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深的、深深的、眼眸深处……————叶心

手机的铃声在响，《欢乐颂》，是丁薇。
我盯着身边的段磊，一时间楞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铃声把段磊吵醒了，他推了我一下："电话，接啊。"
我叹了口气，接起电话。
"嗨，你干嘛呢？堵车了？你在哪儿呢？"
我猛然想起今晚的约会。该死！我竟忘得死死的。
"啊......啊，我在三元桥这儿呢，前边出车祸了，堵死了根本走不动。哎，你先叫点东西吃着，等我啊，我看能不能绕过去。"
我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床上段磊好整以暇地哂笑着看我。
"你还真行，谎话张口就来。"
"你不懂，这叫训练有素。"我用手扒拉着头发，"你怎么办？饿不饿，跟我一块去吧？"
"缺心眼儿吧你？"段磊骂了一句。
是缺心眼儿，我大概是乐糊涂了，同时在享受两个人的爱，竟然还以为可以就这么平安无事。
段磊冷冷地看着我。
我从抽屉里拿出他搬走的时候留下的备用钥匙，递给他："你还拿着吧，搬回来好不好？"我有点心虚，知道自己心里并不完全是这么希望的。
段磊象是看穿了我似的，淡淡的说："不用了。"
看他裸着身子爬起来穿衣服，我忽然又大脑停摆了，伸手想去摸他。
段磊啪地拍开我的手："想什么呢，还不快滚！"
我很狼狈："你回学校吗？我开车送你吧。"
"你已经晚了，想跪搓板啊？"
我耍无赖："反正也晚了，多晚一会儿少晚一会儿还不是一样。"甚至我还想顺便先干点别的再送他走。
"走吧走吧。"他穿好了衣服，往门外拉我。

有谁知道我有张乌鸦嘴呢？三元桥上就真的出了车祸，我和段磊就真的给堵在那儿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前边没路后边也堵死了。
段磊瞧着我，憋不住地想笑。
让他笑吧，我喜欢看他笑。今天被他一哭弄得我五脏六腑都成了好几瓣，他应该补偿我。我伸手去摸他的脖子，他甩开我，我又伸手。
"别人会看见的，你想卖票啊？"说是那么说，可他没再甩开我。
我轻轻抚摸着他，没有一点色情的意思。我就是想抚摸他，那种温柔的触感令我陶醉。
"我喜欢你。"我是真心的，现在不是在床上，没有原始的冲动，我喜欢的不仅是他的身体，我喜欢他给我的所有感觉。
段磊没说话，车里没开灯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好象他没什么表情。段磊一向都把自己掩饰得很好，让我很多时候都弄不清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想，他对丁薇怎么想。我也不能问他，因为我自己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希望先这么糊里糊涂混下去，我不能失去丁薇，可我也很想要段磊。我对丁薇向来很忠心，一直都自觉或者不自觉地抵御着各种诱惑。我不是圣人，以前还是个很没原则的家伙，但是我知道丁薇是我不想失去的，为她我可以牺牲掉很多东西，因为没什么比她更重要。也许因为段磊不是女孩儿我才失了警觉吧？也可能是段磊那双很象雯雯的眼睛惹的祸。
车流开始缓缓地向前挪动，比走路都慢。
我忽然想干脆打个电话给丁薇，把约会取消算了。我看看身边的段磊，觉得自己其实是害怕面对丁薇，我想逃避。
"今天不回学校了成吗？"
段磊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为什么？"
"我不想去跟丁薇见面了，你也别回学校，咱们回家。"
"你疯了？敢放她鸽子，你不要命了？"
"没那么严重，相信我。"
丁薇肯定会骂人的，但是她并不会真的生气。五分钟之后她就会毫不费力地召集一帮姐妹们去商场消耗她们自己的和她们老公或者男朋友的血汗，明天她就会把一切都忘干净。
段磊往椅背上一靠，向下一滑，身子立刻矮下去一截。冲着我一脸的笑意："新鲜，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回家就回家，谁怕谁啊！"
小子，你笑！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以为我是谁？我是大灰狼：兔子，等着瞧！

九、
齐人有一妻一妾。
大家都管吃着碗里的还捞着锅里的叫做"享齐人之福"，放眼望去家里红旗不倒外边彩旗飘飘已经成了祖国各地的风景名胜。可是我想绝不是任何一个男人都享得起这个福的，好象我就没那个命。
我不知道能够在丁薇面前隐瞒多久，我对她一向没有秘密，当然我吹牛，那是男人本性。可是丁薇会从我的口水里自动剔除一定比例的夸张，然后相信真实的那部分。
我已经自觉不自觉地在躲她了，见面的频率大致减少了二分之一。我开始经常性地欺骗她，有时候我一边编着瞎话一边想她是不是已经听出来了，只是不愿意揭穿我。丁薇很火，但是她比绝大多数女人都要聪明，诚实地说也比绝大多数男人都要聪明。我想她肯定已经感觉到了，何况她在我迷迷瞪瞪向她求婚的时候就猜到出了什么事了。她说过相信我自己会调整好的，她给我时间让我思考让我冷静，但是她会给我多少时间呢？
每次见到丁薇，我都拼尽全力表现我的活泼幽默，展现作为一个年轻的也还算帅气的大男孩方方面面的魅力，做到我自己都觉得累了，可还是弥补不了心里那份歉疚，也解除不了担忧和恐惧。我害怕失去她。丁薇是个自尊心超强的女孩儿，我相信一旦她知道我和段磊的事，我绝对会失去她。

