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秋褚易小心放下手中的窗帘,尽量在夜中隐藏起身形,在保证脚下手中动作不发出任何声响的同时,匆忙回到屋内将床上一直未被他们吵醒的秋楚楚抱在怀里,伸手碰了那张稚嫩的小脸几下,也不见平时活泼开朗的小姑娘悠悠转醒。
很明显秋楚楚应该是被那个黑衣人用了迷药,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让他唤醒这个可怜的小女孩了。
秋褚易将秋楚楚抱在怀中又带好几样必需品,再次确认那把枪也牢固地别在腰间之后,他来到客厅准备先离开这里再做别的打算。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刚从房门迈出去的那一刻,宋峥嵘和剩下那名警察也刚好走到这栋居民楼的单元门口。
老旧铁门在推开过程中制造出不小的噪音,吱吱呀呀的动静在本就寂静的夜里听来格外清晰,刚从屋内出来的秋褚易此时怀中还抱着秋楚楚,而他那口刚要从嘴中呼出去的浊气登时又被这连串的响动一时堵在了双肺之中。
虽然已是十一月份的中下旬,这座北方小城深夜的体感温度绝对不算亲切,丝丝冷风从缺了一角的窗户钻入,吹在秋褚易那张紧绷着表情的脸上,豆大汗珠片刻不断从他的额角渗出,然后又顺着脸颊缓缓向下流淌。
均匀上楼的脚步声在漆黑寂静的楼道里愈发清楚,甚至有时清晰得让人感觉仿佛近在耳边。就像是那些千篇一律在恐怖片重复出现的烂桥段与老套路,每次当主角以为自己即将逃出生天的时候,喜欢玩弄人类的恶魔与鬼魂却又总能出其不意地出现,将主角和屏幕外的观众吓得魂飞魄散。
将依旧处于昏睡状态的秋楚楚在怀中搂紧,即使在这样紧张危险的情况小女孩也不曾苏醒,这种雪上加霜的情况难免更加让人忧心。
他看向睡得香甜完全不受外界干扰的小女孩,感受到女孩起伏微弱但富有规律的呼吸,那轻柔的频率像是一只小手如羽毛般拂过秋褚易的胸膛,也让他原本有些混乱的头脑瞬间变得冷静下来。
虽然他心中清楚自己并不是楚楚真正意义上的血缘生父,可这孩子却是被他亲手养到这么大,而且秋楚楚对他百分百信赖并且依赖的——因此,越是这样困难重重的时候,他就越是不能退后。哪怕天真的塌下来,在对楚楚产生任何危害之前,他都会义无反顾地挡在这个可怜的孩子身前,替她承担所有。
秋褚易心想:如果他的父亲此时在这里,应该也会鼎力支持他这样去做的吧?
于是再抬眼的时候,秋褚易目光灼灼盯着楼梯口的位置,似是在脑海中考量两人真正的“生路”究竟会在哪里。
因为要顾及孩子,如果此时选择向下和警察们硬拼自然最不理智——那他现在应该是顺应形势向更上层逃去,还是应该悄无声息返回屋内隐藏好自己呢?
当宋峥嵘和另外一名警察迅速赶到发出动静的居民楼后,二人刚要走到事发楼层,宋峥嵘的心脏不知为何蓦然一跳。
于是他立刻停在原地,又向那人无声打了个手势,示意两人先停在了这层的楼梯口,但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开口讲过一句话。
楼道内堆满杂物的环境让宋峥嵘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儿时曾居住过的环境,也莫名让他萌生出一种熟悉与亲切的复杂感情——可是头脑中的理智却告诉他,一切都变了,不可能还有人那么傻地守在原地,停滞不前。
于是又深深呼出一口气之后,宋峥嵘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更为坚决,他用手势示意让那人去到上面楼层守着,防止到时有人向上窜逃,然后他便打算独自一人进入那间有可疑“事情”发生的屋子。
只见他面色凝重,脚步却异常轻缓地来到左边的那扇防盗门前,就在他伸手打算先敲门的时候,心中那股不适感觉也在此时变得愈加强烈——不知是因为担心敲门之后无人前来应答,还是因为这扇与过去秋褚易家极其相似同样是盼盼牌的蓝色铁门。
“当当……”
这阵敲门声在夜中显得尤为突兀,宋峥嵘象征性地对很有可能没有人的屋内礼貌发出询问:“请问有人在家吗?刚才听到你家玻璃碎了,不知道有没有人受伤?”
