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笑了一声,“不怎么喜欢,做不好,但也不好看着它们自生自灭。”
傅白露站在导演身边,有点局促,“我帮您吧。”
“没事,你可能还不如我呢。这些花草一个人祸祸就够了。”曾导与傅白露开玩笑,随即与他对视:“第一集 节目我看了。你们家,都是你哥哥做这些。你和我一样,家里的事情都没什么天赋。”
傅白露点头,心想自己有年龄优势,还能再努力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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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两人的话题就此结束,谁知,曾导又问傅白露,“上次你来吃饭,说每个角色对你来说都是陌生人。为什么?”
“角色必须是陌生人,我才能不带情绪的去理解他的遭遇。”傅白露尊重曾导,于是皱眉谦逊的问:“我这个想法,是不是错了?”
“没有,无关对错。”绝大部分的年轻演员会将角色视为某部分的自己,或者是亲密的朋友,甚至是某种性灵的表达,他们以“熟悉”去诠释人物,而傅白露则与他们完全不同,属于“表现派”。曾导想了想,放下手里的工具,“我夫人前几天看了你的电影,电视剧,夸你好看。她还说你哥哥拿来的那些食物好吃,让我一定要邀请你们过来。”
傅白露愣了片刻,接着又听曾导说:“你很有天赋,但还有些欠缺。”
“什么方面?”
“各方面。”曾导笑了,轻拍傅白露的肩膀,让他与自己一道往屋里走:“你这几年不演感情戏,因为《正当年》受了打击,挫败了?”
圈里传闻曾导选择合作的演员时,要求十分苛刻,总会将对方有名气的作品都找来看看,作以了解。傅白露没想过能有机会合作,更没想过大名鼎鼎的导演愿意花时间,“也不完全是受了打击,是我以前觉得......不太能体会爱情。”表演派强调构建出角色的形象,进而进行模仿。傅白露全无爱情的模板,不能诠释实属正常。
“那之后可以试试,我看你和你哥哥相处的不错,想必有了不一样的体会。”
傅白露偷笑一下,嘴里还不忘问:“您提到各个方面都有问题,除了感情戏,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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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表演,缺乏创造力。”曾导言简意赅,而后对傅白露解释:“许多体验派和方法派的演员会将角色与自己进行链接,移情也好、拓展也罢,都是以自我创造角色。你的每一个角色都如你所说,是陌生人,可是里面少了属于你的痕迹和创造力。《德拉库拉》里的吸血男爵,演的最好,是唯一带有创造力的角色。可这极大程度的归功于剧本选的好,一旦碰到不适合你的角色,就会失去掌控,甚至露怯。”
傅白露虽然有些任性妄为,可对待演戏向来认真。他点点头,寻思导演说得对。
曾导笑了一下,又看着傅白露道:“当然,我说的这些你心里一定有数,能看出你选剧本慎之又慎。故事背景或许不同,但是人物的行为逻辑都有些相似。这么做没问题,只是长久来看少了突破,未免有些......无聊沉闷。”
被人批评有些沮丧,可傅白露亦抓住机会追问:“您觉得应该怎么提高?”
“以生活填充自我。”曾导思索片刻,道:“去掌控更多的生活,去改变自己的状态,去适应自己不舒适的情绪,甚至去享受不安与痛苦。用逆境里迸发出的创造力去体会角色,与角色做最熟悉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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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结束,江溯抓着傅白露的手,漫步在绝美的夜色中,“曾导跟你提起‘逆境’?”
“应该是指我还债的事情。”傅白露弯翘的睫毛在脸颊上形成阴影,既迷人又性感。
江溯看着他出神,忍不住以指尖来回蹭弄他的眉骨,眼神温柔至极,“别想那么多。人生的逆境,也不止是受到打压。”
说的也是,哥哥真成熟!傅白露忍不住点点头,视线扫过田间那郁郁葱葱的绿植,“曾导还邀请我在节目下一阶段录制的时候,陪他去镇上的少年艺术团里上一节公益课程。”
“什么内容?”江溯拦住傅白露的肩膀,两人之间的对话很轻,很温馨,“需要准备些什么?”
