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砚一言不发,低头喝酒,没表现出太大兴趣。他平时每次都只喝一杯,今晚不知不觉中喝去三杯。顾文曦离他最近,发现他的脸颊正一丝丝地泛红,与日常的神态迥然有别。
“你喝醉了?”
“还好,”杜云砚的眼神迷离,手摆弄着领口的扣子,可能是觉得热,“就是有点闷。”
“你喝多了吧?”顾文曦拽住他的手,刚才被烟熏得出汗,大家都脱了外套,现在杜云砚身上只穿一件毛衣,再解开扣子很容易着凉。
满桌人渐露疲态,瓜皮头提议:“太晚了,收摊吧!”
“你们先回去休息,”岑菲对顾文曦说,“我们收拾就行。”
杜云砚喝多了酒,不再跟他们客气,打了个招呼就往楼里面走。
“哎,”顾文曦没想到他的酒量这么差,要不是自己拉他一把,非撞门框上不可,“我送你到房间吧。”
“不用。”他揉着太阳穴,声音轻飘飘的,顾文曦自作主张地捞起他的胳膊。
房间离露台很近,几步就到,杜云砚的屋子和旅社客房的布置差不多,简单干净,只是墙壁涂成了浅葱色。
进屋之后,他不顾另一个人拖拽的力道,一个劲地往床上奔,直接栽在上面,踢掉鞋子,舒服地翻了个身,眯着眼对顾文曦说:“你可以走了!”口气颇有古代皇帝对下人说“退下”的架势。
被下了逐客令的顾文曦淡淡不爽,可眼前这张脸让他微感失神。
他没有见过醉酒后的杜云砚。
那人肤色白,一点点变化都非常明显,此时平躺在床上,双颊绯红,微张的桃花眼跟含了水一样。他没有去看顾文曦,全然像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
“喂,”顾文曦喊他一声,“你不去个厕所?”
杜云砚的眼睛终于转到他身上,说出的话仍一股醉态:“去也不让你跟着!”
“你以为我愿意跟着呢?”顾文曦见他恹恹的,懒得计较,“澡也不洗了?”
他的嘴巴里轻声嘟哝:“等一会儿。”
“我看你都快睡着了!”平时杜云砚手沾一点脏都会去洗,顾文曦觉得他应该也有每天冲澡的习惯,“要不我帮你擦擦?”
杜云砚没动静,顾文曦直接去洗手间找了块干净毛巾浸了热水,再回到床边。他先在对方的脸上抹了一把,杜云砚不满地哼唧一声,但没有推开。
然后他刚准备掀他的毛衣,杜云砚挥手拍了一下:“你别碰我。”
顾文曦停下手,这叫什么话?好像自己要怎么着他似的。
“别在……别在我屋里。”杜云砚别过身去,声音有气无力的。
顾文曦的气不打一处来,简直好心当做驴肝肺。他把毛巾搭在床头,转身之前,看到杜云砚的右手在裤袋那里蹭来蹭去,好像哪里不舒服。
他还是好心挪开他的手,检查了一下,原来是手机装在兜里硌得慌,于是帮忙把那个长形机子取出,放在床头柜上。
手机震动了一声,屏幕上跳出条信息:【云砚哥,对不起,我刚看到你的信息。】
顾文曦没在意,关上灯,离开了这个房间。
他晚上喝的量与杜云砚差不多,因为喝得慢,除了轻微头晕没有其他感觉,意识完全清醒,回到房间解决完内急,便开始脱衣服洗澡。
花洒落下的水浇在脸上,他抬手想抚去眼睫上的水珠,马上又被绵绵的水帘蒙了视线;杜云砚之前的模样猝不及防地窜入脑海,像浮在氤氲的水汽上,魅影似的挥之不去。
也不知道那家伙后来有没有去洗澡。
不洗就不洗,顾文曦愤愤地想,脏死他算了。
从浴室出来,空调的出风口下送出一阵一阵的暖风。他心里烦闷,翻出遥控器果断按了关机。
作者有话说:
现在不让碰,迟早全摸遍
第16章 别扭
顾文曦一觉睡到了天大亮,还没睁眼已感觉出明亮的光束在眼皮上跃动,是个大晴天。
不到八点,如果要帮杜云砚准备早餐有点晚了,他赶忙起身,先到对面房门口敲了下门,果然无人应答,对方一定早就起来了。
可他为什么不像前一天一样叫上自己呢?
顾文曦下到一楼,走近吧台,听到了隔壁厨房传来的说笑声。
“你起来了?”杜云砚撩开门帘,脸上流露出不常见的喜色。
“我帮你准备早饭?”