我们在"星巴克"喝咖啡。丁薇一成不变地要"卡普西诺"，我也一成不变地跟她一样。我一点都不喜欢喝咖啡，喝了晚上我会睡不着，第二天早上会头疼。但是我从来没让丁薇知道这事，她一直以为我跟她一样有品味。其实我只喜欢可口可乐，百事也行。
丁薇穿了件旗袍，酒红色的，看得我眼睛发直。别的女孩子穿旗袍很容易就让我拿她们当饭馆的服务员，可丁薇的样子让我一下子觉得时光倒流七十年。有一阵子我恍惚看见自己也穿着西装，皮鞋和头发都刷得锃亮反着光。
丁薇少有的沉静、温柔，这样的时刻总是让我感到自己是幸福的，比天底下任何男人都幸福。
丁薇微笑着看着我的杯子："其实你没必要勉强自己的。"
"啊？"我一时间没回过魂来。
"你不喜欢'卡普西诺'，平时连速溶的你都不喝。"
她知道？我有点傻眼。
"还有，你不喜欢'泡吧'，老是跑卫生间。你也不喜欢看爱情文艺片，每次都睡得呼呼的。"
这倒是她早就知道的，为什么她提起这个？我一下子醒过梦来。这些不过都是她的论据，后面她会说重点。
我心里顿时升起一股寒意。她要说什么？
"你真的没必要勉强自己。"她望着我，眼里充满温柔的光辉。
"我没有勉强自己。"我辩解着。"没错，你说的那些我是不喜欢，可是......可是我喜欢呆在你身边，喜欢你喝咖啡、泡吧、看电影的样子，何况，那些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啊。"
丁薇笑了。"我知道，都知道。所以我才说你用不着这么做，我不希望你为我做得太多。我喜欢你原来的样子。"
"原来的样子？"我不明白她指的什么。
"你做的太努力了，尤其是最近。"
我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她会看出来吧？现在怎么办呢？编什么谎话来骗她？
"咱们交往时间不算短了，你的心意我感觉得到，按说你不需要这么努力的。那天你还莫名其妙地说要结婚，我就想你是遇到什么事了。"
我低下头。怎么办呐？
丁薇停顿了一下，轻轻地问："是雯雯吗？"
"不，不是。"我赶紧否认。可是丁薇脸上表情告诉我，我这么匆匆忙忙地否认反而让她更加确定了。
"真的不是雯雯，那次以后，我和她好长时间都没见面了。真的......"我忽然想到雯雯约我见面的事我好象没跟丁薇说过，可我现在说"那次"......啊哟，乱了。
丁薇还是那么温柔地望着我，温柔得让我抬不起头来。
"要不要......我去找她谈谈？"
啊？那还不乱套了，什么跟什么啊！她跟雯雯谈？先不用说谈什么东西，就她平时那股气势，雯雯不钻桌子底下才怪呢。
"不用，真的不用......不是，根本就不是因为她......"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丁薇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很温暖，手指细长，形状很漂亮的指甲涂着暗红色的油彩。段磊的手指也是细长......我呸！想哪儿去了？
"你爱我吗？"丁薇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柔和，这么悦耳。
"我爱你。"我毫不犹豫地、很坚定地说。我爱她，我说过很多次，在生日卡、圣诞卡、新年卡、情人节卡上写过不知多少遍，我自己也数不清了。
丁薇的脸上泛着幸福的红晕，她真的很美。
"我知道雯雯是你爱过的女孩儿，你要是轻易地把她给忘了，那你就太无情了。就因为你重感情所以我才会喜欢你啊，我不会喜欢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然后丢一个就忘一个的人。你明白吗？"
我用力点着头。
"我也知道其实雯雯很寂寞，象她那样的女人都会很寂寞的，就算拥有再多的金钱，那种空虚也是填不满的。不过，她也可以走出来啊，出来跟大家在一起，人多热闹一点，会忘掉很多不愉快的事。你也可以劝劝她......"

