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屈南猛地抬起头,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盘旋。
他没等俞雅回答,又重新点开手机。刚刚那张大火柴人带着小火柴人看电视的图画引起了他的全部关注,现在再看,里面透露出无限的恐怖和阴冷。
隐秘之处,一层一层扒开揭露。
看电视的时候,大火柴人的一只手,是放在小火柴人的腿上的。
再翻到下一张,大火柴人抬起胳膊,像是要打小火柴人,现在再看,不像是要打了,倒是更像……要抱它。
小火柴人没有圆圈。
“是陆水!”屈南忽然说出来,手机掉在了地上,“陆水是外面的那个!”
“四水……开门!”陈双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再一次用力地砸向门板。可是他吸进肺里的气仿佛吐不出来了,要把他生生憋死。
拳头上的红肿已经出了血,可是没有用,他出不去。小时候他躲在柜子里,是弟弟去陪着爸爸看电视,是弟弟去找爸爸要两个人的生活费。他不让自己去,他不让自己去。甚至有一次,爸爸带着自己去泡澡,他主动替换了自己。
都因为自己胆小,都因为自己胆小。
“开门,开门!”陈双不敢去想,只能再一次砸向门,想要离开这个房间。这个房间和柜子是自己的安全屋,真正离不开的人是自己。自己才是那个累赘,是自己拴住了弟弟的命运。外人看是自己在保护他,实际上是他一直在保护自己。
操场上,陶文昌只剩下一件短袖,他按住了屈南:“你先别急,这事……不一定是你分析的这样吧?要真有这么可怕,为什么陈双不告诉你?”
屈南摇摇头,给陈双打了两次电话,都没有人接。
“因为这种事,说出来的人很少。百分之八十的家庭猥亵都用暴力掩饰过去了。”震惊当中的俞雅说,“我为了这个角色做了很多资料,受到家长性暴力的孩子很少有人愿意开口,有时候就连警察都问不出来,所以很难立案。这是他们从小受到的枷锁,一旦需要面对,他们的存在感就要崩塌了。这是连警察和心理专家都问不出来的事,如果是真的,他们不会说。更何况……男性受害者的数量不低于女性,可是愿意承认的人,寥寥无几。说比不说还要痛苦。”
“所以陆水疯了,陈双长大之后,变成了弟弟小时候的样子,用弟弟保护自己的极端方式去处理问题。”陶文昌全明白了,“他们各自变成了对方小时候的样子,变成了镜面人格,去承担对方的痛苦。”
“真正离不开那个家的人,应该也是陈双。”屈南这才想起一直被自己忽略的细节,“陆水害怕的时候会发作,他从睡眠中惊醒,应该是害怕陈智明在睡觉时候对哥哥做什么。可是他在出租房里是可以睡着的……真正彻夜未眠的人……”
“是陈双!”陶文昌惊呼。
屈南点了点头。“只不过,咱们都以为他是担心陆水所以才睡不着……不行,我得去找他!”
“咦,昌子,你包里怎么这么多棒棒糖啊?”俞雅打开了陶文昌的运动包,里面满满当当塞了几十根。
“什么?”陶文昌一看,“肯定是陆水干的,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给我的,每次见面都要给我塞糖。”
“糖?”屈南冲过来一看,思索几秒后又把书包放下,再一次打通了一个电话。
这一次,接电话的人是顾风。
“找我什么事?”顾风还在游泳馆里。
“我问你,陆水有病你知道么?”屈南开门见山,“你们平时怎么交流?”
