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些念头冒出的瞬间,身为人民公仆的小人儿立马蹦出来将他狠狠揍醒——
MD!想什么呢?他可是你马上要侦查案件的嫌疑人啊!
那些公正公平,对嫌疑人不要带主观臆断的原则通通都忘了?
你已经进入刑警队伍快十年了!你如果这样的话,又要拿什么来维持正义呢?
可是……
成烨还是在心底无声辩解:他并不是别人,他可是秋褚易啊……
一边昔日暗恋对象,一边是他用生命维护的法律尊严,就在成烨内心天人交战、陷入胶着之时,坐在对面毫不知情的“小绵羊”——哦不,秋褚易——他在看见成烨首先想到的却是:居然是他?
为什么负责警官会突然换成他?
S市警局没有做背调吗?没人知道他们曾经相识?还是说,这是一场故意布局?
就算这是一场被人安排好的见面,目前仍不明朗的是:成烨究竟站在他这一方,还是另属其他阵营?
深邃眼眸闪过一丝冷冽,秋褚易表面不动声色,但暗自开始思索究竟会是谁布的局,不过他很快又发现,这位许久未见学弟的目光突然变直,就像越过他在看后面一样。
但秋褚易知道后面除了一面光秃秃的墙什么都没有,所以他猜,成烨可能是看见自己联想到什么才放空。
而林泽也发现成烨的异常。
他本以为小成队长是在和嫌疑人对视,就像电视剧演的那种,紧张刺激且无比危险的眼神交锋。
然而现实是,与目光黑亮仿佛一切尽在掌控的嫌疑人相比,成烨却露出——说好听是愣神,说难听就是白痴一般的直愣眼神。
并且成烨表情也是变幻莫测,各种情绪在那张姣好的面皮一闪而过。
就在林泽刚想提醒,却发现成烨脸上再次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张清隽俊秀的面皮忽然闪过一丝痛楚。
是的,林泽很肯定自己没有看错。
接着成烨目光又像作出某种关乎人生,关乎命运的艰难决定似的。
他无声吐口气,压抑隐隐作痛的内心,努力像以往审问那样,先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来自D市成烨的第二支队,你可以叫我支队……”
林泽:“……”
“不好意思。”秋褚易出声:“支队?”
成烨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答:“啊?”
秋褚易作出更明显的提示,连眼里都充满笑意:“您说,您的名字是‘第二支队’?”
“……”
成烨:“呸!呸呸,对不住!刚才口误!”
“我不叫‘第二支队’,我的名字是成烨!成家立业的成,火华的烨!是叫我成队就行。”
他再次深吸气——感觉脸皮又变厚一层呢——控制情绪,又指着身边介绍:“这是本次的书记员……林,林泽,对吧?总之,这个案子以后将由我负责。”
说完他发现林泽还愣着:“那个,林警官,我们开始吧?”
“啊!好的。”林泽立刻回神,麻利捡起笔,表情庄重得像随时准备为祖国冲锋陷阵的模样。
“姓名秋褚易,性别男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信息……”
成烨的表情逐渐被正色取代,周身也若隐若现一股从警多年练就的威压,不过他总像是话里有话:“这些虚的、表面问题——放心,秋褚易,我都不会再问你。”
成烨审讯时一向放飞自我,但当他看到秋褚易无名指上那枚低调的白金素圈婚戒后,内心忍不住吐槽:这人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闷骚。
他刚好知道这只婚戒的牌子——也清楚那层哑光质地的戒圈下肯定还镶着一枚价值不菲的蓝宝石。
然后成烨扯过椅子直接坐下,又将长腿一曲,上半身猛地靠近桌子,整个人差点凑到秋褚易眼前。
他一寸一寸地,细致打量那张犹如西方油画般俊美的男性面孔,嗓音低沉开口问:“不过,我接下来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你一定要考虑好再回答,因为我只有这一个问题。”
这话像开战信号,又似一场无形的刀光剑影,原本气氛还算欢快的室内无端弥漫起一股不明言喻的紧张。
林泽心里也跟着好奇:不知道这个新来的成队长会问什么问题?
与此同时,成烨也像透过层层砖墙看到了大门正上方的警徽,在维护社会安危还是拯救暗恋对象的摇晃天平中,他心中已经有了不言而喻的倾斜方向。
秋褚易仿佛听不懂成烨的威胁语气,他没有开口而是用眼神向成烨示意——那双黑亮眼睛仿佛在问:“什么问题?”
