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隐背上猫,拉上行李箱,走到了玄关处,回身将这间他与朗琢玉生活了好几个月的房子环视一圈。
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短短几个月,连隐生活在这里,生活在朗琢玉的身边,居然已经对这里习以为常,习惯到几乎要忘记他此前二十年的人生与安稳和宽敞的房子无关,也与温柔完美的爱人无关。
那天他看到了朗琢玉和莫涵姐姐在一起的场景,心中不可抑制地涌出一种悬险的感情。
像是百尺断崖之间走钢丝,像是达摩克里斯之剑,有什么摇摇欲坠的东西横踞在他与朗琢玉的关系里。
明明在回到家里之后,连隐就找回了理智,他知道莫涵说的话都是假的,他知道朗琢玉不是那种人。
他的理智是对的,因为那天朗琢玉也按时回了家。他像往常一样亲吻自己,关心自己,他明明就对前任毫无留恋。
可连隐再也找不到之前与朗琢玉相处的状态了。莫涵的话是放屁,但其中的某些字句,似乎点破了连隐埋在心里的隐痛。
连隐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叫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因此他想和朗琢玉说,都说不出口。
他需要自己去找,找到这个答案。
在熟悉温暖的家里是想不明白的,现在学校里的事告一段落,朗琢玉也恰好离开。这对连隐来说是一次很好的机会,去想想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推开门,连隐背着绵绵离开。
来到许霖家,连隐按下门铃,很快穿着居家服的许霖来打开了门,将人迎进来。
“哇,你这是要去那儿,带这么大个行李箱。”许霖看到连隐拖着行李箱就惊叹出声,“你和你对象闹矛盾了?”
连隐微微一笑,否定道:“没有,就是有点事想去做。我没告诉他,他参加杨陶爸爸婚礼去了。”
杨陶是连隐和许霖都认识的朋友,也是杭震泽的男朋友。他的父亲就是与温亭结婚的企业家。
“而且行李不全是我的,主要是绵绵的口粮。”连隐将行李箱递给许霖,自己提着一个小包,“这才是我的行李,几件衣服而已。”
许霖沉默地望着他,听他说话。连隐看起来比以前胖了点,脸颊可能是被寒风吹的,泛着微红。明明气色很好,说话时也正常,可周身的气息昭告着他的低落。
他想问问连隐到底怎么了,可终归还是没问出口,而是稍微郑重了语气,劝他:“出去玩几天,然后记得回家。”
连隐拉开猫包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向许霖,平日里总嘻嘻哈哈的好友此刻面无表情,正认真地盯着自己。
连隐移开目光,将绵绵抱出来,笑着说:“我当然会回家啊。”
他将绵绵放在地上,声音平静:“我哪里舍得离开。”
许霖没再多说什么,而是蹲下来,看着因为害怕一动不动的绵绵,伸手戳了戳,笑道:“还挺可爱。”
两人在玄关处说了这会儿话,另一个男人从房间里走出来。连隐抬头看去,认出他就是最近和许霖住在一起的高寒止。
连隐和他打了个招呼,不出意料地没有得到回应。高寒止走去了厨房,应该是去冰箱翻吃的。
猫已经送到,连隐站起身,将猫厕所和猫粮拿出来,和许霖说了怎么喂食,再与他道谢,便准备离开。
离开之前,许霖还是不放心,叫住他问:“你这几天准备住在哪?”
“我去拜托杭震泽吧,如果他们不愿意,就去找个宾馆。”连隐已经有了计划,若不是许霖家里有人,他更倾向于在许霖家借住。不过杭震泽他们这几天也会出国,自己去那里借住并不会太别扭。
许霖知道自己家不方便,将人送到门口,叮嘱几句,送他离开。
离开许霖家后,连隐提着包,打车去了杭震泽租住的房子。
杭震泽和他男朋友杨陶住在一起,他俩今天晚上要坐飞机出国去参加婚礼,按时间估计,这个时候他俩应该正在家里收拾行李。
果然,连隐敲开房门的时候,杨陶手里还提着一根泳裤,意外地看向没打招呼就过来的连隐。
杨陶明显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盯着连隐,直把连隐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自在地提了提羽绒服的领子,把下半张脸埋进领子里,小声与他打招呼:“下午好。”
杨陶这才反应过来,侧过身,将他迎进来:“下午好,请进。”
“打扰了,需要换鞋吗?”连隐看杨陶家里收拾得纤尘不染,和刚刚许霖家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自觉地问。
杨陶摆摆手说:“没事,反正我们要出发了,回来之后肯定要重新打扫卫生。”
说完他指了指沙发,请连隐坐下。连隐却仍然站在玄关处,垂下头,心中请求的话滚过几遍,不知怎么开口才好。
此时,杭震泽刚好从房间里走出来,见他犹豫不决,抢先问到:“你发生什么事了?”