“知道,他从小就有病。交流?他只是交流障碍,可以说话。”顾风回答。
这下,屈南心里最大的疑团被坐实,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样挂掉了电话,看向了陶文昌。“陆水也骗了我们。”
“啊?”陶文昌拧起眉头。
“他没事,他根本就没事,他能说话!”屈南手心发麻,“他只是交流有障碍,但是根本没有精神病……他装了好几年的精神病,宁愿不再开口,也要让所有人觉得他有病。他在学校发作是假的,当着邻居的面发作是假的,他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连陈双都相信了!他太聪明了……”
陶文昌更不敢相信,原来所有的人都被陆水一个人耍得团团转。
“我早就怀疑了,只是突然发生了很多事来不及想,我早就怀疑了!”屈南又说,“他给你糖,是希望你能替他照顾他哥哥。”
“可是……为什么啊?”陶文昌自认为自己很聪明,但是脑袋里还是一瞬懵,“他为什么要让所有人都以为他精神病了?他演这么多年……”
话没说完,他和屈南忽然对视。
然后两个人什么都没说,奔着主训练场的出口跑去,留下了俞雅。俞雅虽然没有跟上,但是心里已经全明白了。神经病患者在世界上最大的绿灯,恐怕就是原因。
屈南上了车,说出了一个地址。怪不得陆水最近疯狂地画糖糖糖,他是给未来的哥哥留储备粮。怪不得他今天去了游泳馆,他是想最后一次见那个人。他已经做足了准备,现在学校的老师同学都可以作证,他是因为精神不正常被停课的人,邻居也可以作证,他有攻击性,会犯病。
他不惜闭上嘴好几年,去看病,去吃药,只为了演好一个病人。他比俞雅还要认真,彻底入戏,只为了让哥哥自由。
他只和哥哥说话,但是在顾风面前还是没忍住,露出了马脚。
自己早就该料到的,自己……屈南不敢去想后果,只希望车快一点,再快一点,倒错的兄弟背后是隐秘的家庭犯罪,他不能让悲剧上演。
到了陈双家楼下,屈南和陶文昌趁着别人进小区跟着溜进去,跑进楼,顾不上乘坐电梯,奔向了楼梯间。
终于到了那扇门前,屈南拿出自己偷来的钥匙,插好后一拧。
这一扇锁住了所有黑暗的门打开了。
他和陶文昌冲了进去。
客厅当中,陆水手里拿着水果刀,正勒着陈智明的脖子。陈智明跪在地上,眼神一片惊恐。卧室有砸门的声音,陈双还在里面喊。
“四水!”陶文昌冲上前,保持一定距离,“别激动,别激动……”
屈南则冲向卧室门,拨开了门栓,扑面而来的是差点儿没站起来的陈双,一下倒进了他的怀抱里。
“我弟呢!”陈双没想到屈南来,也没时间去想他为什么进了自己的家,两步一滑地站起来,冲向了外面。
陆水保持着站姿,但是地面上已经有了很多血,很多很多。他面露平静,看着陶文昌,直到看到陈双冲了出来,一直不敢流露情感的眼睛才慢慢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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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绿茶智取
陈双冲了出来。
他最先看到的,是客厅地面上的一滩血。
陈智明跪在地上面向他们,双手都是鲜血。陆水穿着校服,站在他的后面,左手揪着陈智明的头发,右手拿着一把水果刀,架在了父亲的喉咙上。
“四水你先不要激动,不要激动……”陶文昌双手伸向前方,试图安抚这个一触即发的高中生,“四水,我们是来帮你的,好吗?你不是很相信我吗?你不是给我棒棒糖吗?你先把刀子放下。”
“四水你把刀给我。”陈双刚刚软绵绵无力的手忽然开始恢复知觉,他的筋骨被弟弟牵动,隔着空气都能感受到弟弟的愤怒,“给我,给我吧。”
屈南倒退几步,先把房门关上了,屋里出了伤人事件,他们都要帮四水瞒住。
陆水无动于衷,往后面拽了一下陈智明的头发。陈智明惨叫了一声,嘴里咕咕哝哝地吐出一口血痰来,大家才发现他的右手掌已经被扎穿了。
“四水,你把刀给哥,好不好?”陈双强迫自己镇定,自从他和弟弟上了初二,陈智明就没有再碰他们了,因为青春期的男孩儿开始飞速发育,他们开始长高。
现在弟弟和自己一样高,又是运动员,陈双完全相信陆水发起疯能打死陈智明。
“哥来帮你吧,好不好?你别动。”他一步步往前,几乎不认识面前这个人了。他是那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弟弟吗?小时候,陆水多爱笑啊,在被窝里给自己讲个笑话,先咯咯咯笑个不停。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弟弟闭上了嘴巴,再也不说不笑。
