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她从来没有和哥哥提起过。
原本就是件虚无缥缈无法确定的事,她不想因为这个,打破了哥哥长久以来的坚持。
哥哥需要一个发泄情绪的出口。否则将自己辛辛苦苦拉扯长大,最后却落得个这样的结果,对他而言太不公平了。
S市城市体育馆。
这里保存着一个她与陈雀玥之间的秘密,和珹珹有关。
早上见到珹珹的激烈情绪已经渐渐平复。
一个人来到这里,仰望着这座高耸在江边的钢铁巨兽,那件已经在她心里尘封已久的旧忆,又有了破土而出的迹象。
摇着轮椅一路到了城体大门口,路雯菲看到入口处竖着一个巨大的告示牌,上面写着:
【修缮结束,场馆重新开放,残疾人及老人小孩免费参观】
在大门口犹豫了片刻,她摇动轮椅,缓缓跟着人流,再一次走进了这个噩梦开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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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日光细细碎碎洒上湖面,天地间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
大步来到小区人工湖边,刑珹终于再难耐住大脑血管痉挛的疼痛。
扶着湖边长椅坐下来,他缓缓弯下了腰。
早上出门后忘了吃药,在紧紧抱住小医生的时候,那些他平时刻意不去想的回忆,又开始一件件接踵而至。
演唱会上所发生的一切,他的确已经完全想起来了。
他曾在心里暗自发誓,只要再给自己一些时间,他会还给小医生一个原原本本的真相。
但当小医生屏住鼻息,颤着声等待着自己的答复,他才发现,自己依然什么都给不了他。
城市体育馆,巡回演唱会第一站。
主舞台中央,升降机在爆炸声中轰然坍塌。
隔着一片朦胧烟尘,刑珹听到几个女生在不远处发出了刺耳尖叫。
接着,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传来了另一声女孩的惊呼。
他没想到,主舞台附近居然还有粉丝没有撤离。
烟雾在半空中弥漫开,眼前出现了一道模糊的白色人影。
坍塌的升降机正正朝着前方倾倒,朝着两人站立的位置压了下来。
眼看升降机的金属架马上就要砸中女孩的头顶,他伸出手,猛地一用力,把站在面前的人往外推了出去。
如果他不这样做,这人马上就会被沉重的金属架活活砸死。
他只来得及说出口一个字。
他说:【走。】
身后传来一声沉闷巨响,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升降机砸破近在咫尺的大门,堵住了自己唯一一条出去的路。
不知道刚才的那名女粉丝,有没有来得及避开。
转过拐角处的狭窄路口,他沿着紧急通道一路往前行,踉跄着脚步跌跌撞撞走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位于走廊尽头的中央控制室。
正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微弱呼喊。
一个女孩面部朝下,白色的衣服沾满了血。她的下半身被压在坍塌墙体的底下,双腿已经扭曲到看不出原本形状。
女孩伸出一只手,在烟雾中胡乱低喊:
【谁……救命,拜托,救救我——】
【哥,哥……】
在曾经的那些梦魇里,他一直看不清女孩的脸。
而在复苏的记忆中,压在墙体下的女孩在他的面前,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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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着轮椅一路来到体育馆最中央,被修缮后的崭新主舞台前,路雯菲高高抬起头,对着竖立在自己面前的这尊庞然大物出神。
在这里发生的事,她自己的印象其实并不多,有关事故的其他详细情况,警方应该都已经告诉过哥哥了。
城市体育馆,巡回演唱会第一站。
场馆突然开始紧急安全疏散,坐在后面几排的陈雀玥她们几个站在过道上挥手,让座位在VIP第一排的自己赶紧跟上去。
入目之处一片黑暗,周围全是慌乱人群的喧闹声。她匆匆从座位前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哥哥过生日时送给自己的小羊包不见了。
里面放着钱包,身份证,还有自己攒了很久钱才买下的拍立得相机。
朝着与众人相反的方向,她拔开往外走的人流,再次回到了VIP区域的附近。
正在低下头寻找着自己的小羊包,她突然听到头顶的正上方,传来一声沉闷轰响。
白色裙摆刹那间落满灰尘,站在原地愣了一瞬,她刚刚反应过来,便看到一道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了自己的头顶。
