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发生的事,老邱都告诉我了。” 王主任严肃开口,“在外出看护期间受到病人袭击,这算是工伤。”
王主任十分无奈:“路当归,你不赶紧回家休息,还跑来医院干嘛?”
“主任,周日的报告,我还没——”
“报告重要还是你这条小命重要?”
要不是路当归头上还有伤,王主任真想用手里的文件夹给他一下:“你现在就给我去门诊做个检查,然后哪凉快待哪儿去,别在我面前瞎晃悠了。”
被主任赶回家休息,接了院长亲自打来的慰问电话,拎着科室送的果篮,还连带多了三天带薪病假。
路当归站在医院大门口,第一次感受到了世界的参差。
回到家,他随便煮了点面应付了一下,抱着枕头又爬上了床。
两脚将拖鞋一蹬,路当归往后仰倒在床上,抱着枕头来回滚了两圈,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后脑勺肿起了一块不小的包,但他却因祸得福,迎来了科室里人人羡慕的小长假。
路当归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他要一觉睡到大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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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救我。】
掐着脖颈的五指一直在剧烈地颤抖,那双深邃的瞳孔里却充斥着兴奋而又嗜血的光芒。
浴室里只有他们俩。
他,和一只被他握在掌心,可以任他为所欲为的卑微蝼蚁。
蝼蚁在他的手中拼命挣扎,殊不知一切都是徒劳。
他喜欢这个过程。
【救救我。】
生命中的大部分时光,他对周围的人与事都是无感的。
快乐无法述说,心痛难以言表。
这只濒死的蝼蚁,正在试图唤醒他的情绪。
而情绪,又是一种多么美妙的人类产物。
是让他纵落深渊的原罪,也是手中蝼蚁所赐予他的,最好的礼物。
【求求你,路医生。】
他沉浸于施暴所带来的极致愉悦感。
却又同时对着这只能够轻易杀死的卑微蝼蚁,释放着无声的恳求。
求你,救我。
……
半小时后,路当归在黑暗中睁开眼,绝望地发现自己又失眠了。
上一次失眠还在是上个月的事,那颗浸在血里的泪痣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让自己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而这次导致自己失眠的罪魁祸首,居然和上一次是同一个人。
“啊啊啊——”
路当归紧紧捂着头,一边哀嚎一边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真的想找把手术刀,把有关那个疯子的一切从脑子里剔除出去。每当他闭上眼,脑海里便会浮现出那道宛如打量猎物般盯着自己的眼神。
昨夜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
那双眼睛呆滞无神,空洞麻木,却又的的确确是在对着自己求救。
一把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路当归翻了半天通讯录,坐在黑暗中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拨通了一个号码。
滴滴响了两声,电话被人接通了。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活泼开朗的女声,“……小路?你怎么会突然想起打电话给我?”
路当归迟疑了一下。毕竟是好几年没联系过的老同学,突然因为这种事联系人家,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九烟姐,是我。” 路当归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是这样,我有个事情想找你打听,是……是帮我妹妹问的来着。”
白九烟,他在S大上学时的同社团学姐。两人大学时在一个社团共事,还都是单身,被社团里的朋友们撮合过好几次。
最后虽然没成,但还算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听到是路雯菲找,白九烟在电话那头笑着打趣:“我才说你怎么会突然打电话过来,原来是因为雯菲啊,那就说得通了。”
“雯菲最近还好吗?几年没见了,她后来怎么也不让你来找我帮忙啦?”
路当归面色不改地撒谎:“她很早就脱粉了。”
“脱粉了?”
白九烟的语气微微有些讶异:“她以前不是超迷珹珹的吗?”