问完之后,宋峥嵘与位于上一层楼的警察俱是屏息凝神,然而两人除了因为过静而产生的回音,耳边便再也听不到第二种声音了。
遇到这种无人应答的情况着实有些麻烦,宋峥嵘正要再次敲门确认时却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他伸手试探性地往外拉了一下门,居然就这样轻易将铁门打开了。
这扇防盗门似乎是刚被人修过,宋峥嵘在开门的时候并没有听到老家具本应发出的嘎吱嘎吱怪动静,许是不久前曾被人细心地涂过一层润滑油。
虽然知道屋内还有人藏着的概率极低,但是在快速搜遍整座房子并且没有任何发现之后,宋峥嵘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沮丧,他望向失去了玻璃阻挡只剩下一副空架子的阳台,那边挂着的窗帘仍旧被寒风裹挟不断吹到窗外。
月色好像更深了。
原本等待在上一楼层的警察正蹲在楼道台阶,忽然见宋峥嵘匆忙从屋里跑了出来,脸上表情更是十万火急,只听他对自己焦急说:
“快!去楼上找!人现在应该还没有走太远!”
身为秋褚易发小的宋峥嵘猜得不错。
秋褚易在他们进入这栋楼的时候,并没有选择回到屋内躲起来,因为在他看来那间狭窄的屋子无论藏到哪里,警方一旦进入之后都无异于将自己和楚楚“画地为牢”,几乎就是变相的束手就擒。
于是顺势而上变成了最好选择,只要能在室外总会比受各种条件拘束的室内要行动自由——但向上躲在哪里也成了不小难题。
秋褚易并不能求助楼内任何住户,一是因为他们平时没有任何交集,也因为现在这种情形无论他敲响哪一家的门,只怕里面的人都会将他当作坏人,下一秒便立刻举报到正在逐层挨家挨户询问的警察跟前去。
几乎是在宋峥嵘与那个警察抵达之前他所在的楼层同时,秋褚易抱着仍在昏睡的秋楚楚也来到了这栋的最高楼层,然而原本那道连接天台的铁门却不知在何时被用一根铁链彻底锁死了。
只待在这里绝算不上安全甚至秋褚易仍旧处于被动,可是在走廊里仔细找寻两圈之后,秋褚易还是没有发现其他通往天台的办法。
除了这层的三户人家之外,楼道尽头还有一扇能够向外打开的窗户,如果是在平时秋褚易没有带着秋楚楚一起逃命,或许他还能冒险试着从窗户外面找到楼侧的那根水管,然后再顺着它爬到楼顶。但是既然还有秋楚楚,他便不能草率进行这种可能会出现危险的举动。
然而时间却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的烟花,还未等人反应过来便飞快逝去。在听到那声响亮的“去楼上找!”,秋褚易更是一下便认出这是宋峥嵘的声音!
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这个时间出现这里!
在万分震惊与不解的同时,秋褚易强行压住自己内心的慌乱不安,平静下来之后耳边更是能听见楼道里传来那阵仿佛索命冤魂不停向他逼近的脚步声!
鞋底摩擦台阶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秋褚易在心中预计大约是有两三人正在上楼。
而且其中一个离他最近的警察更像已经抵达他的下一层,随时都有可能来到最高楼层的样子——情况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地步,秋褚易望向怀里仍然沉浸在美梦中的小女孩,心中一横,下个瞬间便伸手猛然推开了窗户。
从窗外刮进来的寒风刺骨,在秋褚易的耳边更是呼呼作响。他利落地脱掉外套,将熟睡的小女孩双手叉开然后用衣物结结实实绑在了自己胸前,确认打的是死结且轻易不会脱开之后,秋褚易终于站在了窗框之上。
再抬头向下看去,楼层与地面的距离大约有几十米,秋风和落叶打着旋怒号从两人的身旁经过。
不想楼下的那个警察仿佛预感到了什么,突然加快了步伐,鞋底踩在水泥楼梯发出“咚咚咚”的声音也愈发沉重。
就在秋褚易紧紧抱着秋楚楚迈到窗外的同一时间,那个离他最近的警察也赶到最高楼层!
秋褚易这次想也未想,毫不犹豫地钻了出去。
但因为情况焦急他并没有事先找好落脚点,等秋褚易将身体完全置身窗外之后才发现自己距离记忆中的那根水管仍有着一段不短的距离。
也就是说现在的秋褚易只能用手带动身体缓慢向水管方向平移,而且他还要时不时腾出一只手确保秋楚楚还在自己的怀中安然无恙——要知道在这种几十米的高空环境,他半步的行差踏错就有可能将两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局面!
