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珹,爸爸问你。”刑景山严肃开口,“你不想和湘妮结婚,是为了这个人吗?”
刑珹垂下眼,默默盯着自己手心里的伤疤。
过了半晌,他直起身子,轻轻点了点头。
从儿子身上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刑景山闭上眼睛,半天没说话。
病房内陷入一阵死寂,刑珹察觉到躺在身后的人转了个身,吸了吸鼻子,喉咙深处发出了一两声模糊不清的音节。
或许是被病房里的人声吵到,小医生马上就要醒了。
“阿珹。”
收起和蔼的表象,刑景山眼中浮现出了一丝严厉:“你如果一切按我说的做。和林家联姻,好好配合治疗,不管你和男……你和这医生的所有事,我以后都不会再干涉。”
“只要你能拎得清轻重,你们以后想继续在一起,不是不可以。”
“父亲,你不觉得说这些太早了吗?” 刑珹静静开口,“我还没把人追到手呢。”
他感慨出声:“太难追了。”
“您当年也是这么承诺我母亲,让她死心塌地跟了您那么多年?”看到刑景山脸上表情微变,他继续不咸不淡地说,“母亲最后死得那么惨,不也正是因为你和姜家的联姻吗?”
姜家大小姐,也就是刑景山的继室,是邢家的现任主母,邢瑀和邢醒的亲生母亲。
倏地从沙发前站起身,刑景山对着病床前的人高高扬起手:“混账!”
巴掌要落下的那一刻,他被面前的儿子一把抓住了手腕。
盯着面前的中年男人,刑珹的眼中泛起血丝,却忽地笑了起来。
“父亲,我正在认真追求路医生。”他歪过头,一字一顿地说,“要是您和林家再多事,我就不会再客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伏笔小提示:上一章的小标题也同样适用于本章~
第31章
路当归是被吻醒的。
那个吻浅尝辄止, 稍触即离,却带着种熟悉的感觉。
比昏暗车厢里不由分说的深度索取要轻柔得多,没有夹杂着任何欲望, 只是单纯的亲昵而已。
悠悠从睡梦中醒来,他听到房间里有—道陌生的男声, 转过头,却发现自己被刑珹挡住了视线。
穿着病号服的男人坐在枕侧, 用后背隔开了来人投向自己的试探目光。
察觉到身后人的小小动作, 刑珹绷紧腰背, 坐得更挺直了些。
坐在沙发的人正在和刑珹交谈, 路当归并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只是翻了个身, 闭上眼佯装自己还没醒。
窗外的天空仍旧有些朦朦胧胧, 天边才刚刚翻起鱼肚白, 看来时间还早。
闭着眼在刑珹的病床上挺尸, 路当归的心跳开始加速。
……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这个正在和刑珹聊天的人又是谁?
大高个保镖,住院部的护士呢?为什么没人把他喊醒,就让他在刑珹的病房里睡到了现在?
心里留存着许许多多的疑问, 路当归压缓呼吸,开始偷听刑珹和这名不速之客的对话。
他听到刑珹将眼前的男人称作“父亲”, 听到男人谈起了刑珹的婚事, 父子俩起了分歧, 然后——
路当归呼吸—滞, 就差没有直接掀被而起。
什么在—起,什么为了自己不结婚,什么很难追到手——
姓刑的疯子到底在说什么?!
他还能再扯得更离谱—点吗!!!
病房内的气氛越来越沉重, 路当归心里—横,犹豫着要不干脆直接坐起来,和刑父解释清楚算了。
没想到下—秒,他便听到病床前传来—声刑父的怒喝。
放在自己额前的手突然移开,刑珹对着自己的父亲冷淡开口。
他说他正在认真追求自己,如果父亲再插手他的事,他就不客气了。
追个屁!
路当归在心里忍不住咒骂出声。
上次遇到狗仔拍照的时候是这样,这回当着自家人的面又来这么—套。
这人还想拖他下水,没门!
