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来者不拒,尤其是对自家娱乐公司里的那些小明星。无论在公众面前怎么高岭之花, 只要愿意为他放下身段, 玩得够开, 他都愿意约出来找找乐子。
荣总一直为独子混乱的私生活头疼到不行, 又不知道该怎么约束他, 完全没想过儿子会突然有一天收了心。
起因是刑珹让自家小子每隔两天就去一趟刑宅,要手把手教他弹吉他。
自从去了两次刑宅, 庭田大树就再也不出去鬼混了, 也不再天天泡夜店里喝得烂醉。
荣曲文只听说这位公司的前王牌艺人被父亲软禁在家,却不知道背后的原因。见到儿子总算有点救,她也就随他去了。
周六上午,又到了每周例行的刑老师一对一授课时间。
庭田大树乖乖背上自己的小吉他, 坐着刑家派来的车, 准时被送到了刑宅的大门口。
被守在门口的保镖拦下来仔细搜身, 庭田大树高举起双手,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对着保镖无辜地眨了眨:“哥哥, 摸得爽吗?”
保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刹那间变得通红, 他低咳了两声,连忙退到一边,示意庭田公子可以进大少爷的房间了。
目送着庭田公子背上吉他, 神采奕奕地走进大少爷的房间,保镖的心里已经开始浮想联翩。
每隔几天,大少爷就会把这个长得像洋娃娃一样的男孩叫进房间,一待就是几个小时,也不知道两人在房间里到底干了什么。
“嘶……疼!”
刚准备转身离开,保镖便听到房间里传出庭田小公子楚楚可怜的轻喘:“——阿珹,你轻点!”
默默收起金属探测仪,他捂紧鼻子,飞也似的离开了顶楼的长廊。
庭田小少爷这样的尤物,谁顶得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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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着屏幕上正在和庭田家小子独处一室的大儿子,刑景山靠在真皮沙发上,一言未发。
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扑鼻而来,萦绕在光线阴暗的书房中。站在沙发后的亲信点燃一根新的雪茄,躬身递到了主子面前。
“……刑董,这已经是您今天的第五根了。”
白色烟雾在书房中弥漫,亲信忍不住低声提醒。
回国以后,为了控制癌细胞扩散,刑董一直进行的是保守治疗。然而,从半年前开始,外逃的大少爷被强行带回了刑家,很久都没有吸过烟的刑董又开始犯了烟瘾,每天一根接着一根抽,完全没有顾忌自己的身体状况。
朝半空中吐出一口烟圈,刑景山没吭声。
一片黑暗中,他缓缓眯起眼,盯着正中央的那块监控屏。
原本挂在书房这面墙上的,全是名人名家的山水画,现在却换成了六七个监视屏。最中间那一块正对着大少爷的卧房,其他的还有走廊,前厅和大阳台。除去浴室和卫生间,整个顶楼都在监控器的摄像头中一览无余。
画面中的年轻男人低垂着眉眼,正在耐心地和面前的男孩说话。弯曲的眼尾微微往上挑,牵动着淡黑色的泪痣,让黑白画面中的他看起来愈发眉目如画。
监听器内传出男人淡漠的声线,冷冷的嗓音回响在昏暗的书房中:“开始吧,先慢一点。”
随着他朝男孩倾下身,腰间系着的约束带出现在了画面中。那几根缠在身上的白色皮带,是在几名医生和保镖的通力配合下才勉强捆上去的。
被带回刑宅的那天,他在卧室的床上拼命挣扎,从一开始的绝望嘶吼,到后来缓缓转过头,用那双沁满血丝的眼睛盯着自己。
目光冷到令在场的所有人发怵,他的眼角流下眼泪,渐渐打湿了身下的床单,却从未开口恳求过一句。
一阵浓浓的疲惫感涌上心头,刑景山闭上眼,掐碎了手中的烟头。
正准备吩咐亲信关闭监控,他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刺耳的脚步声。
有人穿着高跟鞋踩过实木地板,正一步步朝着走廊尽头的书房走来。
刚听到声音,亲信就连忙走到了大门口,想要制止来人进屋。
毕竟刑董曾经吩咐过,在监控显示屏打开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能靠近这间书房。
没等亲信出门阻拦,沉重的书房大门就被人猛地推了开来。
看清站在门口的人是谁,亲信顿时愣在了原地:
