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些话想说。”
楚枫转头看它,有些奇怪,这个系统属于“亲人”系统,对人类有基础好感,向来对他的命令十分顺从,毫无异议。
“你说。”楚枫道。
系统头上的呆毛耸立着,对主人楚枫说:
“虽然我作为一个游戏系统,应该劝说玩家多玩游戏多氪金,但是,作为一个高科技系统对数据的分析,我还是不建议你一直来玩这个游戏。”
楚枫:“怎么说?”
现实里,有太多的人劝他不要沉迷过去,不要沉迷虚拟游戏,要向前看,要走向新生活,他妈还老试图给他相亲介绍新对象。楚枫听过无数这样那样的论调,他想听听看一个数据系统能说出什么新颖的。
“因为你的未来还有几十年,从我的统计分析来看,3-5年内,这个游戏带给你的快乐效益是很大的,但把分析的时间长度拉到三十年,这个游戏对你的效益将无限趋近于零。”
楚枫沉默不语。
“而且。”系统小精灵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
“这段时间因为监控全城的病毒,所以经手的数据代码特别多,我发现了一些事。”
楚枫:“什么?”
小精灵看了一眼楚枫,似乎有点怕会激怒主人,最后有点忐忑地说出自己的结论:
“据我的分析,目前在你城中的角色,应该已经是二代小谢了。”
楚枫瞬间怔住。
他错愕了一会,回过神来,恢复了平静:
“你连这个都查到了?”
“我本来就是游戏系统。查不出数据的问题,我就可以被销毁了。”小精灵气鼓鼓道,并说出自己的猜想:
“因为目前现代计算机的运算能力有限,所以像主人你这样的,要把你人脑里长达二十年的记忆输进游戏里建立出100%还原的角色,运算量实在太大,目前的计算机系统只能承受两次运算。也就是说,你有两次机会,可以建立一模一样的【梦想城】。
“你现在的城,是二代城,角色小谢也是二代谢,虽然都是100%还原于你的记忆,但这就说明,你第一次建立的梦想城:一代城,已经崩溃掉了,所以你按了恢复出厂设置,建立第二代城。那么,合理推算,第一代的全城小谢应该……”
已经全部死亡。
楚枫没有说话。
他默认了这一事实。
第一次与建梦想城的时候,他刚失去谢时煜。他的原则是只接受100%还原的谢时煜,而真实的谢时煜是死于飞机事故,就像冥冥中的宿命那般,100%还原出的游戏角色小谢也都会在游戏里遇到意外。
正常人一生意外死亡的概率大约是0.26%,而所有角色小谢遇害率的初始值就高达10%
系统小精灵:“我不知道一代谢是如何死亡的,可能也是像现在这样不断遇害,而你因为没有足够的准备,所以没能像这次这样挽救他们,最终全城的小谢都死光了,你只好使用恢复出厂设置,重建【梦想城】。主人,你自己心里也清楚,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如果这次再失败,你就不可能再利用这个游戏还原出100%的他了。也看不到他了。”
楚枫:“你想说什么。”
系统小精灵动了动头上的呆毛:“主人,这只是一个游戏,不是你的精神支柱,你对它赋予了太多游戏本身无法承担的期待。可能…你也无法承担再一次失去他们的后果。我不能查到已经毁灭的一代城的具体记录,但是我能看到记录消失的时间。
“一代城残留的角色记录数据,一开始是零星地消失,应该是个别角色小谢遇害了,最后剩下的大集体突然全部消失,我猜可能是遇到特大灾害……比如地震、海啸什么的,主人,万一这次也遇到很恐怖的爆乱,我们根本来不及应对……”
、
“不会的。”
“上次。”楚枫突然道,“他们不是遇到爆炸死的。”
系统小精灵不解地皱起眉,它不理解,那么大数量的全城角色在一瞬间全部死亡,这个只有爆炸才有这样的破坏力,虽然游戏里确实不怎么会还原爆炸,除非100%还原的那位原主本身是在现实里遇到爆炸死亡的,否则,像谢时煜这样事故死亡的,一般是不会在游戏里遇到大型爆炸的。
系统小精灵:“那,一代城,是…怎么si……怎么没掉的…?”
它刚发出一个“死”的音,它的共情模块开始提醒它,这个字眼可能会刺激到丧偶的主人楚枫,亲近人类的系统小精灵默默换了个字眼。
楚枫没有回答它。
沉默良久,楚枫转过身,不去看任何人,他盯着眼前的虚空,淡淡地回答:
“他们自杀了。”
、
小精灵:“……!!这…不可能!”