下一秒,突然有一只手,从背后狠狠推了她一把。
一片烟雾中,那个人好像对她张口说了什么,
她看不清楚那人的身影,只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菲菲——】
远处传来陈雀玥一行人的惊恐尖叫。
还没来得及往前冲,她便被面前的座椅绊倒,倒在了VIP区域前的地板上。
一阵剧痛骤然间从大腿处袭来,疼痛如针扎般刺骨。
路雯菲两眼一黑,在黑暗中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在浓重烟雾中,她看到一道橘黄色的身影踏着火光,朝自己走了过来。
即使下半身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知觉,全身上下疼得要命。她仍然对着面前的虚空伸出手,下意识地喊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小妹,你还好不?】
【已经没事了,咱们很快就能把你救出来,再坚持一下——】
发现了被压在金属架下面的小女孩,消防员有些担忧地询问。
路雯菲放下了伸到一半的手。
不是他。
不是那个推开自己的人。
消防员赶紧招呼外面的队友一起过来救援,没想到另一支小队正在操纵着大型器械破门,完全腾不出手过来这边。
这里一共困了三名伤者。除了这个被升降台砸中双腿的女孩,主舞台后面的封闭走廊里,还探测到了两个生命活动的迹象。
他们剩下的四名消防员只能齐心协力,一起搬开了金属架,将女孩转移上了担架床。
再次醒来时,路雯菲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那天,病房外来了很多人,有几天几夜没睡觉的哥哥,有学校的老师,还有专程赶来的陈雀玥她们几个。
也就是在那一天,进门探访的时候,陈雀玥和她分享了那个秘密。
她坐在自己床边,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裤腿,半天没有说话。
犹豫了片刻,陈雀玥最终还是对着病床上的闺蜜开了口。
她说:【菲菲,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看错了。】
【但我们总觉得,那天把你推出来的那道人影,好像有点像珹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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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手给我。】
他缓缓朝前伸出手,对着近在咫尺的人嘶哑开口。
从满地碎屑中,女孩哭着抬起了头。
再次回想起来这一段,双手紧紧揪住心口的衣料,刑珹仰头靠在椅背上,开始大口大口喘气。
噩梦中的白裙女孩,总是一片洁白裙摆铺了满地,裙子下面却什么都没有。
她们那天都穿着纯白色的裙子,都出现在了主舞台附近的区域。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在发病的过程中记忆错乱,一直将那个女孩混淆成了小医生的妹妹。
也正是意识到这一点,他才终于明白,自己一直以来都弄错了什么。
那条走廊,是城体内部人员才能进入的封闭通道,粉丝不可能会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那里。
那个被压在墙体下的女孩,并不是小医生的妹妹。
不只有一个女孩。
是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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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队长,确认一名死者,已经没有生命体征。】
他同时想起来的,还有被消防员救出来时,消防员胸口当的传呼机里传出的声音。
小医生的妹妹还在活着,那个女孩已经死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其实一直都在心里纠结,到底要不要告诉小医生整件事背后的真相。
如果他告诉了小医生,那么一个人的罪恶,就要两个人一起来承受。
他知道小医生不会放任他一个人,就这么日复一日地煎熬下去。
可是,如果他不告诉小医生。
小医生那样看着他,他的心都要碎了。
城体,火灾。
中央控制室,白衣女孩。
当年的事故并不是什么意外。
一切都是冲着他来的。
都是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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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珹!”