成烨也不在乎对方的轻视,斟酌片刻,他语气郑重地问道:“你们平时在家做饭吗?还是出去吃的比较多?”
林泽:“……”得,刚重建好的自信再次轰然坍塌。
秋褚易坐在阴影中也像无声笑了一下。
他看向成烨,发现对方好像是认真提问,也认认真真地回答:“偶尔会做,我喜欢通过烹饪释放压力,但是平时工作忙,我和南希还是在外面吃的次数更多。”
想起刚才找人调出的资料,成烨一言不发。整个人似是藏在灯光之后,眼里也失去光芒一般。
终归是见过更多更残忍案件的老练警察,片刻后,成烨恢复如初。但是脸上再不见一丝微笑,反而露出一股坚毅同时也有失望、悲伤的复杂神色。
不知那个问题已经问完还是怎样,成烨转而开始陈述案情。
“S市公安局在十一月二号深夜接到报警,有人称在育英双语中学附近发现蒋南希,也就是你妻子的尸体。而你之前笔录中曾说当天下午,你在四点左右离开公司,前往学校去接女儿,回到家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
“这一点,警方已通过沿街监控进行确认,你确实与女儿回家后不曾在监控录像出现——”
成烨声音突然变冷,他不像熊专家那般循循诱导,而是直奔主题:“可是根据警方刚刚获取的线索,有证人指证曾在案发现场看到你。”
闻言,秋褚易瞳孔蓦然一紧。
“并且根据当天下午录像,你在四点零三离开公司,但是抵达你女儿学校时却到了五点三十六。”
他抽出那张印有Benz GLS600的照片:“但是秋褚易,从你公司到育英小学的距离并没有那么远,按照正常路线十几分钟足够抵达,更别说当天你是四点钟出发,路上根本不会存在晚高峰塞车的情况——而且五点之后,你的车还曾在监控中消失了一段时间。”
秋褚易嘴角还是那种客气又无畏的微笑,他既不辩解也不愤怒,只是安静坐在那里听成烨讲话,仿佛话中主角并不是自己。
刚才成烨说的也是林泽和熊泰利之前看过的内容。
在这个遵循物理定律的世界,秋褚易当然不可能变成空气——他肯定是通过某种手段才隐藏起那天的真实轨迹。
成烨大胆作出推测:秋褚易一定对S市监控的布局非常清楚,所以才能对那些监控盲区加以利用,实施犯罪。
前一天在警局做笔录的时候,因为秋褚易还没有被列为嫌疑人,所以当时刑警只验证了他开车从公司离开以及抵达小学、回到家中的监控,并没怎么在意期间的消耗时间。
而S市警局在今天收到目击者的证词后,立刻安排警力去排查他这段行驶的路程监控,但目前仍未拿到秋褚易的车载导航记录。
不过在听到秋褚易即将出国的消息后,为了避免嫌疑人潜逃,S市局长更是亲自下令将秋褚易叫到警局,还找了一位刑侦专家负责审讯。
这便有了最开始的一幕。
虽然现在专家走了,但新来的成烨对这案子也十分上心:“对了,我刚才叫人找来一份S市的最新地图。”
他掏出一份叠成豆腐大小的图纸,试图将它平铺在桌上——可是这张地图在展开之后看起来仍是一副七皱八褶可怜巴巴的模样,就连上面的印刷字体都被蹂躏得有些模糊。
单从外表来看,绝对瞧不出成烨是一名刑警。
毕竟他长得斯文细皮嫩肉,平时穿衣打扮也是光鲜亮丽,与昼伏夜出经常执行外勤的刑警相比更像从事文职。
但没想到他的行事风格居然高度符合其职业——和其他兄弟一样,都是如此不拘小节。
成烨稍感尴尬地解释:“不好意思……可能在口袋放得有点久,地图有点皱,大家凑合看吧。”
在接收秋褚易表示并不在意的淡漠眼神后,成烨又伸出手指,在地图下方画有蓝色标记的护城河位置划了一个无形的圆圈。
别看这个圆圈的面积在地图上只有硬币大小,但这个范围在实际中可并不小,大约涵盖了护城河附近一公里的所有区域。
“按照你驾车离开监控和再次出现的时间推算,四点半到五点十分你的活动区间应该就在这个区域内。”
成烨突然觑到秋褚易虽然脸上不动声色,但右手开始频繁触摸左边袖子里的手表——根据他不扎实但及格的理论,这是一个人感到紧张着急的无意识表现。
哟,估计刚好被他猜对,可能发现关键点了。
成烨决定再加把劲:“……那边刚好有不少待拆的老楼,如果你下车后小心点避开摄像头的话,完全有可能不让自己的身影暴露在监控的拍摄范围内。”
“当然,我知道你也可以解释为这一切都是巧合对不对?那天或许你只是碰巧开车到那里,也刚好不知道那边就是容易进入监控录像的盲区。”
“这样吧,我帮你回想一下那天你都可能都做了什么——”成烨食指又灵活地在那张破地图上面点来点去,每点一下,他嘴里也都会念出一个新的地点名称。
“那片区域包括S大附属第一医院,河畔公园,等待拆迁的老居民区……”
当成烨一口气,连停顿都没有念了许多地名后,他又说出一片高档住宅:“还有距离护城河一个街区距离,也就是你的家——云湖别墅,六号公馆。”
字正腔圆地说出“六号公馆”时,成烨感觉自己好像进入了某部老上海谍战电影,那副水墨画般的脱俗眉眼也忽然变得笑意盈盈——然后成烨仰起头,表情就像是即将抓获猎物的猎人那般胜券在握。
“如果官方资料没出错的话,你和被害人还有你们的女儿自五年前搬入S市,直至目前都还住在那里,对吧?”