白九烟毕业后就进了市电视台,一年后跳槽去了百闻。在百闻娱乐干了四五年,如今没到三十岁,已经是宣发部门的主管营销经理了。
因为有这层关系,大学的时候路当归经常找白九烟帮忙,给妹妹拿到了很多市面上买不到的签名周边和CD,偶尔有邢珹的见面会,她也能给雯菲拿到内场的票。
路雯菲追星不断追出新高度,白九烟这个内部人士也算是帮了她不少忙。
后来妹妹出了事,他不允许妹妹再接触和邢珹有关的东西,两人的联系便渐渐少了。
除此之外,当年出事后,白九烟表现出来的反应,也是路当归到现在都对邢珹难以释怀的重要因素。
当时发生那么严重的事故,他的这位老同学却丝毫不了解其中内情,也并不知道路雯菲就是事故的唯一受害者。
这意味着,三年前的那件事,邢珹与他背后的势力掩盖了事情真相,甚至瞒过了经纪公司和公众的眼睛。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路当归觉得这话说的确实有理。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邢珹终于自食其果,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倒是要看看,这人这次又是怎么瞒天过海,在这么严重的精神疾病的影响下全身而退的。
“嗯,我今天来找九烟姐也是因为这个。” 路当归稳了稳心神,笑着对白九烟说,“邢珹前段时间退圈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雯菲好像也挺在意的。她让我来问问你,退圈这件事有没有什么内部的消息。”
“这事啊……”
听到路当归的问题,白九烟似乎有些犹豫。
像是斟酌了好一会儿,她把手机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对路当归说:“小路,这事算是我们公司的机密。我也很理解雯菲的心情,喜欢很久的偶像突然退圈,换谁都接受不了。倒是也不止雯菲这样,前段时间还天天有邢珹的粉丝来公司门口闹,就想找我们讨个说法。”
“不过……我倒是确实听说了一点小道消息。”白九烟话顿了顿,继续说,“你告诉她,让她也安个心,不过叫她千万不要外传啊!”
她当年和路雯菲关系不错,和路当归更是差点就被朋友们撮合成了一对,对兄妹俩都抱有很大的好感。一些无伤大雅的传闻,告诉路当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路当归抿了下嘴角:“……嗯,九烟姐,我明白。”
他突然有些后悔了,今天不该顶着妹妹的名号来打探邢珹消息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有种欺骗了朋友的感觉。
“邢珹退圈,应该不是他自己的意思。”白九烟说,“邢珹是邢家人,这个应该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邢氏的背景有点复杂,我目前为止也不方便多讲。”
“公司里在传,他父亲好像患上了重病,家里的兄弟姐妹全都在针对他,一个个都想把他拉下水。我猜吧,或许是因为分身乏术,担心演艺事业也会受影响,就只好先退圈去处理家里的事了。”
“唉,这些大家族的弯弯绕绕,我们也不好擅自猜测的……”
“……” 路当归皱眉,“为什么会被针对?”
他有些不明白,像邢珹这样一个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的富二代,一不缺钱而不缺资源,为什么非要放弃处于事业黄金期的演艺事业,去掺合生意场上的浑水。
另外,白九烟半句没提邢珹患病的事,说明这件事的消息还捂得很严,并没有太多人知道,起码他经纪公司的员工并不知情。
除了看起来和邢珹站在同一阵线的庭田大树。
还有莫名其妙签了《保密协议》,被迫严守秘密的自己。
每次想起那份保密协议书,路当归就觉得如鲠在喉,都能活活被自己给气死。
白九烟叹了口气:“倒是有个传闻,不过我们也只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的啊。”
“听说他父亲在确诊后,立下了一份遗嘱。”她告诉路当归,“遗嘱把邢珹指定为合法继承人,还把他们家所有的资产和股权都留给了邢珹一个人。”
“一旦他的父亲去世,他将成为邢氏唯一的掌权者。”
第10章
路口亮起绿灯,距离医院不到百米,黑色轿车突然掉头转弯,朝着和医院截然相反的方向驶去。
“大少爷,庭田府的人没跟上来。”
轿车离开主城区,驶入沿海市政隧道。盯着后视镜再三确认,邢十对后座上的大少爷汇报。
邢珹没吭声。
他抬起右手,缓缓张开五指,正在认真地打量着自己的手背。
纤细,修长,病态的冷白。
在昏暗隧道灯下,青色的血管脉络分明可见。
就是这样一只手,将那个小医生禁锢在方寸之间。仿佛只要一用力,就能轻而易举将他的脖颈掐断。
分明知道自己有病,发作起来会很恐怖。还敢把浴室门反锁起来,配合自己演完那出荒诞的独角戏。
不知好歹的东西。
邢珹屏住鼻息,强压下心头那股突如其来的躁意。
轿车无声地行驶在隧道中,后车厢内光线昏暗。
他抬起手腕,朝上翻转掌心,用五指轻扣住颈部,接着狠狠用力收紧。
指甲凹陷进皮肤,伴随着颈间传来的刺痛,邢珹感受到了强烈的窒息感。
他背靠着汽车后座,苍白的脖子微微往上仰起,胸中泛涌起一股难耐的快意。
受惊的小猎物无法逃离,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的怪物张开利齿,将其活活吞噬。
注定没有结果的反抗,享受猎物在手中挣扎的痛苦,这便是令自己兴奋不已的原因吗?