“你是不是想杀他?”陈双心如刀割,“哥现在长大了,你把刀扔过来,我来动手。你别动……别动。”
陆水的眼睛开始往下看,拿着锋利水果刀的右手飞速一戳,再飞速地抽出来。父亲穿的白色家居服上衣立刻多了一个血窟窿。
陈智明刚要惨叫,陆水用拿着刀的那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干脆利索,仿佛自己只是捅破了一层纸。
“陆水!”陈双急得往前一步,不知道那个伤口有多大,尽管自己恨透了那个人,可是他不能让陆水杀了他,“你把刀给我!我来!你只是生病了,哥现在带你回去睡觉,明天……明天我们去医院,医生看一下你,你马上就好了,好了之后……去上学,去考大学。你把刀给我,好吗?哥来杀他。”
“陆水。”屈南这时把陈双伸向前方的手按下了,“我是来帮你的,你别冲动,我已经都知道了。”
陈双的头慢慢地转过去,疑惑,迷茫,困顿,绝望,无法相信,种种情绪在他眼里过了一遍。不,不会的,不会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连他自己都不想知道。
他只要回忆起来,就是死一样的感觉,彻底推翻了自己存在的理由。
没有,不是,陈双摇了摇头。“不是……屈南你不要管我家的事。”
“我都知道了。”屈南却把残忍的现实说了出来,陈双的反应充分证明了俞雅的话,他大脑里的自我保护机制在运作。当一个小孩子遭遇依赖的亲人背叛和伤害,又无法独立,再面临这种死胡同时,他们选择淡化,淡忘,甚至否认,篡改自己的记忆。
他又看向了陆水。“我都知道了,小火柴人是你,大火柴人是你爸爸,有圆圈的那个是你哥哥。你保护了你的哥哥,陆水,你很勇敢,很好,但是现在你不需要这么勇敢。因为我们来了,你不是一个人,我们都可以帮你。”
陆水还是没有反应,和他平时的神态差不多。他手里的刀又举了起来。
“不要!”陈双朝前扑过去,被屈南一把捞回来。他被捞住了腰,距离自己的弟弟只有几米,却眼睁睁看着他走向万劫不复。
“我来,我来杀了他!我来杀!我来杀!”陈双往前伸手,试图逃脱屈南的束缚,冲到自己的弟弟面前,替他完成这一切。只要那把刀上有自己的指纹就可以了,他终于可以替弟弟承担一次。
“陈双!”屈南快要按不住他了,“陆水他没有疯!”
一道刀伤出现在陈智明的左肩上,仿佛只是陆水轻轻一戳,纸就破了。
什么?陈双挣扎的动作开始凝固,在屈南的怀里逐渐变成一个不会动的人。他侧过头,看着屈南的眼睛,希望能从里面看出答案。
“陆水,你不要干傻事!”屈南将怀里的人转移到一侧,让陶文昌扶稳陈双,他再单独一个人往前,走近1米多,“我知道你没有事,你只是小时候受了刺激,有交流障碍。但是你没有事,对不对?你不要吓你哥,来,咱们好好沟通。”
陆水盯着地上的血,不肯给一点反应。
“别干傻事,别干傻事。他死了不要紧,你怎么办?你哥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自己了。”屈南一点点靠近,但是那把刀的刀刃就压在陈智明的喉咙上,陈智明明显挨了打,五官都快要移位了,“你很聪明的,我知道你很聪明,但是……连我都能怀疑你是装的,你以为你骗得过警察么?”
陈双愣在了陶文昌的怀抱里,只是无神地看向弟弟。他已经没有吃惊这种情绪了,大起大落之后他的情绪接收器开始坏死。
“你看,你有那么多奖杯和奖牌,真正疯掉的人是不可能参加比赛的,我一开始就怀疑你了。这些我能想到,警察也能想到,你能骗老师、同学、邻居,可是总能让人发现破绽。”屈南继续靠近,“把刀,给我,你不能把一生毁在这个人手里,杀了他,不会让你和你哥自由。”
陆水的手臂开始发力,他向下俯视,曾经自己需要把头抬高才能看清楚的父亲,已经跪下了。
“你觉得陶文昌很好,是不是?他很聪明,又有女朋友,最适合照顾你哥,所以你给他糖,还提前画好了棒棒糖,让你哥以后有的吃。”屈南不敢往前走了,再走一步,就要刺激到陆水的精神,“可是陶文昌没法照顾他一辈子,你和他是兄弟,你们的血缘关系才是一辈子的。你出了事,你哥还有心情吃糖么?”
反复提到了哥哥,陆水眼里才有一点情绪,开始积累,开始涌动。
“你没有夺冠的渴望,是因为你根本没计划以后,是不是?好,就算你把他杀掉了,你是病人,还要接受无数强制性的治疗,那你就真的疯了!所以……别干傻事,你还可以有很好的人生,你可以养狗,你可以完成你的心愿。”屈南盯着刀刃,“你不是很喜欢游泳么?你可以继续当跳水运动员,你要是杀了他,就什么都做不了了。你等等,等一下……”
说着,屈南掏出手机,又拨通了那个手机号。几秒钟后有人接起来,屈南打开了扬声器。
“怎么又是你?”顾风不耐烦了,“我在训练,没时间回答你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