看见秋褚易点头,成烨又掏出一份资料“啪”地拍在桌上,那是他刚要来的燃气公司报告。
只见上面原本平稳波动的线段在本月某天突然暴增,成烨指着那个特殊数值,说:“假设当天你消失的一个小时是回到了家,然后在此期间又因为要处理某些东西而大量使用天然气……”
无需往下,迟钝如林泽都能想象到成烨口中将会发生的事情。
难怪他刚才问秋褚易是否常在家中做饭——
明显不符日常用量的天然气,也意味着,当天烹饪的可能也不是普通“菜肴”。
第5章 无罪之夜。
其实成烨那番推理基于警方收集的最新消息。
在调查时,警方发现十一月二号那天恰逢北湖别墅区的监控检修。虽然中间摄像头只关了不到一个时辰,但刚好处于下午四点半到五点半这个区间。
——也是成烨推理秋褚易实施犯罪的最佳时间段。
按照刚才的推理,秋褚易四点多从公司离开,四点半就能行驶到护城河区域,如果他还提前知晓了北湖别墅区监控检修的消息,那也就能解释为何后来他的车曾在监控内消失片刻。
审讯室再次陷入寂静,成烨和林泽耳边只剩下耳麦嘶嘶的电流声。
就在他们以为嫌疑人是因为被人发现关键才沉默,或是正想借口时,那张英俊面孔忽地弯起一抹刺眼微笑。
两名警官对这个莫名出现的微笑,内心却有着不同理解。
终于在对面以及监控的注视之下,秋褚易抬起有些瘦削的下颌,那双黑亮眼瞳也开始认真观察起此时距离自己很近的成烨。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能在繁复杂乱的情况下快速找出事件最为关键的部分——这是一种与生俱来,近乎可怕的敏锐直觉。
也是在这时,秋褚易得到了回答:看来这个当年仰慕他的小学弟,并未和他统一战线。
不过——这样才更有挑战,更加有趣,不是吗?
想到这里,秋褚易无声浅笑了一下。
如果现在的秋褚易,还是以前那个对人体贴,温顺绵羊般的秋学长——那么,他心里绝不会不止一次浮现那些会让人感到恐怖的念头。
并且,他也绝不会对成烨说出这样疏离的冰冷话语。
“成队的推理很精彩,不过很可惜那终究只是猜想,而不是现实。”他仍是风度翩翩,彬彬有礼:“而且很抱歉……我的律师已经到了。”
闻言成烨二人立刻回头,透过门上小窗一眼看到那名戴眼镜的斯文男性——应该就是秋褚易的律师。
他正斗志昂扬地站在走廊上,身边还站着其他几个身穿警服的人。
秋褚易也再次伸出食指,将左手上戴着的腕表掏出,发现上面显示的时间刚好是九点过五分。
只比预计晚了五分。
成烨看到这个动作的第一反应先是:“原来秋褚易刚才真的是在看时间……”,然后思维又立马跳到:“没有经过实践的理论果然经不住考验!”
当这位秋褚易以时薪三千聘请的高级律师——周文斌——走进审讯室时,看见其中一名长相清隽的警官(成烨)一脸坦荡地正襟坐在那里,不过,他还是从警官眼里读出了不情愿与不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