“夫,夫人,您怎么——”
姜夫人没说话。
她无视了阻拦在自己面前的保镖,踩下高跟鞋,一步步朝着坐在沙发前的丈夫走去。
即便是一家主母,她也从来没有被允许进入过丈夫的这间书房。
听到亲信在背后称呼来人,刑景山脊背一僵,却并没有回头。
在沙发背后停下脚步,姜夫人死死盯着墙上正在实时播放的监控显示屏,妆容精致的脸上血色全无。
“出去。”
半晌后,她听到丈夫背对着自己淡淡开口:“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墙面上的监控屏幕亮着惨白的光,画面中的两人独自相处了两个多小时,庭田家的小公子站起身,走到了扶手椅前。
他弯下腰,凑在年轻男人的耳畔,和他低声诉说着什么。
两人耳语结束,庭田家的小公子离开了房间。年轻男人并没有回到座椅前坐下,他拖动着绑在脚上的锁盒,来到了安装着铁栏杆的卧室窗前。
男人垂下眼帘,看着前院的大片花田。
看着屏幕中穿着白衣白裤的背影,姜夫人的双肩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二十年前,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那个女人时,那个女人也是这样,穿着一袭洁白长裙,脚上带着上锁的铁链,站在铸着铁栏杆的窗前发呆。
听到自己来了,那个女人缓缓转过身,泪痕沿着眼角缓缓往下淌,打湿了眼角的痣。
她恳求自己,让自己以后要好好照顾景山。
同样也就在那天夜里,女人不知用了什么办法逃出了刑家,从湾海大厦的顶楼一跃而下。
被刑景山厉喝出声,姜夫人站在原地没动。
这么多年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违逆丈夫的命令。
要不是林湘妮今天派人私底下联系了姜家,她也不会知道刑景山隐藏了那么多年的秘密。
为什么明明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闹出绯闻的对象也被送出了国,丈夫的这位大儿子仍然没有成为林家的女婿。
为什么已经被查出了遗传性精神病,丈夫还是要将他指定为继承人,二十四小时关在家中严加看管。
发现姜夫人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刑景山的语气陡然冷了下来:“姜凯儿,我最后说一遍,给我出——”
“刑景山!!”
不知什么时候,姜夫人已经绕过沙发,走到了丈夫的面前。
她使出浑身力气,举起桌上小儿子送给父亲的佛像寿礼,朝着墙面上的大屏幕狠狠砸了过去。
显示器表面出现了一条裂痕,黑白色的画面渐渐变得扭曲。画面里,那个年轻男人依然站在窗边,阳光沿着栏杆间隙照进窗户,在地板表面落下一道清瘦而又高挑的身影。
“刑景山,你看清楚了。”
姜夫人整个人已经陷入了歇斯底里,她指着屏幕上的消瘦人影,双目血红:“这个人不是元玫,元玫早就死了,摔在公路上,被车碾得尸骨无存!”
啪——
一阵剧痛袭来,姜夫人捂住自己的侧脸,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
因为手掌的力度实在是太大,她的脸上霎那间便浮现出了一道血痕。
这还是结婚那么多年,刑景山第一次对她下那么重的手。
看着面前面部扭曲的中年男人,姜夫人并没有像平时一样畏畏缩缩。
她高高昂起头,宛如一个站在道德制高点的胜利者,一字一顿地对着自己的丈夫开口:“他是你儿子,你自己生出来养大的种!”
“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残忍地看着眼前人,姜夫人笑得肆意又凄凉,“刑景山,你这个禽兽。”
……
听到书房内传来母亲的凄厉笑声,刑醒吓了一跳,差一点将怀里的盆栽掉在地板上。
因为知道自己喜欢花花草草,回国后,父亲专门在后院开辟了一个花圃,还专门请园艺老师来家里,教自己怎么培育花草。
花园里的马蹄莲长势正好,她挖了一株装到花盆里,原本想要抱上楼来给父亲献宝。没想到刚上到楼梯口,她便听到书房内传出母亲和父亲的争吵声。
由于好奇心作崇,她抱着盆栽站在了大门口,将父母的对话全听了进去。
正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担心被人发现自己正在偷听,刑醒抱起盆栽,开始匆匆忙忙往楼下走。
她没想到,自己会迎面碰上刚从高尔夫球场巡逻回来的寻伯。
“四小姐,出什么事了,走得那么急?”