“不用了,”杜云砚回头向厨房里看了一眼,“云翰会帮我。”
那个青年听见他们的说话声,探了下头,冲顾文曦道:“顾先生,早啊!”
“哦,早。”凭白省去了家事的麻烦,顾文曦心里却不那么舒服,有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杵在吧台边上,没有立刻离开。
他想起昨天晚上瞟见的杜云砚手机上的信息——“云砚哥”,那个语气来看,发信人应该是云翰没错,“下午没看到信息”什么的……所以昨天杜云砚未请到的朋友就是他吧。
“你先等一下,早餐马上热好。”杜云砚说。
顾文曦自己挑了处靠窗的桌子,不多久,杜云砚端了冒着热气的两碗餐食过来他这边,最近他们都是同桌用餐。
“醪糟圆子,还下了个鸡蛋。”杜云砚向他介绍,前两天发酵的米酒已经好了,用来做早餐非常合适,“我们早上才搓的圆子。”
“你怎么没叫我?”顾文曦的声音里有一丝怨气。
“太早了,麻烦你挺不好意思的。”
他这话说得很客气,顾文曦不难理解其言外之意——他毕竟是个外人。
杜云砚不见了昨日醉酒的情态,只是脸上仍浮着浅淡的红晕,而且他的心情一看就不同往日。
顾文曦原以为他对待村人都是类似的和煦态度,其实并不完全,在这个青年面前是有差别的,他们的关系会更亲密一些。
“怎么不吃?”杜云砚见他愣神,“做得不好吗?”
“没有,挺好的。”顾文曦低下头崴了两勺,又甜又热,放下勺子后问他,“你现在头不晕了吧?”
“什么头晕?”
“你昨天不是喝醉了吗?”顾文曦接触到他茫然的视线,“你都不记得了?”
“我昨天……醉得很厉害?”杜云砚的脸色微变。
“也不是特别厉害,但是和平时反差挺大的。”
杜云砚的面部表情更凝重了:“那我……没说什么奇怪的话,或者做奇怪的事吧?”
“你觉得你会做什么?”顾文曦发现他还挺在意自己醉酒后的形象,遂起了玩心,“你非礼我算吗?”
杜云砚“啪”地一声将勺子丢回碗里,死盯着他的双眼说:“不可能。”
顾文曦快要绷不住笑了:“那我非礼你呢?”
“不要瞎开玩笑。”杜云砚严肃地说。
“没劲。”顾文曦轻轻嘀咕。要不是昨天晚上杜云砚那么嘴欠,他也不想开这种没营养的玩笑。
过了几分钟,云翰出来了:“怎么样,味道不错吧?”他是冲顾文曦问的。
“嗯,辛苦了。”
“没事,”他在杜云砚的旁边坐下来,两人的位置与顾文曦相对,而后小声对身边人说,“抱歉,云砚哥,我昨天就该来帮你。”
“这有什么关系,”杜云砚稍微扭过脸,“我只是想请你一起吃个饭。”
五个大学生今天一早去山里,没在旅社用餐,岑菲也早就吃过离开了,现在厅里只有他们三人。对面二人说了什么,顾文曦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他第三次见到云翰,却是第一次仔细打量对方:青年比自己小几岁,和杜云砚坐在一起,并没有什么差距感,反而自己更像被照顾的、孩子一样的角色。
杜云砚喜欢跟他说话,这是顾文曦的直觉。因为云翰不在的时候,总要自己主动开口,杜云砚才愿意跟他闲聊几句,然而现在显然不是。
他们的交谈声不断,杜云砚一贯的温和下添了几分控场的主动与余裕。
顾文曦没有再说一句话,他感到自己与这样的气氛格格不入,以最快的速度用餐,又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他对着厨房的窗口站了几分钟,厨房朝东,冬季里很少有今天这样炫目的阳光,他闭了几次眼,再睁开,突然想起还没有洗碗和勺子。
“放着我来吧。”水龙头刚一打开,杜云砚也过来了。
顾文曦仍开着水龙头洗自己的:“你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大方什么?”杜云砚莫名其妙,“你不是很爱歇着吗?”
“杜云砚,”他关上水,破天荒地叫了他的全名,“我也是个成年人,不是需要照料的小孩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清楚。”碗放在台面上,发出轻轻一声脆响,像是为他的话画上句号。
“你怎么了?”杜云砚不迟钝,听出他话中带刺,“我哪里……让你不高兴了?”
