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越溪打量了他两眼,笑了一声:“你怎么回事,突然扭捏起来了。”
曾琦愕然了一瞬后,就故作愤慨,“什么叫扭捏起来了?”
程越溪不接这话了,转移话题问:“就你自己住这里吗?”
曾琦:“对啊,还能有谁?你怎么又问这个问题?”
程越溪道:“我刚想了下,的确是我不对,我洗澡应该要反锁浴室门,不然你家来了其他客人,怎么办?那就太唐突太没礼貌,也太尴尬了,对吧?”
曾琦说:“这个房子没招待过客人。就我爸妈都来得很少。保姆每两天来一次,保洁每周来一次。她们来时,我会和你讲的。其他你都自便。”
程越溪点点头,突然说:“你刚才是不是担心我在浴室里出事?”
曾琦一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想到程越溪这么敏感,而且一点也不介意谈这个。
程越溪笑了笑,认真道:“放心吧,我能出什么事。再说,你好好的房子,我到你家来住,我怎么可能会出什么事,那不是害你?”
曾琦皱眉道:“你在说什么呢。我刚才的确是担心你出什么事,但是,我会是你想的那个原因吗?我只是担心你,你看不出来吗?”
程越溪轻叹一声,走到曾琦跟前去,说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别担心了,我没事。”
曾琦想和他生气,也生不起来,他说:“你早点休息吧。我明天上午再陪你去搬东西。”
曾琦转身要走,程越溪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道:“曾琦,谢谢你。”
曾琦就着他拉住自己胳膊的姿势,伸手搂了他的肩膀一下,这像一个清浅的拥抱。
“你别多想。和我说什么谢。”曾琦出了这间次卧,在门口又为程越溪关上了门。
曾琦回卧室,处理邮件,看文献,整理工作思路,等再去洗完澡准备睡觉时,已经夜里一点多了,他出了主卧到次卧门口看了一眼,次卧里的灯还亮着。
曾琦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多次想敲门,又没能敲下去,他想了想,回自己卧室睡觉了。
第二天,曾琦八点多起来,这时候,程越溪应该已经起了,他听到次卧里传来程越溪打字的声音。
曾琦敲了门,在程越溪来开门后,他就问:“你什么时候起的?我们出去吃早饭吧。吃了早饭就去给你搬东西。你叫的搬家公司是约的几点?”
“刚起一会儿,有些工作要处理。”程越溪应着,“搬家公司约的十点,还有一会儿。”
曾琦看了手表,“也没多久了,我们先去吃早饭了,就直接去给你搬东西。”
曾琦家小区外面有一家还不错的早点店,两人坐在店里,曾琦点了一大堆吃的,程越溪吃得不多,很快就吃饱了,他说:“曾琦,我明天就要去北京。”
曾琦愣了一愣,放下手里的筷子,问:“是去出差吗?”
程越溪说:“不是。我们公司总部在北京,我在S城,才是属于出差。”
曾琦面色僵住了,他大约明白了程越溪的意思,声音不由都带上了干涩,“你是准备回北京定居吗?”
程越溪颔首道:“是的。我本来就在北京买了房子,虽然比较小,之前也一直是出租状态,但我想,我还是应该去和房客协商协商,看她愿不愿意早点退房,我把房子简单打理一下,就可以住下了。”
曾琦胸口像是被堵住了,他非常抵触程越溪的这个决定。
“要是我昨晚没有让你搬到我家住,你是不是就不会做出这个要去北京住的决定?”
曾琦虽然讲话一向比较直,但像这样把自己最直接的想法讲出来,丝毫不给人回避的空间,却也很少见。
程越溪对曾琦的性格自是很清楚,他柔声说:“怎么可能。景心哥出事后,我就不想在S城待了。我总想到和他之间的事,很苦闷。”
曾琦却不接这茬,道:“我不信是这个原因。要是你之前就打算搬去北京住,你怎么会租房子。你可以把东西放到你外婆的房子里去,然后去北京处理那边的房子问题。你就是用那个原因来骗我。”
程越溪窘迫道:“你这样讲又有什么意思。”
曾琦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为什么不愿意住在我家。”
程越溪道:“你不要激动。”
曾琦道:“你就是故意的,程越溪,你就是没把我当你兄弟。”
“没,不是。”程越溪否认。
两人在卡座里争执,好几位客人朝两人看过来,曾琦只好起身,去拉住程越溪的胳膊,把他拽出了店里大堂。
程越溪最近身体状态不好,被曾琦拽着往小区里走,在小区门口,差点摔一跤。
曾琦被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了他的身体。
程越溪推开他的手,道:“好了,哪有你这样留客的。我有自己的安排,你非要我住你家。”
曾琦很憋闷,他板着脸,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两人往地下停车场走去,曾琦说:“你总要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意住我家?我想不明白。”
程越溪拿曾琦没办法,他叹了口气,道:“我一个成年人,一直住朋友家里,算怎么回事。再说,我可是喜欢男人。和你住一起,我不尴尬吗?”
