精致的少男少女,成为人群焦点。
梁君澈和苟玳牵手走在街上。
两人都戴了帽子,苟玳还戴了口罩,只是暴露在外过于优越的五官,以及高挑出众的身材,引得路人频频侧目。甚至有大胆的少男少女无视两人牵着的手,直接上前索要电话。
梁君澈有些恼怒的把人赶跑。
一旁的苟玳哭笑不得:“小梁总,大周末难得休假,你不回家睡个懒觉,带我来这干嘛?”
梁君澈的手指在苟玳的手心挠动,像是撒娇的胖三花。“看你最近心情不好,带你出来散散心。”
苟玳微微扬眉,有些诧异。他还以为,他很擅长隐藏情绪,没想到却被梁君澈察觉了。
苟玳:“你就不问为什么?”
梁君澈向苟玳身上微微倾身,将头靠在了苟玳耳朵边:“你愿意说,我就听。你不愿意,也不重要。因为我只在乎你开不开心。”
说罢,梁君澈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在苟玳脸颊吐了口热气,大庭广众下的暧昧,引得对面走来的几个女生捂嘴嚎叫。
苟玳感觉耳朵有些发烫。
梁君澈语调正常,也没说着霸道总裁款的骚情话,可就是“只在乎你开心”几个字,却好像最粘最稠的麦芽糖,缠得苟玳心底涌起抑制不住的甜。
“傻样。”苟玳接招不住,吐槽了句,将走路发骚,浑身上下透露着“这是我宝贝,我们很恩爱,你是不是羡慕”气息的梁君澈拉进一旁的商店。
商业街的商铺向来客流量可观,但这家尤为突出。收银台排着长队,店内的每个角落,都有摆着POSE拍照的男女。
苟玳看着店内的装修风格,感觉有些眼熟,视线移向收银台后的标志,果不其然,是【无用忧品】。
当初姜一池从布岱公司收购【无用忧品】后,依然延续着奇葩杂货店的风格,只是店铺数量增加不少。
店铺的正中央展区,正在售卖当季主推,上方挂着一块招牌,“民族服饰”。
能让姜一池心血来潮放到店里售卖的民族服饰,自然不是传统意义上充满民族风情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