游戏角色是不可能有自我意识的,除非楚枫设定他们全部去自杀,否则他们是不可能完成“自杀”这个动作的,甚至,这些角色应该本能地会想长长久久跟楚枫过下去,一来是出于游戏角色对玩家的本能,希望把玩家留下来,二来是出于谢时煜的本能,这些角色100%还原,对它主人是充满爱意的,他们肯定很乐意天天跟楚枫腻在一起。
小精灵一直在揣测是什么样的事故能一波带走全城小谢,无论怎么样,它都无法想象一个个由代码和数据流组建出来的游戏角色,会违背玩家楚枫和游戏系统的意识,集体完成“自杀”这一具有生物特性的行为。
楚枫比往常更沉默,小精灵在这样的安静中,感受到主人很不愿意提一代城的事,它的人类共情模块在提醒它应该适可而止。
“那…那我先退了,我去设立重点监控范围,剩下的角色会有密切观察报告。”
楚枫:“嗯。”
小精灵咻地一下消失了,退去后台工作。
它走后,周围只剩下13岁的谢时煜,他坐在书桌旁写作业,旁边摆着一架钢琴。
窗外在下雨,全城的楼宇沐浴在烟黛色的雨幕里。
二十九岁的楚枫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了一会,他默默走到钢琴前。像十六年前那样,为十三岁的谢时煜静静地弹奏一曲。
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玻璃窗上。
弹奏中的楚枫并不知道,卧室门外,靠着一个人。
接到【全城病毒解除通知】而赶来的监管者X,没有闯进来打扰。
二十九岁失忆的谢时煜,静静地靠在门后,听见这有点耳熟的钢琴声,轻柔地他耳边环绕……
像深爱者的呓语。
第80章 双向暗恋
“表哥——你快看这个照片,天哪实在太像谢哥了!”
砰——
林岚激动地闯进楚枫卧室,看见表哥安静地躺在床上,戴着【梦想城】游戏头套。
他的手指尖微微触动着,动作像是在弹钢琴。
林岚挠了挠头,只好退出去,给表哥发微信,这样楚枫玩完游戏就能看到了:
[表哥!表哥!!快看伯母给你找的,新的相亲对象!我的天,我就没见过这么像的!]
-图片.jpg
[表哥,真的,这次你真的一定要去见一见!]
游戏里的楚枫没空回应现实里的事,他正在专心致志地弹钢琴。
窗外下着雨……
So La Si Si Si Si La Si La So
[为你翘课的那一天…教室的那一间……消失的下雨天]
在门外听见钢琴旋律的X,脑海里断断续续地冒出不知名的歌词。
他感觉到奇怪,他在太平洋新喀里多尼亚岛国时,满大街放的是英文歌、法语歌,还有不知名的岛民土著歌谣。这两年,他几乎没怎么听过中文歌。
更不可能会去背哪首歌的歌词。
所以,这样的旋律,这样的歌词,可能是来自他想不起来的记忆。
X立刻打开手机,录下楚枫的钢琴旋律,听歌识曲:
-《晴天》
这首歌发行于十六年前,也就是……
他十三岁的时候。
、
暴雨打在窗外,4月23日,夜晚。
十三岁的楚枫拿出新买的MP3,跟冒雨来他家玩的谢时煜一起听最新的歌。
“我只有一副耳机,给你——”
楚枫把左耳机伸过来。
谢时煜眼尖,瞥见楚枫没关紧的抽屉里,明晃晃地躺着三四条耳机线。
他心里一笑,并没有拆穿楚枫,他伸手拿耳机的时候,还故意装作无意地碰了碰楚枫指尖。
他们一起坐在钢琴凳上,MP3躺在楚枫的腿上。
窗外是狂风暴雨,窗内是静静的两个少年,一副耳机连着他们的左右耳朵,共同听同一首情歌。
听了好几首后——
“你喜欢哪首歌?”楚枫问。
谢时煜:“嗯,《晴天》吧。”
楚枫伸手,在黑白琴键上试了几个音。
接着,谢时煜看见,楚枫无谱无练习,直接盲弹出晴天的全部旋律节奏。
“好…好厉害,你只听一遍就能直接弹出来了吗?”