回到家我没开灯，一头倒在床上。
也许是喝了咖啡的缘故，我的头脑异常清醒。
我靠着本能生活了二十几年，好象从来都没有长大过。我是个男人对吗？我该对很多事情负责的对吗？上帝让我生为男人不会只是为了让我占便宜，他给了什么就会拿走些什么。上帝是公正的，那么上帝肯定也是吝啬的。
丁薇的笑靥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旋着。
跟她结婚吧，虽然我还年轻，哥们都说我还有玩的本钱。可我不想再玩了，我已经找到我想要的，为什么还要等待呢？丁薇是属于我的，我也属于她，这是早就达成的共识，不需要再确认了。的确我现在没钱，没房子没车子，但是丁薇并不在意这个，是我自己在意。丁薇会很高兴和我一起白手起家从零开始的，我们都还年轻，有能力创造自己的幸福生活。丁薇从来就不是那种只愿意坐享其成的女人，否则她绝对可以象雯雯一样安享富贵。
想到雯雯，我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踏实。雯雯虽然拥有富贵但是并不幸福，象"长城卡"那样的大款基本上不太可能是个好丈夫，女人常说有钱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可是现在的女人又都愿意找有钱的男人作老公，明知他不是好东西。
心里一动，我忽然想起在提到雯雯老公的时候段磊眼里曾经流露过的那种和雯雯一样的悲哀神情。
我想我应该知道答案了，其实我早该想到的。段磊会因为什么事情家里闹翻，和雯雯闹翻，他为什么会走投无路跑到我那儿去，为什么段磊和雯雯谁都说不出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雯雯的眼泪是为谁而流的。
我苦笑起来，那个"长城卡"跟我还真是有缘。想到段磊曾把身体和笑容都给过那个人，我心里象堵了什么东西似的不舒服。真奇怪，雯雯也是一样，可是我想到雯雯的时候并没有这种感觉。是因为时过境迁了吗？
跟我分手之后，段磊会怎么样？回到那个大款身边去吗？那雯雯又该怎么办呢？跟那个人搅在一起，注定了姐弟两个谁都不会幸福。雯雯难道就为了那种优裕的生活情愿忍受这一切吗？段磊又为什么要卷进去呢？他喜欢那个人吗？不，不会。当他望着我说"他比你差远了"的时候他说的不会是假话，我相信。他喜欢的是我，很可能在我送雯雯回家的年代就开始喜欢了，为什么他要去破坏雯雯的幸福呢？为钱？段磊不是那种人。
我长出了口气，不管怎么样，这一切以后都和我没有关系了。
我是不是应该感到轻松？为什么没有呢？我做了决定，那个决定让我感到无比沉重。

十、
坐在车里，我望着学校大门。
等了很久，我才看见段磊从大门里走出来。他走得很慢，步履沉重。难道他已经有预感我要跟他说什么了？
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我忽然觉得自己恐怕根本就说不出分手两个字。我喜欢他，真的很喜欢，只是因为要对得起丁薇才不得不牺牲掉他，这简直就象从心头割下一块肉去。我舍不得。
段磊坐进来，只看了我一眼。
好半天我说不出话，我甚至卑鄙地想先跟他亲热一番再说。也许我还没有真正卑鄙到那种程度，所以我做不出来。事实上如果真的那么做了，我也就没办法再说分手了。
先开口的是段磊。
他冷冰冰地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分手是吧？OK，没问题。分手吧！"
我张口结舌地盯着他。
"还有，别跟别人说对吧？OK，我又不是傻瓜，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不会对别人说的，没了吧？"
"你......"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当他露出利爪的时候就好象浑身长满了刺。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分手？"我虚弱地回应。
"你还能说什么？你喜欢我这你已经说过了，其他你还能说什么？你会说我爱你请你嫁给我吗？哈！"他的笑声有点凄厉。
"如果......如果我没有先认识丁薇......"我真的是那么想的，如果没有丁薇，那就没有什么可以把我和他分开。
"我知道我知道，这个你不用说！"段磊埋下头去。
我看着他细长的手指在发间穿来穿去，他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他不是早就认识我，早就喜欢我了吗？他现在后悔了吗？
段磊抬起头来，脸上又恢复了我常见的冷淡表情。
"好了，就这样吧，当我们没认识过。"
我以为他会立刻摔门走掉，可是他没动。
"有件事我需要你帮忙。"
他冰冷的声音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什么事？"
"借我点儿钱。"
我脑子里轰地一下。
"不多，就五千块，"他没看我，"我还有一年才能毕业，可学费靠我打工挣不出来......"
我坐在那儿，手直打颤。
"反正这样了，我也不在乎你怎么看我。我没别的办法，现在也还不想零着卖呢。我会给你打欠条的，要我按手印也行，毕业以后找到工作，我会还给你的，连本带利。"
我紧握着方向盘，控制着发颤的手。
"好，没问题，钱我会给你的，再多点也行。只要你开口，就算去借我也会给你，而且不用你还。"
"用不着，五千块足够了。我会还的，要不要是你的事。准备好了给我打电话。"
"那就这样。"我狠狠地说，强忍着没提他那个大款姐夫。
过了片刻，段磊并没有如我所料起身离去。我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也在看我，但是他很快就把目光移开了。
"不是说了就这样吗？你还想要什么？"
段磊咬咬嘴唇："你......那个......不想最后做一次吗？"
我瞪着他半天没说出话来，这是我认识的那个段磊吗？是我喜欢的那个男孩儿？
终于，我咬着牙说："到后边去。"
我没跟人在车后座上做过爱，总是看到老外的电影里有那样的镜头，还有人说六十年代嬉皮士们的后代就基本上都是在汽车后座上诞生的，说的好象很刺激似的，我可一点不觉得，根本一点都不舒服。
不，感觉跟车后座没关系，因为我们根本不是在做爱，起码我不是。我甚至不是在发泄欲望，而是在发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