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杀
郑愉跪地抱着皇后,来不及等怀中的人体温渐凉,战马嘶叫、兵戈铿锵飞速逼近,芸香凄厉呐喊,“宛儿、凌九!带殿下走!”
凌九轻抚郑愉肩膀,“我陪着你。”是走是留,我都陪你。
丁宛哭着拽郑愉的胳膊,“殿下,走吧,你与九哥哥不容易,娘娘,……娘娘是想你们好的,别辜负了。”
一句良苦用心不该辜负,郑愉软下了身子,默许芸香和丁宛搀他起身,四人携懿宁宫二十亲卫从皇宫西侧门撤离。
偏巷中,文鸢看着宫里混乱惊慌,她十分开心,这皇宫终于是毁了,如意的很,步伐轻松欢快,在宫中四处游走,她无处可归无处可去。整个皇宫里,只有她在欢笑。
转身间,她看见了郑愉,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奋力狂奔,“殿下,救救我,”头发凌乱,浑身狼狈,跪在郑愉身前。
她失了女儿,在这世上再无指望,皇后已死,这恩恩怨怨也该了了,也是个可怜人,郑愉不置可否,与凌九上了马车。
她提裙起身,挤在了赶马的侍卫身边。后面的马车里坐着丁宛芸香,两马车绳索相连。
前后各十亲卫骑马护送,由西一路向宾遥。烈马疾驰,寒风呼啸,透过帘子往马车里钻。宫外虐杀、哀嚎笼罩整个城池。
没想到敌军速度如此的快,乐清失守,安怀、凌江向上包抄。两辆马车刚出宫门就引起敌军追杀,车里众人神经紧绷,呼吸急促。
突然郑愉的马车好似脱了僵,速度快了几倍,他掀开帘子往后看,芸香拿着刀,哭笑着看着他,丁宛喊了什么,他听不清,四周太吵闹。
他扒着车窗十指几乎嵌进木框里,心被扯出一个窟窿,他坐会马车抱住凌九,轻生呜咽。凌九抬手回应,“外面怎么了?”
“芸香姑姑,砍断了绳索…”
芸香看着敌军的战马离自己的马车不过三十步,分毫间即可追上,自己本就是要死的,不能连累郑愉,用自己的贱命为他多争取些时间也好。
只是,丁宛可怜,这一辈子,皇后交代的事,也就这件没做好,不算太无能。“宛儿,姑姑对不起你。”
芸香拔刀的一刻,丁宛心里总算也踏实了,她本也想陪皇后的,没想被塞了满包的钱财送出来,现下也好,起码有芸香陪着。
“姑姑说笑了,皇后是我的母亲,我要陪她的。”
二人含泪对视,莞尔一笑,芸香挥手砍断绳索,马车失了力和方向,猛烈摇晃后歪下去。敌军将马车围住,宫里出来的,身份必定尊贵。
芸香和丁宛互相搀扶爬出马车,看了看周围,一个个赤血怒目,高高坐在战马上,看着心中还是怕。
敌军挥刀要砍,为首将士突然发令,“住手!”
他下马走上前,凝视片刻,芸香、丁宛不敢抬头,“你是,芸香姑姑?”
芸香茫然,敌军怎么会认识自己,缓缓抬起头,“是”,回了话后仔细打量,实在记不起这人是谁。
“姑姑不记得我,小皇子满月时,安怀礼薄遭人耻笑,那年来的使臣,是我。”当日他身陷窘境,是芸香替他说了话,他一直记着。
芸香脸上的泪痕还未干,“使臣大人…”她不知道,这安怀使臣,是什么心思。
“我始终没忘了姑姑的恩情,我并非恩将仇报之人,你有恩于我,我该报答,随我走吧,跟我去安怀。”
芸香笑了,这人间,还是值得的,“使臣大人,你若要报恩,芸香求你带走家妹,我与皇后情同姐妹,唇齿相依,实在是放心不下,我要回去找她。”
丁宛正要说话,芸香打断她,“总算不负皇后所托,没有叫她失望,你要听话才对得起她。””
丁宛失声痛哭,终于像了十几岁的孩子。
使臣守诺带走了丁宛,芸香转身往宫里走,深深舒了一口气,“傅薇棠,等我。”
短刀扎进心口,原来这样疼,呼吸都疼,很疼,疼的不敢再呼吸,疼痛没有持续太久,只是没有梳洗打扮,再配上一副俏妆,就这样死了,多少有些不体面。不过,无妨。芸香倒下,断气时眼里的泪还没来得及落下来。
马车一路疾行不做停歇,入暮时分赶至宾遥码头时,仅剩五名亲卫,马车骤停,郑愉掀帘查看,整个渡口停满了渡船,寥寥难民往北窜逃。
“跑什么?为何不渡去阙歌?”亲卫截下一人询问。
那人掰开亲卫的手,“阙歌封了木都,凌江和安怀杀过来了,赶紧逃命吧!”