既然已经被问到,连隐也不再纠结,直接请求道:“我……我想借这里住几天,在你们回来之前我就会离开。我会按照住的时间交房租和水电费的。”
杨陶听了,一点犹豫也没有,笑呵呵地一口答应:“当然没问题,你可以借住,不需要给钱,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事情出乎意料得顺利,连隐与他们道谢。
他俩刚好收拾完行李,穿了外套就准备离开。作为客人的连隐反过来送他们到门口,杨陶将钥匙给他,笑出一口大白牙,拍拍他的背:“感觉你最近胖了点诶,这才对嘛,就该多吃点。”
连隐一愣,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听到有人说自己胖了,看来朗琢玉早上不是故意逗自己的。这几个月和朗琢玉每天规律进食,偶尔出去吃好吃的,果然长胖了。
杭震泽在门外看了眼手机,催促道:“桃,车来了。”
杨陶才和连隐挥挥手,爽朗地说:“拜拜呀!注意安全!”
连隐脸上缓缓展开一个微笑:“谢谢,你们才是要注意安全,再见。”
门被关上,杨陶的笑语被隔绝在外,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连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坐回了沙发。
这间不算大的二居室收拾得十分整洁,生活气息十足,看得出杭震泽他俩在这里生活得很好。连隐坐在沙发上,慢慢地将腿抱在胸前。
本来是为了换个地方静一静,却来到了另一个洋溢着幸福氛围的地方。在这种地方,整个人都泡在温情里,和家里又有什么区别。
连隐不自觉地将手指甲放进了嘴里,咬了两口。
在这大半天的奔波中,他对自己此刻的心态渐渐有了头绪。也因此,他有些厌恶自己。
朗琢玉做得还不够好吗,自己这是在得寸进尺吧。
“嘎。”
一道突兀的脆响传来,是指甲被咬断的声音,连隐猛然回神,将手指从嘴里拿出来,看着缺掉一块的指甲,烦闷地将手缩进了袖子里面。
窗外天色渐暗,邻居家可能是开始做饭了,炒菜的油滋滋作响,菜刀在案板上“咄咄”落下。
房间里安静极了,连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沙发上坐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拿出了手机,在翻看购票程序。
屏幕上面显示着北城飞往西城的机票讯息。
第56章 【终章】“因为我爱你。”
北城国际机场。
连隐空着手坐在候机厅里,与周围背着包的旅客形成强烈对比。
他的行李只有几件衣服,不怕摔,就直接办理了托运,浑身上下只剩了手机与证件。他像是个什么也没带,拍脑袋就决定出行的毛头小子。
严格来说,这次出行的确是拍脑袋决定的。昨晚在杭震泽家里失眠半晚,连隐鬼使神差地高价买了第二天飞往西城的机票,一点准备都没有,便来到了机场,现在已经要登机了。
很快广播开始催促登机,连隐起身,将机票递给检票工作人员,走出了航站楼。
飞机起飞,滑翔后升上天空,划破云层,往西城飞去。
连隐的旁边坐着个十七八岁的大男生。连隐看他放行李的动作生疏,就帮他推了一把,大男生很是腼腆,朝连隐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连隐笑着说没关系,等他坐下之后,主动搭话:“你是西城人吗?一个人回家?”
大男生点点头:“我去北城大学参加考试回来。”
原来还是个优等生,连隐灵光一闪,试探问道:“你难道是西城一中的学生?”
果然那男生露出一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是的,你也是西城人吗?”