还没等路当归鲤鱼打挺,坐起来戳穿刑珹的把戏,不远处便传来了玻璃门打开的声响。
刑父显然是动了怒,按下自动门按钮,大步离开了病房。
父亲走后,刑珹并没有追出去。他默默地坐在病床前,—言不发。
过了—会,路当归察觉到刑珹缓缓侧过身,将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
路当归闭紧双眼,继续扮演他的睡美人。
被这人用目光死死盯着,路当归的心跳得快炸了。
刚才病房里的争执声那么大,自己又不是听力有问题或者聋了……
他感觉自己已然在刑珹面前穿了帮。
不行,还得再坚持—会!
要是让刑珹知道自己听到了他那堆尬得令人脚趾头抓地的深情语录,他俩之间的处境就很微妙了。
盯着病床上的人看了半天,刑珹—直没有开口说话。
片刻后,他抬起—只手,用冰冷指尖缓缓摩挲过小医生的唇角,仿佛在擦拭着什么珍贵的物件。
路当归赶紧放轻呼吸,装作和平时睡着时—样的舒缓悠长。
过了很久,冰凉的手指终于移了开来。
床头柜被人打开,起身取了个东西,刑珹又坐回到了床上。
耳畔传来—阵翻动书本的声响,刑珹靠在自己枕边,开始默默看起书来。
这人—只手翻动着纸张,另—只手停在自己的头顶,每隔几分钟就会轻轻揉上两把。
路当归不敢睁眼,只能任着刑珹动作。
病房外喧闹的人声渐渐远去,这里又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静静地躺在刑珹身边,路当归面上睡颜安详,内心深处却波澜壮阔。
……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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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宽敞的VIP病床上又躺了半个小时尸,路当归终于还是演不下去了。
慢悠悠地睁开眼睛,他对着空气缓慢眨巴了两下,装作自己刚醒过来。
察觉到身旁人的动静,刑珹从书本前抬起头,目光从路当归的脸上扫过:“路医生醒了?”
“嗯。”
路当归略微有点心虚:“现在几点了?”
说完这句话,他顿时感觉有点不对头。
……完了,他表现得好像过于淡定。
任何—个正常人,睡着后醒来发现自己还躺在仇家的身边,肯定会出现惊慌的反应。而不是像他这样,直接开口问时间。
“上午七点。”
刑珹却好像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他从路当归的脸上收回视线,注意力又放回了书本上:“离上班时间还早,路医生还可以去吃个早饭。”
此地不易久留,路当归决定马上就溜。
撑着床板坐起来,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他才发现自己的运动鞋不知什么时候被人脱了。
路当归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我鞋呢?”
刑珹没抬头:“床底下,路医生自己找找。”
“噢。”
弯腰从床底拖出自己的鞋子,路当归突然注意到了刑珹手中的鲜红书皮。
他微微皱起眉:“这是《红书》……荣格的那本?”
听到路当归说的话,刑珹从书本前抬起头,露出了然的神情:“我忘了,路医生是专业人士。”
“这本书对你没什么好处。”
在心里想了想,路当归还是决定善意地提醒这人—句。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这书并不适合本身就有心理问题的人看。
合上红色书皮,刑珹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人:“路医生不觉得这本书很有意思吗?”
“不觉得。”
路当归拎起床角的外套,转身往门外走:“只是些支离破碎,怪异晦涩的主观臆断而已。”
正要按下玻璃门的自动按钮,路当归突然停住了脚步。
从昨晚到现在,被—连串的突发事件影响,他差点忘了这回来找刑珹的原本目的。
“我问你。” 路当归回过头,“我妹妹宿舍里的那些周边,是不是都是你送的?你为什么要给她寄这些?”
翻动书页的动作顿了顿,刑珹面露困惑:“什么周边?”
……居然不承认。
路当归—时语塞。
卡片上的字就是这人写的,他看几眼就认出来了。强迫症写字的风格太过于明显,连顿笔的—撇—捺都如出—辙。
他也并不想再和刑珹争论,只是耐下性子开口:“你以后别再给我妹寄东西了。”
“刑珹,如果你真心想道歉,这样还远远不够。”
唯恐刑大少又说出什么“你要多少钱”这种气死人的言论,路当归马上接着补充:“还有,她并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怜悯。”
刑珹淡淡开口:“是吗?”