临安王始终记着,当年有求于昭烈时,昭烈是如何熟视无睹的,阙歌不做趁人之危之事,但说了再无往来,就不会再有瓜葛。
当年誓死都不逃去昭烈的人们,今日怀着同样的心思再次封了木都河,各自好自为之吧。
万万不曾想到,唯一的活路断了,逃命,还能逃去哪里…
亲卫即刻命马夫调转方向,往北去景宁。这便是最后的时辰了,应当好好用来诀别。
越往北路越不好走,景宁靠近天井,都是山路,车轮没能坚持多久,就失了用处。
郑愉与凌九下了马车,改作步行,文鸢没有姑娘的娇弱,紧紧跟着他们。这里山峦叠嶂,也许能谋出一条生路。沿路横尸遍野,想来也有不少敌军。
在这喧嚣间难有的安宁中,郑愉想着,告别要早早做好,最后一刻总是说到就到了,“凌九,我又要食言了。”
这次凌九在没有往昔的从容,眉头紧皱,有些烦躁,“哪次都可以,唯独这次不行。”
追兵的叫嚣渐渐逼近,他们奔走了一整日,滴水未进,郑愉有些吃不消,速度越来越慢,“凌九,九哥哥…九哥哥,你走吧,回你的家乡。”
“少胡说八道,我背你。”凌九拽着郑愉上背,时间仿佛回到了那个初春,郑愉在林子里落了难,也是凌九背着他。
追兵即将追上,凌九不敢回头。文鸢一脚没踩好,跌倒在地,追兵抓着她的脚要制住,她失声尖叫,迈脚乱踢才挣脱,关键时刻,西侧冲出一队兵马,郑愉闻声侧目,是裕王。
他浑身是血,瘸了右腿,身后跟着几十精兵,怒吼奔来,“殿下快走!”与追兵厮杀在一起,郑愉回头,看着他腹部被捅穿,依然昂首而立,追兵要上前时他却倒了,只为死死拽住敌军衣角,为郑愉争个一时半刻。
凌九解下玄铁短刀给文鸢防身,此刻只剩他们三人。躲在林子深处,暂时甩开了敌人。
☆、结局
坐下后文鸢查看自己的双脚,方才与追兵蹬踹时,鞋子踢掉了,往后的几里路,都是赤足行走的。北部的十一月,喝气成雾,林间小道都是荆棘碎石,一双脚已满目疮痍。
郑愉不忍,掏出帕子上前递过去,矮身蹲定的这一刻,就是现在,文鸢扬手,准狠落在郑愉脖颈间。开了刃的短刀,削铁如泥,凌九瞪大眼睛看着郑愉脖间血流如柱,喷洒在素银薄霜上,触目惊心。
凌九大惊失色,本能起身,用尽全身力气,一脚重重落在文鸢侧脑,文鸢栽倒时只觉得天旋地转,视线最终定格在郑愉身上,‘傅薇棠,这一生你我纠缠不清,既然一开始就错了,我便错到底。再不济我也与你是个平分秋色。’你设计玉阳和亲就应当杀了我,否则我余生都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报仇。我的玉阳生死未卜,你的儿子也一个别留了。
凌九捂紧郑愉的脖颈,一条裂口足有三寸,不偏不倚正落在动脉,鲜血涓涓外涌,从凌九指缝间溢出。指尖的温热,是郑愉正在消逝的生命。
告别还是太匆忙,要说的话都哽在喉间,一发声血就狂涌,凌九悲痛欲绝,声音嘶哑,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愉儿别说话,别说话。”这就是他们最终的结果了。凌九无能为力,从违背历史擅自做决定开始,往后的所有全部失控。
“凌九,”郑愉气息微弱,眼睛很沉,“九哥哥,我这一生太短,有幸与你相识,可这不够。”他抓着凌九,看着他的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沉声低吼,“不够啊!”
