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摔倒床铺上,朝晖就闻到了上面的味道。那是一种很久没晒过的霉味,烟味,甚至还有一点特殊的腥气。果不其然,朝晖仔细看了两眼,就在上面发现了可疑的水渍。
恶心。朝晖麻木地想——他也是这张床上的一员了,所以不能“愤慨地想”了,只能麻木。
男人紧随其后,可能连门都没关紧,就重重压了上来,撕扯他的外套、领口。朝晖一偏头,男人油腻的嘴唇没能成功贴在他的脸上,而是碰到了耳朵。这是一种熟悉又令人恐怖的触感,让朝晖差点尖叫出声。
朝晖大喘着气,像哮喘似的,他嗓音发紧,让男人先起来。
中年男人不知道朝晖要搞什么幺蛾子,急吼吼地像个没开过荤的小青年:“怎么了?怎么了?这里有套子,我可以戴。”
“你等等……”朝晖听见自己的声线很抖,就定了定心神,然后把小腿挪上来,搭在床沿上,“你到那边去,坐好,我自己脱。”
男人此时意外地听话,好像几把已经长在了颅腔里,朝晖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乖乖坐过去了。
朝晖没打算脱上衣,直接从裤子开始解决。他细瘦的手指攀附在裤子的纽扣上,却没怎么犹豫,一颗颗解开了。
外裤顺着小腿滑下来,落到地上。然后是第一条秋裤……第二条秋裤……
“太冷了,穿得多了点。”朝晖面无表情地说。
“是,是,穿多点好,别冻着。”男人点头。
层层衣料被朝晖亲手剥下来,露出洁白光滑的小腿。少年人还没来得及发育,小腿骨肉匀称,连毛孔都看不见,粉嫩的脚趾很有诱惑力地搭在床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抓着有点泛黄的床单。
男人眼睛都看直了。
他伸出手,有点颤巍巍地摸上了朝晖的小腿,像是朝圣。粗糙的大手触感并不好,朝晖想皱眉,但现下他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就木然地盯着男人的胖手。
那只手顺着腿的缝隙滑过去了,也许很快就要抵达它主人渴望的那个地方。
……
突然间,朝晖游离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背影。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从他眼前飞一样地跑过去,淡蓝的制服并不刺眼,让人觉得莫名安心。
“……松手。”朝晖躺在中年男人身下,轻声说。
“啊?”男人的手刚刚扯到朝晖的内裤,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动作呢,就听见了朝晖冷冰冰的命令,有点反应不过来。
此时的朝晖像个面瘫,刚才极尽配合的小家伙仿佛不存在:“脑子里全灌了尿吗?我说让你松手,听不见?把手从我内裤上拿下来。”
男人呆了两秒,然后反应过来,有点恶毒地说:“嫌我还没给钱是吧?”
“我不玩了,你起来,我要回家包饺子。”
男人脸上的肥肉抽搐两下,骤然发狠:“你特么都躺在这里了,现在要走,做他妈美梦去吧!”
他突然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朝晖身上,嘴唇又一次贴上来。朝晖知道他会惹恼男人,像是早有准备,在男人亲下来的一瞬间就给了他一耳光,直接把男人的脸扇歪了,只可惜肥肉太多,一时间看不出肿来。
男人气疯了,也抡起了拳头,朝晖趁他抬手,从肥肉底下挪出来,然后毫不吝啬地给了几拳、几脚……他在学校受过多少场校园暴力,就学会了多少种打法,要打一个毫不灵活的胖子简直绰绰有余。
不到五分钟,从这间棺材似的小房间里就传出阵阵惨叫。朝晖一边施加暴力一边压抑不住笑容,他想,这宾馆隔音这么差,不知道的没准还以为是他把这个中年男人给上了呢。
等惨叫声淡下去,房间的门吱呀呀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秀气的男孩,身上的衣服穿得一丝不苟。
他低头看向房门边,发现刚才买的菜啊肉的,都还好好地放在原处,没被人偷走,挺好。
他弯下腰,提着几个塑料袋,踱着步子回家去了。网管姐姐的羽绒服很厚,挡风御寒,他不用像以前那样着急跑回去了。
————
晚上八点,春节联欢晚会准时开始。
但是朝晖家里没有电视。他倒没有穷到连台电视都买不起,而是他自觉不需要电视这种娱乐产品。
此时收音机里已经开始同步播放这场盛大的晚会了,第一个节目就是许多人一起唱歌,你一句我一句,喜喜庆庆的,让朝晖错觉家里好像聚了很多人。
他手指翻飞,一只只精致可爱的饺子从手里诞生出来,被整齐地摞在苇草盘里。他在底下铺了一层面粉,防止粘连。