不,并不是。
在小猎物失去意识前,他看到了他眼中流露出来的强烈求生欲。
因为呼吸困难,他已经渐渐往上翻起眼白,两只手却仍在不断试图扒开他的手掌。那双因窒息而充斥着痛苦的眼睛屡次三番与他的视线交汇,像是在告诉他:
【邢先生。】
【你不是怪物,你不想伤害我的。】
正是那人身体瞬间迸发而出的生机,那种誓与命运抗争到底的眼神,将他从恶的边缘拉了回来。
日光沿着隧道口斜照进来,邢珹有些不太适应视野从暗变亮,半眯起眼睛,缓缓松开了扣紧自己脖颈的手。
来之不易的快感稍转即逝,内心深处又变得荡然一空。
他无法重现昨夜的情绪。
“大少爷,还有两个街区就到了。”
眼看马上就要离开隧道,邢十轻声提醒。
他并没有留意到邢珹刚才的举动,只觉得或许是刚发过病的原因,今天的大少爷比往常还要沉默。
“给那个医生加一倍赔偿金。” 邢珹说,“下周办出院手续。”
邢十有些讶异地回头:“少爷,您的腿还没有完全恢复,康复科说至少还要半个月才能考虑出院。”
邢十此时正在心里叫苦不迭。
大少爷的双腿还不能行动自如,精神方面的问题也没有得到多少改善,现在出院对身体康复不利,这是其一。
其二,邢董之前专门交代过,让他们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尽量让大少爷多在医院住一段时间。
要是真让大少爷现在就回本家,邢家这一代的四大魔头齐聚一堂,恐怕能将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势再次搅个底朝天。
邢珹脸上面无表情,唇间缓缓吐出一句话:“按我说的做。”
“……是。”
吩咐完邢十,邢珹闭上眼。
他知道邢十是在为自己着想。
邢十和他手底下的那帮人,都是母亲留下来的,现在也同样是邢景山的心腹,没人会对他抱有二心。
可是他注定无法再继续这样下去。
长久地徜徉在安乐乡,必定会磨断他的爪牙,让他成为一只任人摆布的笼中困兽。
他是永远生活在黑暗里的怪物,寒风暴雪堆砌而成的雪人,稍微见到一点光,都会被炽热的温度所灼伤。
前方的道路越来越宽敞,邢十踩下了油门。黑色轿车离开隧道,驶进了光里。
清晨曙光透过车窗照射进来,邢珹脑海里逐渐浮现出小医生那张气鼓鼓的脸。
更别说,还要被这种人明晃晃地照耀着。
刺眼。
过于渴望站在阳光底下,总有一天会融化成一滩烂泥。
他想,还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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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轿车驶入海柏船业大楼前的停车场,门口保安看到车头的邢氏标志,赶紧拨通了总机的电话。
“喂,是高秘书吗?”
“门口来了一辆湾海集团的车,应该是来找邢总的——”
挂断座机,高秘书踩着高跟鞋,火急火燎地坐电梯上到最顶层,鞋跟在玻璃地板上哒哒作响。
刚到总裁办公室门口,她便隔着门听到了几声楚楚可怜的轻喘。
“阿瑀,别,别碰那里.....”
“阿瑀也是你能叫的?”
门内传出一道戏谑的男声:“我哥这么叫也就算了,就你这张嘴也配?”
紧接着便是一阵皮带抽动的声响,门内的男孩顿时发出一声尖叫,开始泣不成声地道歉:“邢总,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邢总......”
乘坐湾海集团的专车过来,高秘书基本可以确定,来的是邢氏本家人。
姓邢的一个比一个势大,无论是谁都轻易怠慢不得。可是老板现在兴致正高,哪怕给她一千个胆子,她也不敢进去坏了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