曾琦神色还是那副程越溪欠了他几千万不还的臭样子,他瞥了程越溪一眼,说:“你就瞎编。我才不信。”
“这都不信,那你要我说什么?”程越溪无奈地摇了摇头。
曾琦注意到他的发丝轻柔地拂过他的眼尾,就像是风拂过时光拂过他的心房,曾琦想到高中上奥赛补习班时,程越溪坐他旁边,他也曾这样看着程越溪的侧脸,心中生出难以遏制的某种渴望。
那是一种很纯粹的感情,他希望可以经常看到程越溪,两人之间可以无话不谈,直到生命尽头的那一天。
曾琦几乎没什么时间去感到孤独,但在程越溪说要搬去北京的时候,他突然生出了孤独之感。
曾琦说:“和我在一起,你要是感到尴尬,那算什么?”
程越溪道:“不要闹了,曾琦。”
曾琦突然停下脚步来,他看着程越溪的背影,道:“越溪,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明白我的想法?”
第十四章
程越溪走在曾琦前面,只距离他几步远,在曾琦这话问出口后,程越溪也停下了脚步来,回头看向曾琦。
十月底的天气凉了下来,小区里种植的银杏树正在黄叶,清晨的阳光穿透薄薄的雾气洒在路上,有要出门去上补习班的小女孩儿背著书包从两人身边跑过,孩子的妈妈在后面追着孩子说:“你跑慢点。”
那个小女孩儿说:“妈妈,你快点,不然我要迟到了。”
其他人的声音传入程越溪和曾琦两人的世界里,程越溪看那对母女走远了,才对曾琦道:“曾琦,我想,你不明白我,我也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谈谈。”
这是曾琦求之不得的,但他又有些害怕程越溪说出让他痛苦的话语。
曾琦早已明白自己对程越溪的感情,但只在本科时,他血气方刚,他对程越溪有过强烈的追求和占有欲望,只是那时候,他同样明白程越溪对他没有爱情这种感情。
曾琦不是莽撞的人,一番权衡之后,他放弃了去追求程越溪,把心思都放在了自己的学业上;等之后,他也时常想到对程越溪的感情,这份感情,像是菩提树下明镜台上的一钵清水,不特意去关注的时候,便像是空无一物,但只要把注意力放过去,它又如此清楚地照亮他的心思。
曾琦甚至也想过,也许自己会在之后的时间里,爱上另外的人,他遇到过那么多优秀的女性,也有人向他抛出过信号,他都以为,自己也许会或多或少对这些人中的某人产生友情之外的更多感情,但实际上却是完全没有。
他想,他本来就是一个感情并不强烈的人,喜欢过程越溪,并因此经受过那么多思念辗转与嫉妒恐惧,要再一次对另外一个人产生这种感情,实在困难。
最主要是,他的心思,放在爱情上的实在不多,实在无心再去和另一个人接触并和对方产生爱情了。
突然得知赵景心离世,自己可以追求程越溪,曾琦并没有时间来完全理清自己的心思,他到底要怎么做?
在昨天之前,曾琦并没有想过自己会和另一个人共度一生,他有自己的事业规划和人生计划,但其中并没有和另一个人一起生活并一起走到人生尽头的图景,即使那个人是程越溪,爱一人是一回事,和这人共度一生是另一回事。
是在昨晚,曾琦才开始想这个问题。
他发现自己心底其实盼望可以和程越溪住在一起并一起生活,但这种期待脆弱如吹出的肥皂泡,虽是在光下五彩斑斓,却能在眨眼间崩坏。
曾琦想,谈谈也好,不至于浪费时间。
程越溪说:“那行,我们边走边谈吧。”
他把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回头盯着曾琦,他虽是精神不太好,但眼神却一如既往很温柔。
两人去了地下停车场,曾琦开了车,程越溪坐在副驾上,说:“曾琦,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理解有误,你是想告诉我,你……”
他犹豫了一瞬,才转头看着曾琦的脸,说:“你喜欢我吗?”