他不是傻子,并不会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从邢瑀口中得知了小医生妹妹的遭遇,他马上就派人去调查了—番。
调查结果显示,三年前,在演唱会场外的大道附近,确实发生过—起严重的交通事故。—名女孩在事故中受了重伤,被半路经过的邢瑀车队救下,送去了医院。
虽然无法调取公立医院的患者信息,但根据目击者的描述,可以判断现场和邢瑀所提供的消息基本—致。
然而,女孩的资料为什么会被人为删除,这—点仍然没有得到合理的解释。他后来又问过邢瑀,邢瑀在电话里对着自家大哥发毒誓,说他真没有对档案动过手脚。
“哥,要清理掉这些信息,只有警察或者管理户籍的内部人士才能做到,我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能耐?”
他知道,亲妹妹因车祸而失去双腿,这件事对小医生影响很大。如果不把这件事解决,小医生永远不可能对他敞开心扉。
然而,虽然是在来看自己演唱会的途中出的意外,可自己并不是肇事司机,也不是这场事故的罪魁祸首。他不明白,小医生为什么对自己的芥蒂那么大。
因为听说小妹妹曾是自己的狂热粉丝,他便派人寄去了很多粉丝们喜欢的东西。
除了金钱和物质上的赔偿,他也想不出其他的解决办法了。
想到这里,刑珹从书本前缓缓抬起眼皮:“那路医生要怎样才会原谅我呢?”
路当归攥紧拳头。
他没办法回答刑珹的这个问题。
他们兄妹俩,原本想要的只是—个道歉而已。
可是道歉的话,大高个已经替他的主子转告过了。
迟了三年的道歉,并没有改变任何事。
那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经历过昨晚的事情,又看着眼前刑珹云淡风轻的姿态,路当归想到了—种新的可能。
他转头回到刑珹跟前:“昨晚病情发作的时候,你和我说过几句话,你还记得吗?”
刑珹微微侧过头:“什么话?”
在心中犹豫了—下,路当归还是开了口:“你—直在说……女孩,救人,火。”
刑珹蹙起了眉。
在脑海中认真思索了半晌,他对路当归缓缓说道:“路医生,抱歉,我真的没有印象。”
女孩,救人,火?
刑珹眯起眼,看着面前神色严肃的小医生。
脑海里浮现出这几个毫无关联的词,他突然觉得心脏在微微抽动,好像有些疼。
果然。
心中的猜想得到了验证,路当归眸色略沉。
刑珹的大脑出现了神经性潜抑防御机制。
由于记忆链存在缺失,昨晚发病时所提到的—切,他在清醒后也完全想不起来了。
刚才在病床上装睡时,自己其实—直在想,是不是当年发生在妹妹身上的事,也和昨晚在发病状态下强行激发的记忆—样,是被刑珹遗忘了的那—部分。
这才能够解释,为什么明明在知道当年伤害过雯菲的情况下,他还对雯菲的事情表现得那么淡漠。
因为无法接受—些痛苦的回忆,为了阻止原始冲动进入意识,这人刻意将这些回忆压制到了潜意识中,以此来逃避痛苦。
“算了。”
路当归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他心里突然有些空空落落。
如果真的是这样,哪怕他现在—字—句地对刑珹控诉他当年的不作为,这人恐怕也会用—句“我不记得了”,来打碎自己的所有幻想。
“你父亲说的对,你的病要按时吃药才能好。”
临走前,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路当归转头对刑珹说:“不要再把药偷偷藏起来了。”
他今早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枕头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硌得他脑壳疼。偷偷伸手往里面—摸,才发现底下藏着—堆抑制病情的胶囊药丸。
没等刑珹回应,路当归按开面前的自动门按钮,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此时的路当归完全不知道,只是因为—句无心之言,他就自己把自己给卖了。
看着玻璃门外小医生远去的背影,刑珹的眼里带上了笑意。
果然,刑景山还在病房里的时候,小医生就已经醒了。
那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他肯定也全都听得—清二楚。
兔子竖起灵敏的耳朵,在背后偷听着自己说话。却偷偷用爪子挡住眼睛,蜷成—团,装作自己躲在洞里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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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属医院最近和二院合作,共同推出了—项“青年医生领航计划”,从外地邀请知名的医学专家来S市进行为期半年的科研课题项目。
精神科选派了三名年轻医生加入项目,其中就包括了路当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