西城不大,重点高中就那么一所,猜起来太简单了。连隐坦诚地跟大男生说自己也是西城一中毕业的,二人的距离立刻拉近。
大男生看起来很腼腆内向,结果熟悉之后才发现他本性是个话痨。男生叽叽喳喳和连隐聊了一路。他自我介绍之后,连隐知道了他名叫成煜,今年高三。
到飞机落地的时候,成煜还恋恋不舍。连隐便临时决定:“刚好回来了,那我跟你回学校看看吧。”
成煜喜出望外,和连隐走出西城机场,打了个出租车前去一中。
学校似乎是个时光流淌得格外慢的地方,连隐从车上下来之后,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三年前,自己还在高中的时候。
一中是封闭式住宿高中,外面的人进不去,成煜给保安看了自己的学生卡,又撒谎说连隐是他哥哥,帮忙来寝室搬点东西,还做了登记,才把连隐带进去。
连隐感激地对成煜说:“谢谢你带我进来,你着急回班上吗?我请你吃个饭吧。”
食堂有几个窗口是支持电子支付的。
成煜摆摆手,推拒道:“不用了,很高兴认识你,我还是先回班上上课了。”
这个回答也在意料之中,从北城匆匆赶回来就立刻回学校,成煜肯定是个分秒必争的优等生,没有闲心和连隐吃饭。
连隐将他送走,自己在校园里随意逛了一圈。
学校还是老样子,没有新的教学楼建起来,操场也没有变化。上课时间,校园里安静极了,连隐步子都不敢踩重。
他走着走着,无意识间来到了自己高三时期的教室。
连隐从教室后的窗户看去,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他曾经的数学老师正站在曾经的教室讲台上滔滔不绝。过于熟悉的场景让连隐一时之间有些怔楞,忘记隐藏身形,被老师发现。
在捕捉到老师视线的那一秒,连隐就逃跑了。像个害怕老师的坏学生,躲到了楼道里。
他靠着楼道的墙,捂着心口,感受到心跳过速。
连隐决定离开了。这个地方太熟悉,熟悉到有几个瞬间他以为自己穿越了时空,回到了痛苦的高中时代。
那段做题无休止、学校里没有人与自己交好、回到家要面对连天成的折磨,甚至到最后,被栽赃冤枉,都没有一个人相信自己的时代。
那段虽然有朗琢玉,却无济于事的时代。
连隐匆匆离开校园,暗自决定再也不来了。
接下来连隐又步行回到了西城的家。那是个老旧的居民区,建筑年久失修,地砖或缺角或翘起,还有一个窗户顶棚砸倒在一楼花台。
老旧城区拆迁改造的消息在连隐小学时候就有了,到现在还没有动工,不过已经有很多户人家搬走了。
这里承载了连隐前十八年的所有灰暗记忆,或许那记忆里有些微光芒,但抵不过黑暗厚重。
连隐绝无再见连天成的想法,他只是站在以前那个家门前的街道上,远远地望了一眼。
就这一眼,连隐发现了不对。本来该有的窗帘不见了,窗户大咧咧地开着,屋内黑洞洞一片,没有人在。
因为没人,连隐才放心地走上前去,从窗户看进房子内部,发现杂乱逼仄的小屋里,家具上积攒了一层厚厚的灰,桌上居然还剩着已发霉发臭的饭菜,看来是有人吃饭吃到一半就离开了。离开后就然后再没回来过。
连隐回神,转过身来,看到邻居坐在门口吃豌豆的老奶奶,上去问她:“奶奶,请问你知不知道这户人家去哪儿了?”
老奶奶眼神不好,眯起眼看了连隐片刻,没有认出他,见他问的是连天成家,瘪瘪嘴,嫌弃地说:“他家欠钱了,被人追债,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好像几个月了吧。这家男人是个孬的,老婆跑了,儿子也不要他了,啧啧。”
说完,老奶奶问:“你是他家什么人啊?”
连隐还沉浸在刚得知连天成负债逃跑的消息中,听到老奶奶问话,眼神变冷,淡淡道:“我不是他家什么人,路过好奇而已,谢谢奶奶。”
老奶奶不疑有他,点点头继续吃豌豆。
从居民区离开,连隐出神地缓步在故乡狭窄老旧的街道上,几十年前的旧道路已经无法适应今天的车流量,每天这里都拥挤不堪。
心急的司机重重按下车喇叭,高亢的喇叭声传到连隐耳朵里,却和背景音一样小声。
连天成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儿。他陷入了无止境的逃债生活,而这一切都和连隐无关。
原来摆脱连天成这么容易,连隐只是听了朗琢玉的建议,将所有连天成知晓的联系方式换了一遍,那个人就找不到自己了。
冬季的白昼将要落幕,天边被金光吞噬,连隐抬起头看了看天空,阳光居然和云层泾渭分明,如同人为划出一道界限,那一头是黯淡无色,这一头是天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