看到四小姐满脸慌张地往下跑,寻伯隐隐又些疑惑。
压根就顾不上解释,刑醒连忙谎称自己有事,急匆匆地跑下楼,溜进自己房间把门关上了。
望着四小姐仓促下楼的背影,寻伯站在原地,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反锁上卧室的门,刑醒拉上窗帘,用被子把自己盖起来,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醒醒?”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温润男声:“怎么了,找我有事?”
“那个,三哥——”刑醒支支吾吾地开口,“我,我有急事要告诉你,是关于大哥的……”
听到妹妹在电话那头急得语无伦次,刑睿微微皱起眉:“你说。”
看着不远处坐在轮椅上喂鸽子的女孩,他握紧手中的咖啡杯,还是没有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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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珹,你轻点!”
被刑珹拿起手棍敲了一下手背,庭田大树疼得要死。
“我没弹错啊,第二段就是这样的!”
移开手中的棍子,将双手搭回椅背,刑珹冷淡出声:“错了,再来。”
狠狠剜了一眼面前的男人,庭田大树甩甩手,再一次按上了吉他的弦。
舒缓的节奏从指尖流淌而出,回荡在豪华而又空旷的房间里。直到顺利弹奏完三遍,他终于听到刑珹开口:“行了,今天就这样。”
同一首曲子,练习了那么多次,庭田大树早就将旋律烂熟于心。
这段时间他别的什么都没干,就只顾着来找刑珹练吉他了。
放弃了那么多夜店娱乐局,专程来家里帮这人的忙,还要被打手背伺候!
庭田大树感到非常忿忿不平。
确认已经记下了所有旋律,他一边收起吉他,一边脱口而出:“那等今晚回去,我就去找——”
话刚说到一半,余光瞥到窗帘背后运作着的监控摄像头,庭田大树赶紧止住了话头。
阿珹的房间里有摄像头和监听器,这些他都是知道的。
刑十在暗地里找到自己,带着自己来见阿珹前,他还真没想到刑伯父能做到这个份上。
为了防止阿珹自残,房间内所有家具的边角都包上了软海绵,一件尖锐的物体都没有。飘窗前还安上了坚固的铁栏杆,将这间卧室和外面的世界完全隔了开来。
他第一次走进房间时,看到阿珹仰着头靠在躺椅上,安详地坐在窗前晒太阳。
那一刻,庭田大树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不安。
这人的肉体还在活着,灵魂却很快就要消亡了。
除非能找到一个理由,让他愿意继续留在这世上,否则他迟早会抛下一切,永不回头。
刑十找到了自己,告诉自己,你就是那个能帮到大少爷的人。
刑十要他帮的忙,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很久前,阿珹曾经自己创作了一首曲子,本来准备以后有机会拿来当新专辑的主打曲。但直到宣布退圈前,他都再也没有开口唱过歌。
自己每周来找刑珹三次学习弹吉他,练的就是刑珹创作的这首曲子。
阿珹的房间里有监听设备,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刑伯父听到。任何人进出刑家都会被搜身,自己也没法带着电子设备进来。
没有曲谱,无法记录,唯一的办法就是手把手地教。
在来刑宅的车上,刑十告诉他,大少爷只有一个要求。就是等他学会这首曲子以后,回到公司录制成样带。让百闻娱乐的御用作词人作词,找一个公司新出道的新人歌手,用这首曲子作为他的出道solo曲。
今天是庭田大树最后一次来刑宅,刑伯父觉得他和阿珹往来太频繁,已经开始派人调查他了。
临走前,庭田大树回过头:“喂,阿珹。”
刑珹闭着眼睛坐在软椅前,指尖在椅把上轻轻敲打着节拍。听到自己开口,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说。”
“你那么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啊?”
走上前,弯腰凑到刑珹的跟前,庭田大树低声问。
听到这个疑问,刑珹缓缓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上的欧式壁画,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走出卧室门前,他听到刑珹在背后淡淡道:
“不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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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先生是在考虑出新歌吗?】
【不。】
【路医生,我没法唱歌了。】
这首歌的样带,他只放给一个人听过。
嘈杂的商场,拥挤繁忙的地铁站,山林间疾驰的火车,寂静时分的深夜电台。
有个人正在世间的某个角落,他所不知道的地方,自由自在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