铁锅里的水已经在煮了,等水开了,这些饺子就立刻能下锅。他现在一个人吃饱就全家不挨饿,也吃不了几个饺子,所以很好做饭。
就是那颗白菜有点不好处理。超市的阿姨只许他整颗买走——估计得好几顿连吃白菜了。
朝晖叹了一口气,吃顿猪肉白菜馅的饺子牺牲可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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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点,新年到。
在广播里的主持人说出那句“新年好”的同时,全国上下、千家万户都放起了烟花爆竹。噼里啪啦的响声让朝晖的耳膜都嗡嗡跳动,但他没像楼下的孩子那样捂起耳朵,反而有些贪婪地贴在窗户上,听着轰鸣。
别人过年得来的喜庆,他也想沾一点。
那两个随父母来探亲的孩子不知道是喝到了雪碧还是可乐,总之两个人看着都挺乐呵的,每人拿了一小把摔炮,在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小火花。旁边还有个年纪稍大点的孩子看着他们,脸上也带着笑模样。
看着看着,一道鞭炮声突然炸响,吓得朝晖一个激灵。他眨眨眼,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可恶的偷窥者,窥视着别人家的美好。他骤然从窗边后退,把窗帘拉紧。
喜庆的声音也仿佛被窗帘隔绝在外了,听起来闷闷的。
朝晖抱着腿,缩在床上,捂起了耳朵。刚才他听春晚听得太入神,饺子放冷了才想起来吃,现在冷食积在肚子里,咕咕的很令人不适。他就是怎么都不舒服。
鞭炮声中掺杂了一声若隐若无的啜泣,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孤独是世间最恐怖的毒药。这时候连朝晖都分不清,到底是毒品更毒,还是孤独更毒。
————
零点,新年到。
电视里正唱着《难忘今宵》,朝晖还趴在餐桌上吃第二轮年夜饭……家门就被敲响了。
陆野端着一盘大肘子从厨房里走出来,连围裙都还没来得及换,就去开门:“谁啊——”
朝晖也好奇,探头探脑地往门口瞧。
“新年好!”陈建国带着妻子站在门口,左手提着一桶花生油,右手提了一条长带鱼,夸张地喊着新年贺词。
陆野大为震撼:“你们俩都不睡的吗?!现在是十二点啊!”
“滚一边去,过年哪有十二点这一说。”陈建国毫不客气地把陆野推回家里,带着媳妇就走进来了,一进屋就看见从餐桌前站起来的朝晖,也打了个招呼:“哎,小朝!过年好!”
朝晖有点愣,挥了挥手、点了点头,半天没憋出一句喜庆话。
还是陈夫人走过去,给朝晖手心里塞了一个小盒子:“拿着,这是我闺女从国外买的按摩仪,你平时拿它按按手脚,恢复得能更灵活些。”
陈家女儿比朝晖小一些,刚去了国外读书,一时半刻回不来,他们两夫妇闲着也是闲着,就干脆跑到陆野家里来过年了。
陆野还站在门口喊:“我没做你们两人的饭。”
陈建国恨铁不成钢:“我俩能吃你家几口米——吃了饭来的!你不用加菜了!”
朝晖也浮梦初醒一般,赶紧跟着招呼:“对对,我们这也是第二顿了,傍晚的时候就吃过一次了,这么多菜也吃不完,陈……陈……你……”他想跟着陆野喊“陈队”,但转念一想,好像不太对,他又不是警察。
陈建国仿佛看透了朝晖想的什么,拍拍他的肩膀,说:“叫陈叔叔就行,别拘谨。我跟老霍当年都有过命的交情。”
朝晖乖巧点头。
几个人吵吵嚷嚷坐下来了,朝晖坐在陆野旁边,老老实实吃饺子。电视里还放着春晚,零点的《难忘今宵》已经唱完了,后面又冒出了不少潮流明星,唱唱跳跳,满屋子里都是年味。
虽然江夜市还没明令禁止,但他们这个小区已经不许燃放烟花爆竹了。不过,没了烟花,却年年都有发疯的小屁孩在小区里玩闹。这几天窝在家里过年,让朝晖想明白了一件事——不管他住三楼还是住阁楼,不管是单层玻璃还是双层真空玻璃,都挡不住小孩的嬉闹声。
陆野的筷子可能进修了忍术,只在餐桌上忽悠几下,朝晖碗里就摞起了小山一样的美食,吃得他鼻尖上都冒汗。
忽然,窗外传来了烟花升空的尖啸,不知道是谁偷偷放烟花,朝晖连筷子都没放下,下意识就往窗外看。
在他回头的一瞬间,一朵烟花炸开在夜空中。他瞳色漆黑,也在眼底映出一片光亮。
第82章 番外 回家 1
时间紧赶慢赶流逝了,朝晖自出院以来就一直在家里疗养,仿佛只是一眨眼,就来到了八月末。炎热的夏天都过去了,他一直窝在舒适的家里,都没怎么感受到。
那天陆野值夜班,凌晨才回来,在玄关换鞋的时候,朝晖从卧室里走出来,倚在门框上问他:“咱们什么时候回一趟你的老家?”