“不知道,他没具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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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导与戏剧相处了几十年,眼光老辣,三言两语指出傅白露的症结,更是提到他缺乏对生活的掌控。
傅白露曾以为自己不受人控制,想做什么皆出于本心。可经历了最近的生活,他才深深意识到,过去的自己就像是活在一个精美的童话之中。他是童话故事里最核心的主角,能肆意挥霍无非是因为炎灼与江溯为他构造的梦境足够大,足够完整。
无力,抗拒,不安,不适感,这些情绪在童话世界开始破损之后,充斥了傅白露的胸腔,同时也让他深深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与被动。
江溯越是努力为他保持着童话世界,傅白露的心里便越是痛苦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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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创造力了,傅白露连最基本的“掌控”都无能为力。
即便童话世界没有坍塌,傅白露也不过是极尽手段维持生活如常,规避任何可能打破平衡的事情,一旦发现有偏离轨迹的苗头,他便要以最为极端的方式砍掉分支,就怕不慎导致满盘皆输。而傅白露的表演,是他过往生活的缩影,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像鸵鸟,像掩耳盗铃的愚人。
谁能想,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疯子,心底里竟住着一个胆小鬼。外表越是张狂强悍,内里便越是小心怯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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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阶段的录制过两天就结束了。”江溯见傅白露沉默思索,于是揽着他的肩膀说:“离最后一阶段的录制有一周多间隔,咱们找个地方度假,怎么样?”
“好。”傅白露点头,心想当下的状态应该改变,必须改变:“我们去欧洲怎么样?”
“可以,当然。我明天安排一下。”江溯亲吻傅白露的太阳穴,笑着问:“怎么突然想去欧洲,想好好休息?”
“算是吧。”傅白露想了想,低声对江溯嘟囔:“有话想跟你说。”
江溯追问:“想说什么?”
“现在不告诉你。”傅白露嘟起嘴巴,解释一句:“不是说‘爱你’。”
“行,知道了。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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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说“爱”,那便是比爱更为重要。
会是什么呢?江溯忍不住思索,可他绝想不到——
傅白露要说,咱们离婚吧。
作者有话说:
放心吧,下一章不虐,后面都不虐。
虐了我吃键盘。
第64章 傅白露从没输过。
64
十几个小时飞欧洲,江溯在上飞机之前还开了一个长达几小时的会议。而在飞机上,他也一刻不闲,始终专神的对着电脑屏幕。傅白露帮他要了杯果汁,出声提醒他,“维生素多。”
以前都是江溯捏着傅白露的脖子让他吃水果,现下情况倒是截然不同了。江溯笑着接过水杯,压低声音与傅白露道:“我下飞机把东西发给他们,然后就陪你。”
傅白露点头,心里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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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溯的事业如此重要,他确实不能自私的让他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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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飞机,两人去了傅白露学习时的住处。
若不是傅白露主动承担债务,只怕这房子也将会在不久的未来易主。
几年没回来,有些熟悉,有些陌生。傅白露搂着江溯的手腕,与他开玩笑道:“应该把这房子租出去,这么大的面积也能租几千欧。积少成多,也是蛮多钱。”
江溯听着他的话笑:“没想到你现在这么精打细算。”
可不是嘛,傅白露都想夸自己,真是勤俭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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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说笑笑的进屋,接着将行李放进卧室。这次,江溯没再去客房。
屋里的一切都与当年一模一样,帮佣定期过来打扫,连床上的被褥都是新的。
“你还提前让人换了床单。”这么细心的事情,只可能是江溯的手笔。开口的同时,傅白露走到一旁的柜子前。他拉开柜门,从第三层最里面的地方取出一个精美的木盒子。傅白露打开盒子,里面装着当年结婚时的礼物——被他意外摔坏的木梳。
江溯一怔,“我还以为......”