“那种喜欢,不只是朋友的感情。”讲这话时,程越溪的眼神里竟带着一丝痛苦。
曾琦本来准备把车倒出自己的停车位,此时却又没有动作了,他想,不如说开,因为他和程越溪都这个年纪了,早就过了“感情用事”那个时候。
在大四时,程越溪还能因为他邀请他一起上床而躲了他几个月,那到如今,两人即使今天吵了架,到第二天,要是有工作上合作的可能性,两人都能一如既往友好地面对面。
曾琦很郑重地道:“是这样。”
要是谈感情谈到像是谈判桌上的谈判,甚至一切都摆上了明面,那有人会认为这份感情还有什么可谈的,也太无趣了吧。
但程越溪和曾琦,似乎都不是那种喜欢在感情里试探来去的人。
还是有什么说什么地好,程越溪微微转了一下眸光,不敢直视曾琦,他可以和任何其他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打太极,但他希望可以和曾琦的感情之间没有那些弯弯绕绕,两人之间的感情能像明镜一般。
程越溪道:“曾琦,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我不太明白。”
曾琦:“我比你还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你居然能喜欢赵景心,为什么会不喜欢我,我和你不比赵景心更亲近,更有话聊吗?”
程越溪因他这话愣了愣,赵景心过世了,程越溪不想和别人谈他,谈赵景心,程越溪就会觉得难过觉得透不过气来。
曾琦看他不答,就有些气恼道:“你看你,你想想我俩之间的事,从高中开始,我俩一直在一起,有吃的一起吃,有好看的书一起看,有不会做的题一起讨论,一起打篮球,一起游泳,一起看过电影,我把任何我的事告诉你,我都知道,你不会出卖我,你不会嫉妒我,你不会有任何害我的想法,我遇到任何困难,你都会站在我身边帮助我……你不觉得是这样吗?”
早过而立之年了,听曾琦依然用少年时的口吻讲少年时的感情,程越溪的确生出感动,但他不得不对曾琦说:“是这样没错,但这是友情,曾琦。”
曾琦摆了摆手,说:“你问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因为我对你就和你对我一样,有这样的情义。而我又不认为这是友情,我见你和赵景心在一起,我就嫉妒到恨不得赵景心就是个人渣,你马上就再也不喜欢他,你依然只和我在一起玩。”
程越溪无奈道:“曾琦,这也一不定就是爱情啊。”
曾琦说:“是你非要问我为什么会喜欢你,我才这样告诉你的。你凭什么认为,我的不是爱情。”
程越溪苦笑道:“因为你又不是GAY。你就只是太过看重我了而已。”
曾琦道:“你就知道我不是了?”
程越溪哭笑不得,伸手扶在曾琦的肩膀上,说:“是的,我就知道你不是。”
曾琦皱着眉,他想生气,但见程越溪那似乎是拿他没办法的苦恼表情,他又没法生气了,他只好说:“那你之前怎么认定赵景心就是爱你的?因为他想和你上床吗?你这么好看,人这么好,谁都可能想和你上床,这能有什么特别的吗?我觉得我的身材比他更好,难道我不会对你更有吸引力?”
程越溪要被他的逻辑搞得头晕了,他只得说:“你没有想过,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生活,到底意味着什么;你也没有想过,这对你的其他方面的生活,到底有什么影响;你也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喜欢男人,而不是喜欢女人;你也没有想过,你喜欢男人,对你这个人本身有什么影响,你为什么会这样。你没有想过这些,不是吗?你的脑筋,其实从没有在这些事上转过。你的想法只是,你想要什么,你能不能得到,你没去想,这种想法在别人的观念里到底意味着什么。”
虽然程越溪这有关他的话讲得全都在点子上,但曾琦并不觉得自己这样想有什么不对,也不清楚自己这样与爱程越溪有什么关系。
他琢磨了片刻,道:“难道非要去想不可吗?因为你去想过了?”
程越溪把身体靠在椅背上,说:“是啊,因为我去想过了。而你从没有去思考过这些,所以,你其实根本就不是G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