小楚枫低着头,腼腆地笑一笑:“还好啦。”
他没有告诉谢时煜,为了能在他面前表演钢琴,他每天练琴时都会瞒着妈妈练一段MP3里的流行情歌,直到现在,小楚枫把所有的歌都练的滚瓜烂熟,无论谢时煜选哪一首,他都可以直接弹出来。
十三岁的楚枫不在乎接下来的省钢琴比赛是第几名,但他想在喜欢的人面前显得自己很厉害。
Re So So Si Do Si La……
耳边听着同一首情歌,指尖流泻出安静的旋律,喜欢的人坐在身边,认真地看着他弹琴。
窗外暴雨滂沱,他们谁都听不见了。
楚枫从来没有从[被逼弹琴]、[妈妈责骂]、[获奖感言]里得到任何音乐上的陶冶。
唯独这一刻。
他忽然觉得,弹钢琴是有一点乐趣的。
、
一个多月后。
十三岁的楚枫如时参加了六一省钢琴比赛。
“你弹琴技巧确实很不错,但是吧,楚枫——”钢琴老师拖长了音教导他:
“你弹琴的时候太没感情了,你要有激|情呀,不能木木地坐在琴凳上,你又不是机器,来,我们再练习一下上次训练的动作——”
楚枫把手指放到琴键上,他像一台精密的人形电脑,一个个音符精准地从他手里蹦出来。
弹到差不多的时候,楚枫突然身体前倾,又猛地后仰,再前倾,活像痉挛了似的,按照老师的动作指导,表演出了演奏者的“激|情”。
“很好很好,就是这样,待会上台一定要记着这样的感情!”老师道:“你可能是…嗯,天生感情有点匮乏,但没关系,表演就是要这样演出激|情,好名次会是你的!”
爸爸妈妈在旁边鼓励他:“加油!儿子!给爸妈拿个第一名!”
楚枫的脸转向他的父母,他脑子里有个教官,喊一!楚枫调动嘴角,对父母乖巧一笑,喊二!楚枫转身离开,嘴角一收,那笑容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表演后台。
吹萨克斯的孙兵也来表演了,他刚把自己挤进西装套里,上好的定制西装,被他穿出了捆猪送去杀猪场的效果。
他正跟几个男生高谈阔论,说自己参加全国萨克斯比赛的战况。
十三岁的楚枫穿着黑色燕尾西服,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不想被孙兵发现。
过了一会儿……
“哎哟!这不是谢时煜吗?你怎么在这里?”
角落里的楚枫噌地站起来。
十三岁的谢时煜正站在高高的爬梯上,紧急修理舞台的灯。
他搬了新家,妈妈的精神状态在逐渐变好,但还是不能出去工作,已经一米七几的小谢便伪装成十八岁成年人,出来打零工,赚点钱补贴家用。
孙兵穿着昂贵的高定西装,高仰着头,鼻孔里看人,问打工小谢:
“你辍学啦?”
“没。”
谢时煜连头都没回,露给孙兵一个安全帽的背影:“勤工俭学。”
“喔——”孙兵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家里这么困难哪?”
楚枫听不下去,他大步走过来,叫了一声:“谢时煜!”
谢时煜猛地怔了一下,手里拿着的小灯泡差点掉下去。
他稳了稳手,低头——
高高的扶梯下,楚枫真的站在下面,仰着一张小脸,担忧地看着他。
楚枫看得心疼,指了指高高的梯子,问谢时煜:“会不会有危险?”
“放心。”谢时煜笑一笑,指了指安全帽和安全绳,“都戴着呢。”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隔着那么高的距离,竟然还能聊起来。
孙兵站在一旁,感觉插不进去话,再站着也没什么意思,便默默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
“楚枫!你口红都没涂——”
妈妈闯进后台,揪住楚枫:“出来,你这孩子怎么妆都没画完就跑进来了……”
楚枫少见地挣扎起来:“我不涂,不画了……”
“什么不涂,人家上台都是要化妆,出来!”
忽然,头顶上传来几声俊朗的笑声,妈妈抬起头——
“阿姨好。”
谢时煜有礼貌地打招呼。
伸手不打笑脸人,楚枫妈妈也温温柔柔地挤出几分笑容,但说出的话有点夹枪带棒:
“哎呀,这不是小谢吗,好巧呀,你是特意来看楚枫表演的吗?”
楚枫脸上臊得慌,立刻拽了下她:“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