还记得围猎时,第一次见你,你一袭黑衣,公子如玉,救我于危难,让人如此心安,后来,你策马飞驰,身手不凡,我崇拜你,想与你并肩,再后来,你护我负伤,我与你被迫相隔,我想站在那至高无上的地方,给你一个栖身之所,与你一生无忧。我这一生许的诺不多,却一个都没能兑现,是我无能。
母后说的对,我不是做皇帝的料,悲哀的是,也没有做皇帝的命,我仅贪心这一次也只是想光明正大的与你在一起,奈何命薄福浅,终究不能如意。
凌九看着郑愉眼中的浩瀚变得暗淡无光,双手无力垂下,脑袋轻轻歪在他胸口,再也不动了。
此刻郑愉越安静,凌九脑中的他就越欢闹,缠着要他背,吃醉了与他耍赖,撒娇要听故事,无忧畅快的笑声还在耳畔回响。
往昔经不起回忆,上天并没有施舍他们太多。
起初我只是个机器,不懂什么喜怒哀乐,也许是你第一次为我流泪,我好像是有了心,知道心疼是什么感觉,这感觉不妙可我还是高兴的,后来你说喜欢我,要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贪心这人世间,想不顾其他的束缚赴你的白头偕老之约,最后,我只能自食这恶果,爱情是这人世间的奢侈,我不配。
凌九的心从没有到有再被掏空,不曾后悔来这人间一趟。他轻声耳语,害怕吵醒熟睡的人,“人间不过是栖身之所,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去找你。给你我的所有,陪你到有我的未来。”世俗分不开你我,请你带我超脱这尘世之外,寻一处宁谧,安放这举世无伦的情爱。
他取了玄铁利刃,耳后破开皮肉,按出藏于钢材内部的卡槽,取出一枚雪白小巧的芯片,放在郑愉的手中。无论是死是生,他们还在一起。
芯片里记录他们之间的点滴,两个人,一生一世都要在一起,虽不是善终,但就当作是郑愉所说的白头偕老吧。
没有芯片,凌九整个身体彻底成了破铜烂铁,不会动,也不会笑,更不会开心难过。忽闪片刻,消失了…
明岳廿三年,十一月初,逸都揽月楼,还是容珂与永昌拜堂的屋子,容珂在房中伫立许久,手里拎着郑明岳的项上人头,“夫君,我叫了昭烈与你陪葬,你可瞑目了。”美中不足的是你回不来,我也未能解这心头之恨。
那傅时宇也着实可笑,口口声声与我说郑明岳是你的父亲,叫我刀下留人,我倒想问问,他杀你时,为什么不想想你是他儿子。
三国联手血洗整个昭烈,国舅跟着皇帝正面遭遇了容珂,裕王为护郑愉倒于血泊之中,两个老头斗了半辈子,没分出个胜负,自己却没保住性命。
整个昭烈,丁宛被安怀使臣带走,尚有临华殿中日夜诵经的女僧,以及永世不得见天日的玉阳。除此之外,再无一活口,活着的生不如死,死了的也不得安宁。
风光无限了几百年的昭烈,灭了…
☆、召回
2065年,4月9日,下午4点。陆鹏的培训结束,打开手机,有许多未接来电和信息留言,基本都是工作审批之类的事情。他一条条处理下来,视线停留在陈琪的信息上,‘陆总,这批AI,出了些问题,培训结束后速联。’
使用机器人去完成时间旅行和数据采集的项目,是他乃至卓越高层都万分关心的事情,等这个项目结束,将在世界平台以发布会的形式,告诉全世界,我们卓越的能力,我们国家的能力,时间不受时空限制的旅行,将是历史上名垂千史的重大发现。
这个项目不能出问题,他上了车赶去机场,路上拨通了陈琪的电话,“陈琪,无论是什么问题,先压着,等我回来。”
陈琪挂了电话不久,收到时间研究项目组传送舱里的错误提示短信,即刻拿了电脑,赶去传送舱办公室。
到了办公室转身将门锁好,传送舱共有10个,眼睛一一扫过,这批机器人应该是在4月15日晚上10点,由程序统一召回,然后投放第4批继续执行数据采集任务。
可是,原本应该空置的09号传送舱,里面安静的站着一个人,头发凌乱,一身黑衣。他打开舱门,一股血腥味铺面而来,陈琪皱眉捂了捂口鼻,心里忐忑,他知道,只有一种情况才会触发机器人不在设定的时间被召回,那就是采集目标死亡。
但这个项目,一共需要8批机器人完成,也就是说这批采集目标寿命都在64岁以上,09号为什么提前回了,是否与之前出现的问题有关…
他走进舱室,环视09,脸上和衣衫都布满灰尘,胸前还有没干的血迹,陈琪蘸了血痕搓了搓手指,血在指尖散开,仿佛是刚染上的还有余温。
扯开09的衣服,触目惊心的一道裂痕,深可见骨格材料,是刀伤,看来是没来得及修补,后背也有刀伤,已被捏合,隐约可见指纹,这指纹是谁的…09的身份是否已暴露…是否因此造成了采集目标的死亡…那么平行世界是不是被改写了。里衣没有血迹,他身上染的血,是目标任人物的吗……
视线往下,左手无名指有一枚金戒指,陈琪震惊着拿下来,款式及其简单只是一个素圈,里面有一个符号,代表什么…这机器人与明岳年间的人成了亲?难道已经完全不受系统支配,有了完整的自我意识?
带着满肚子疑惑,继续翻找着其他线索,外袍下面腰间有一枚玉石,是否与另一枚戒指的主人有关,这块玉是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