秋褚易现在每将身体挪动一步,都觉得自己是在与地球的万有引力进行抗争。
如果从上帝视角看的话,会发现他的两条手臂已经肌肉虬扎,静动脉血管更是如蚯蚓一般在胳膊表面肆意暴起。
凭借顽强的意志与过人的体力,秋褚易在几秒钟内就前行了不短距离,清冷但足够明亮的月光洒向人间,被那根水管反射过来的光晕不知迷失了谁的双眼。
一时之间,仿佛只要伸出手就能抓住通向生的希望,而连天边的月亮都不似平时那般遥远,恍若触手可及。
但是这种情境却不可遏制地让人想起那个最终被阳光晒化羽翼的伊卡洛斯——人类怎么可能触碰到高高在上的太阳呢?
刚才的那场搏斗让秋褚易失去了大部分气力,于是就在他即将触碰到水管,马上为两人赢来生机的时候,他的手臂却不可抗拒地感到一阵抽搐。
更糟糕的是,秋褚易突然感觉胸前一轻,低头看去惊恐发现原来是秋楚楚正在一点点地从他的怀里向下滑去。
“楚楚……”
他在半空念着小女孩的名字就像野兽一般咬牙切齿,声音低沉愤怒同时却又充满了无力。
可惜小女孩还是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
秋褚易伸出一只手,试图将女孩再次拽回怀里,可是他却因为肌肉再次抽搐又错过了抓住昏睡小女孩的最佳时机。
他眼睁睁看着小女孩滑出了自己的怀抱,这种感觉更像是将他的生命力一齐抽走。
而秋楚楚此刻仍然毫无知觉,她也并不清楚自己即将坠落到几十米之下地面的悲惨结局。
不过她在睡梦里仿佛过得很开心,粉嫩的嘴唇不断翕合,嘴角也不住地向上翘起,秋楚楚无意识地一直在嘴边重复着两个字。
“妈妈……”她梦呓道。
这个可怜的小女孩或许还不知道,她以后大约只有在潜意识里才能见到想念许久但早已去世多日的母亲。
第42章 去我那里住?
一切事情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即使秋褚易想要做出挽救措施,但可惜太晚了。
如此短的时间秋褚易能及时反应过来已是不错,更何况他现在还要凭借一只手保持身体平衡。
尽管秋褚易拼了命压住自己想要不顾一切撒开手的冲动,可当他看到小女孩翕动着嘴唇,就像是在和他做着最终的道别时。
那股从他内心的最深、最隐蔽地方油然而生的恐慌情绪,也在瞬间如狂风巨浪一般席卷了他的全身,一股从未有过的无力与彷徨也侵入四肢百骸。
“不……”
事实上,小女孩从秋褚易怀中跌下去发生得很快,那具瘦小的身躯就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轻巧地从寒风萧瑟的半空向着坚实地面自由滑落。
整个过程大约只用了几秒钟。
在秋楚楚与他彻底分离的那一瞬间,是秋褚易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未有过的漫长。
可是同时,这段时间却又短暂得让他分辨不清小女孩嘴里到底说了什么。
这位坚强勇敢仿佛无法被任何事情打败,就连在警方通缉以后都能将生活过得无比优雅的“父亲”,也终于学会低头屈服,向着那些在他的人生中从未停止过的磨难露出隐藏起来但依旧存在的真实面孔。
既脆弱又无助,这幅可怜模样简直窝囊至极。
恐怕上帝从未听到过他那段在内心重复无数遍,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要为父亲查明真相的虔诚祈祷。
兜兜转转,差不多近十年的时光,他表面上似乎发生了巨大变化,即使在那样的困境也能砥砺前行,最终成长为今日的商业巨子——在许多人看来,秋褚易就像是彻底告别了那段阴暗的过去。
但也只有秋褚易自己清楚,他的内心仍然停留在原地,那些有情感的内里让他的本质仍旧还是那只任人宰割的温顺“绵羊”。
——既然活着这么累这么痛苦,那为什么不放手,陪着楚楚一起跳下去呢?
这样,他就可以得到解脱了。
他再不用殚精竭虑想方设法为父亲伸冤,也不用费尽心机考虑如何才能继续存活。
手指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松开了一些,就在这个有些堕落的想法刚要占领他的脑海,然而,那个想象中的恐怖坠楼场景却并未如期发生。
秋褚易瞪大了双眼,像是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只从他后方及时伸出,并且准确无误抓住正要滑下去秋楚楚的手。
难道是他过去的那些祈求终于引起上帝注意,特地派来在危难关头拯救他的吗?
不——
秋褚易很快就在自己的内心否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在现在的他看来,这双手,就是上帝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