陆野可能没想到朝晖还没睡,一时间有点愣怔,提着拖鞋,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看着他。
朝晖笑笑:“九月份我就开学了,开学之前得把这个承诺完成吧,不然还不知道以后什么时候有空呢。”
此处值得一提的是,在陆野、陈建国、刘跳跳等人的多方劝学下,朝晖同学终于决定复学了。今年九月,他二十二岁,将和大三的学生一起开学。他已经提前办好了走读手续,到时候还是会住在家里,每天上下学由陆野接送。
学校收集表上的紧急联系人也终于有了所属——陆野同志一百个愿意。
话又说回来——朝晖见陆野没回应,又问了一遍:“你不是十年没休过年假了吗?应该有时间的吧?”
陆野好像被拍了一下脑袋,骤然清醒,直起腰:“有,有,最近没有案子,我马上就安排。”
虽然客厅里没开灯,但朝晖还是借着月光把陆野脸上的喜悦看得一清二楚。
真好,要跟你回家了。那时候朝晖是这么想。
现在,大太阳还挂在天上,他们两人从高铁站出来,就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乡下而去,出租车把他们放在村口就离开了。
陆野许多年没回来过了,回来也没和老家的人打招呼,所以没人出来接他们。剩下的路,他们决定溜达过去,正好欣赏这一路的风景。
陆野的老家在北方平原,一眼望过去,除了路边的杨树,就是无垠的田野。这片区域是农田,地里的玉米长得比人都高,巨大的叶子舒展开,层层叠叠,快要长到朝晖的脸上了。
朝晖是个城里孩子,没见过这些东西,不禁惊叹。
“这些玉米都熟了——现在正好是丰收的季节,估计前面就有收玉米的人了,碰上了能打个招呼,”陆野有点喜欢朝晖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笑起来,“你要是喜欢,今晚就能给你掰两个吃,这些都是商品玉米,很甜的。”
朝晖转过头来看着陆野,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小星星,让陆野想起了最近很火的一个小暹罗猫表情包。
两个人并肩走在泥土地上,偶尔有车从身边经过。昨天刚下了一场雨,泥土还微微湿润,没有沙土扬起来。
甚至还有一辆拖拉机“突突突突”开过来,出气管里“突突”喷着柴油烟,陆野见了,很高兴地打了个招呼。车上的老人见了陆野,辨认了一会,然后惊喜大笑,用方言问了好一通,然后又“突突突突”开走了,也许是回去和村里人报信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他们路过了田野,路过了树林,路过了小河。
碰到小沟壑,他们也不避着什么,手拉着手就跨过去了。朝晖还笑:“让你老家的人看到了,不得多想啊?”
“哪个村里没有爱嚼舌根的,让她们说去,”陆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反正说不到我们头上来,你只管开心玩。”
朝晖的嘴角忍不住悄悄往上翘,小酒窝又冒出来了。
他把手放在陆野手心,跟在身后问个不停。
“那你要带我玩什么?体验掰玉米?”
“行啊,一会把老屋收拾出来就带你去。”
“老屋里还是灶台烧饭吗?你做饭吗?”
“到时候我做饭,你在旁边帮我拉拉风箱。这边的特色菜我还挺拿手的。”
“嗯嗯,能不能下河摸鱼?我刚才看到那河的水面上有动静,是不是鱼?”
“也有可能是水鸟,不过鱼也不少,明天带你去。”
“赶集有没有?你不是说初五和十五赶大集吗?咱们应该能赶上吧。”
“能赶上,集上卖不少江夜没有的东西,你可以带点回去,开学能给同学们分一分。”
“好的呀。”
……
他们拉着手,兜兜转转,又路过了铺着玉米粒的小路,路过了成排的平房,路过了无数打招呼的老乡,还有好奇跑出来的小孩……路过了一整个夏天
最终,他们停在了陆野的老屋门口,朝晖看见它的第一眼,脑子里只有“破旧”这个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