火烧云染红了半边天,路当归看到那个人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坐在长椅上。
转过头,刑珹微微一怔,眼中的血红逐渐褪去。
他看到小医生正火急火燎地朝着自己跑来,脸上满是担忧。
小医生脚上踩着人字拖,身上的围裙还没摘,鼻尖沾着一抹黑黑的污垢,看起来像是做菜的时候不小心留下的。
出门出的太匆忙,路当归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找到跑出门外的人,丝毫没有顾及自己是什么样的形象。
走到人工湖旁,扫了眼停靠在一旁的摩托车后视镜,他才看到了自己脸上有脏东西。
“走吧,别闹了。”
缓缓蹲在了刑珹的面前,他用手背蹭了蹭鼻尖,“回家吃饭。”
看到刑珹放在桌上没来得及吃的药,路当归刚才差点心脏骤停。
一路急得满头大汗,直到在人工湖旁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从匆匆跑出门的那一刻,他就有些后悔自己今天对刑珹发脾气了。
什么说不出口的道歉,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内心,都没关系。
只要人没事就行。
从出院的那一刻开始,过去的刑珹就已经不存在了。
精神病也好,疯子也罢。
他会一直陪着他的。
刑珹的视线却没有在路当归的脸上停留。
他的目光越过眼前人,看向了身后不远处,他们住的公寓楼的方向。
三楼的一户居民家,窗口正在往外冒着浓烟。
已经有小区居民注意到了楼上的不对劲,站在楼底下围成了一小圈。有人举着手机在拍照,有人转过头对着手机在匆忙说些什么,看起来像是在打报警电话。
“路医生,”收回视线,刑珹对着面前人淡淡开口,“你出门的时候,关火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过了一半啦,周末还会远吗!!!
感谢追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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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对不起!”
“真的非常对不起!!”
路当归朝着面前的中年男人一个劲地鞠躬道歉,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想办法处理好的!”
被一群物业管理处的大叔和房东堵在门口,他一时间面红耳热, 羞愧得完全抬不起头来。
居民楼底下,消防车已经完成任务开始收工, 邻居们都纷纷从家里走了出来,聚集在楼下, 对着三楼熏黑的墙面和报废的窗台议论纷纷。
房东是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接到电话闻讯赶来, 他看到自家被烧得一片狼藉的厨房和严重变形脱节的房门, 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差点就指着路当归的鼻子开骂。
“不是, 路先生。我这厨房被弄成这样,电表箱都烧没了, 你让我以后怎么再租出去??”
房东满脸阴郁, 就差没直接爆粗口了,“现在这样子,就连装修都没办法重新搞!”
路当归的眉眼里满是愧疚:“无论修复要多少钱,我都会赔偿的, 实在是对不住——”
话虽这么说, 他心里却有种拔凉拔凉的感觉。
这套民宅也是业主新购置的, 各种家具都是全新。他是第一个住进来的租客,没想到直接就把人家厨房给烧了。
的确是自己忘了关火, 犯错在先。可是走法律程序还好, 这要真赔下来, 估计他这几年攒下来的所有积蓄,全搭进去都不够。
发现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路当归心里虽然依旧忐忑不安, 却还是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望了眼小区门口停车场的方向。
幸好刚才上楼的时候,他察觉到态势有些不对,先把刑珹给支开了,让他去停车场的MINI车里等自己。
否则现在周围有那么多人围观,自己丢脸倒是次要的,刑珹要是还在,估计会感到十分不舒服,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才能让房东接受自己的道歉,路当归僵立在楼梯口,后背渐渐浸出几滴细密汗珠。
当房东与物业正在僵持不下之际,过道里突然响起了一阵手机铃声。
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房东神色不耐地接通:“喂?”
“……什么?”
电话那头的人刚说了几句话,房东便抬起头,迟疑不决地看了面前的路当归一眼。
随后,他马上转过头推开了公寓门,边打电话边往里走。
过了一会,房东从自己失火的房产里走了出来。
看着站在门口双手交叉在一起,正在乖乖等训的年轻人,他攥着手机,满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