“你当时把我扔下,直接回国了。”恶人先告状,傅白露决定占领道德高地,先表达一下自己的委屈,“当时我特别难过,我还不舒服了好几天。我当时想再也不理你了,你睡了我......”话说到一半,傅白露看看江溯的眼神,连忙改口:“我睡了你,你都不对我负责!坏人。”
“都是我的错。”江溯拿过他手里的木盒,仔细打量里面的梳子:“以为你扔了,没想到还能看到。”
“哥哥,我想修好它。”傅白露在“空园”储物间看到那些半成品之后,心中便想找回十八岁那晚的全部。
“那带回去,我试试。”
傅白露摇头:“我弄坏的,我想自己修。”
江溯微微张开嘴,想了想道:“不是简单的粘在一起,可能还需要一些木工。”
“那你教我,怎么样?从你学做梳子那些开始,等我都学会了,我就能把它修好。”
“这么大的雄心壮志。”江溯张开怀抱,将傅白露紧紧搂在怀中:“我会的,都教给你。”说完,江溯侧过头,亲吻傅白露的耳根与脖颈:“你拉我来欧洲,就想跟我说这把梳子的事情?”
“是。”傅白露回抱着他,随即将脸颊埋在江溯的胸膛里,“不过还有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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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溯问:还想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傅白露沉默片刻,答:我要跟你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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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是爱》录制间隙,傅白露给律师打了电话,和江溯有关的事情,他必须问清楚。
傅白露直截了当的开口:“想给我爸还债,签的那些文件生效之后,是不是会影响到哥哥的生意和公司。”
律师与他解释,大概意思和杨子霖说的没有出处。不过两人的结婚关系只是在国外具有法律效益,因此可能影响面不会......
“你怎么之前没跟我说?”傅白露没听他说完,进而追问道:“我是不是应该有知情权,你至少在我签字之前告诉我吧。”
律师道,文件都是我和江溯对接,而这些都是细节问题。结婚双方婚后的一切行为,都可能影响彼此,这是尝试。
果然,是傅白露自己的问题,“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我的意思是现在流程还没走完,怎么能不让他承担风险?”
“这要怎么解决?能怎么解决?”律师笑着打马虎眼,“行了,你就别担心了。我和江溯会处理好一切。”
挂了与律师的电话,傅白露愣在原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能为江溯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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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傅白露对于自己能做的事,早已了然于胸:只要两人离婚,江溯和他的公司便可以不受影响。简单直接,连一个弯都不用绕。
杨子霖没有说出这个选项,律师亦没有主动提及,可“离婚”二字横亘在傅白露的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
傅白露是什么样的人?被所有人切割之后,仍要以利器抵在江溯的脖颈处,扬言他若离开便取他的性命。
傅白露的世界里,只存在紧紧抓住江溯,绝不可能有任何形式的疏离。他宁可把债务全数放在自己身上,也不收江溯还给他的钱。怕什么,不过是会让彼此间的羁绊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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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登记的那天,傅白露想,这辈子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可能与江溯离婚。
若有人告诉他:几年后你会主动提出。傅白露绝不会信,甚至会讥笑他满口胡言。
莫说傅白露,就连江溯也怀疑了自己的耳朵:“白露,你说什么?”
“我说。”傅白露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咱、们、离、婚、吧。”
傅白露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锋利无比的小刀,割在两人之间的纽带上。一下、一下,切断联结。傅白露亲手拿着刀子,掌控着两人的走向,有史以来第一次做出远离江溯的举动。这种感觉充满了疼痛与不适,与过往的肆意妄为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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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为什么?”江溯皱眉看着傅白露,眼神里是满满的诧异与惶恐,“白露,我不明白。”
“有什么可不明白的!”傅白露移开视线,眼眶忽然就红了,说不上来的难受。他抬高声音,直接推开江溯道:“我要离婚!我都已经想好了,可以等节目彻底播完之后再宣布。或者,可以等一个你觉得合适的时间也行。再不然——”
“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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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瞬间,江溯是犹豫的。
他习惯了听从傅白露的吩咐,即使那些要求令他痛苦,可江溯也会尽全力做到。这是他的惯性,是他性灵驱使。
可紧接着,江溯想到这些日子的经历,想到两人间起起伏伏的经历。过往的自己仍然活在身体之中,可做出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回过神之时,江溯已然抬高声音拒绝道,我不同意!
他坚决,他执着,他拥有了傅白露便再难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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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时今日,两人之间的从属关系已然天翻地覆。
小少爷的话不再是两人间的绝对权威,而原本低微的江溯也在悄无声息中掌控着主动权。
江溯抓住傅白露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擒住他的下颚,语气与视线里都揣上了怒意:“怎么可能说离婚就离婚?十几小时来欧洲,你是为了在我们注册的地方跟我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