顾文曦迅速掩了情绪:“不是,你没有。”
也许在外面晃荡太久了,他的情绪有时会变得不对劲。杜云砚疏离而充满伪装的笑,让他一瞬间难过起来,可这种理由说出来怪没风度的。
他甚至想念前一天晚上醉意蒙蒙的杜云砚,至少那是这个人本来的面目。
“云砚哥!”云翰掀起厨房门帘,“一起出去吗?”
“哦,马上——”杜云砚看了眼手上的碗。
“我帮你洗吧,”顾文曦向他伸出手,面色无波,“你有事就先走吧。”
短暂的迟疑之后,杜云砚还是将自己的餐具递给了他。
顾文曦再次拧开了水龙头,水流声盖过了杜云砚离开的脚步。
瓷碗在不断擦洗下恢复光洁,顾文曦心底的烦躁好像也被流泻的水冲散了,他按照杜云砚交代过的,将洗过的餐具用布巾擦干才放回橱柜。
旅社空荡荡的,阳阳和贝贝趴在地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顾文曦经过它们旁边,蹲下来逗弄了两下:“没人跟你们玩,很没意思吧?
“我也觉得没意思,”他继续自言自语,“人都跑光了。”
他只蹲了一小会儿,站起来时小腿发麻。篱墙边的垃圾袋十分醒目,顾文曦一眼便扫到了。
杜云砚出门连垃圾都忘了扔……他心里抱怨着,走过去把袋子拎起来。
离民宿最近的一个垃圾分类站点就在前面路口,顾文曦拎着垃圾往外走,把东西扔进垃圾桶,欲转身之际,似乎听到了杜云砚的声音。
“你会不会厌恶我?”
顾文曦回过头,杜云砚和云翰就在离他很近的一棵树下,不过他们之间隔着丛灌木,两人没有发现他。
他倚在树丛后面,心跳突然加速。
第17章 秘密
“不,云砚哥,我就是有点意外,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云翰不太敢去看杜云砚的双眼。
他和杜云砚认识了十三年,从对方来到这个山村,那时他自己还不到十岁,杜云砚也才十几岁,在他眼中是个温柔的哥哥,两人都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家长之间又合得来,多有走动。对云翰来说,杜云砚是除了母亲之外最亲近的人。
而就在刚刚,这个亲近如兄长的男人向他吐露了最隐秘的心事,是他闻所未闻的禁忌之情。
“喜欢你吗?”杜云砚稍稍停顿,“我虽然一直是个同性恋,但拥有这种情感,对你——也是这两年才逐渐意识到,尤其阿姨过世的时候,我看到你那么痛苦……我很想好好陪伴你,但是阿姨的事给你带来那么大的压力,我不敢轻易告诉你,就拖到了现在。你可以慢慢考虑,如果没那么讨厌,如果能够接受,我非常愿意和你一起生活。”
云翰的脸上缓缓升腾起热浪,他不懂这种感情,然而杜云砚的话并不令他难堪或反感,只是想到自己接下来的决定,他的眸色迅速黯淡下来。
“对不起,我不能——”他犹豫了一瞬,“云砚哥,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准备到S市去了。”
“你决定好了?”杜云砚的语气听不出太多惊讶。
“嗯,我很早就想去外面看看,尝试不一样的生活,”他说,“以前年纪小,成绩又不好,考不上好的学校,现在我都二十来岁了,我妈又不在了,只有一个人,我不想留有遗憾。”
“想好做什么了吗?”杜云砚关切地问。
他店了点头:“我想学习西点制作。”
“我早就有感觉,”杜云砚了然一笑,“你可能不会永远留在这里。”
云翰转过头:“那你呢?你真的愿意这样生活一辈子吗?”
“嗯,”他十分坚定地说,“我不会离开。”
“啊,这样……”云翰微微失神,“云砚哥,你那么会读书,可那时……你不遗憾吗?”
乡道上起了些风,擦着树木与房屋而过,像人低低呜咽的声音。
“就算我去读了大学,也还是会回来,结果是一样的,”杜云砚眼中的情绪莫测难辨,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云翰,既然决定好了,就大胆去做吧,我会祝福你的。”
“云砚哥,”云翰的嘴角牵出一丝苦涩的笑,“你总是替我着想,我觉得……你要是没有告诉我那些心里话就好了。”
“云翰,”杜云砚绕到他身前,与他对视,“我们谁都无法代替另一个人选择,你的内心只有自己才能掌握。你告诉我,你想走吗?”
“……想,”他点着头,喃喃自语般地说,“我明白,我会好好的。”
身后的灌木丛一阵窸窣,杜云砚警觉地向那边望去:“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