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谢淮的世界变得茫然了。
功败垂成的锥心之疼刻骨铭心,每当回想起这件事,谢淮就很不得和他们同归于尽,像发疯的小牛犊揪着秦轶言的衣领乱晃。
——“如果一件事你投入了99%,却在最后1%被人硬生生掰断,你甘心吗?”
篮球场上,少年的怒音划过脑海。
对上他,秦轶言才明白为何那天,谢淮眼中能迸出一簇灼热的火苗。
因为这就是他最真实的经历,所以他才那么讨厌工图,讨厌杨教授和自己。
秦轶言愕然地僵坐在原地,任凭他抓着自己脖子,迟迟没有动手。
“对不起。”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伸手,抹掉他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之前不该对你这样的。”
谢淮倔强地扭头:“又不是第一次被人看不起了,你的学业顺风顺水,根本不可能……”
话说到一半却突然消声了。他的身体毫无征兆地往前倒,再次栽到秦轶言身上。
“你怎么了?”他坐直上半身扶住他。
“学长,我肚子疼。”谢淮的声音颤了一下,听起来特别委屈。
秦轶言让他仰卧靠在自己肩上,试着帮他揉肚子:“哪里疼?要送你去医院吗?”
“不用,可能是……”突然,腹部又是一阵绞痛,好像有人在他的胃里拧毛巾,疼得谢淮脑子全空白了。咬牙忍了许久,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可能是喝酒后受凉,帮我揉揉就好了。”
“好,我给你揉。”秦轶言听话地把他放平在床上,塞好被子。模仿他照顾自己那次,拧干了一块热毛巾。
他先帮他擦干额前的冷汗,然后躺进被子里,挨着后背环住他的腰身,轻轻按摩起来。
“我能理解你,就像我的大脑无法感知情绪,在别人看来同样是天方夜谭。”他覆在谢淮耳边轻声说,“我认识的老师多,想办法帮你写推荐信。如果还是没法转,下半年租套房子陪你复读。”
他要陪自己高复?听到那两个字,谢淮的鼻子突然一酸。
这些年他一直在挣扎。爸爸反对他退学,甚至以赶出家门威胁。谢淮之前花钱大手大脚,手里半点存款都没有,一边打工一边高考也不现实。
于是一拖再拖,直到21岁,竟然还没有着落。
相比之下秦轶言是多么优秀。谢淮估计他家出事那年,他也不过这点年纪,就能一人独挑大梁,为父亲奔走东西,给家人筹钱治病,甚至能在双亲去世后独自讨生活,过着不错的日子。
自己呢?不过是个连盘子都洗不干净,传单都发不出去的废物。
刹那间,谢淮被深处的自卑撕裂得体无完肤,咬着被单呜咽起来:“秦轶言,求求你带我走吧……我不想再看到谢鼎城了,救救我。”
“好,我答应你。毕业后就带你走。”秦轶言把他往身边拢了拢,“还疼吗?”
谢淮只觉得身后很暖和,脖子一侧被他均匀的鼻息弄得湿热缠绵,感觉很不现实。半晌,他用半梦半醒的声音支吾道:“好多了。”
“先睡吧。”秦轶言稍微松开了一点,但没有完全放开。
两人还是侧卧在同一张床里。
秦轶言半垂着眼眸,看他缩在自己身边,慢慢安静下来。
他其实很想告诉谢淮,今天还有一个惊喜——自己体会到情绪了。
从谢淮跌跌撞撞扑向自己起,就像一颗油滴落入将熄的蜡烛,烧得他浑身发烫。
秦轶言抬手,借着室内昏暗的光线端详手环,有些期待明早数据更新时,会看到怎样的曲线。
因为,那是他一瞬间心动的频率。
在世间兜兜转转许久,终于找到了停留的意义。
作者有话说:
我:狗子啊狗子,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都不支棱一下?不知道小谢还在前文里怀疑过你不行吗?
秦狗:那你把键盘给我,我不住长佩市啦!
以上纯属玩笑,狗狗心动了,大家可以给点海星鼓励一下嘛qwq
顺便啰嗦个成语:偶烛施明,指两支蜡烛一起大放光明。比喻两种事物相得益彰。
第49章 奋起直追
两人就这样睡到了天亮。谢淮难得睡了个安稳觉,睡梦中觉得异常暖和,结果醒来一看,一大半被子都卷在了自己身上。
秦轶言似乎醒了一段时间,正背对着他看手机。他穿着单薄的黑色衬衫和运动裤,赤裸着脚。
谢淮的目光落到他唯一露出来的几寸皮肤上,突然觉得他踝骨的形状有点好看。
“醒了?”他冷不丁蹦出一声问候,缓缓从床里坐起来。谢淮被抓了现行,心虚地缩起脖子。
“我是不是抢了你的被子?”
“还行,反正我不怕冷。”秦轶言收起修长的双腿,交叠在胸前,“小家伙,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昨晚我……体会到喜欢的感觉了。”
“喜欢?”谢淮惊讶地反问。
“准确来说就是一种积极情绪,具体感觉我说不清。”秦轶言把手机递到他眼前,简单解释了一下手环的运作原理。
监测界面上有红蓝两条曲线,分别对应正反两种情绪。而在他的感知里,两条曲线几乎都是平整的,偶尔会出现负面情绪的缓坡,从未有过积极的一面。
昨晚十点的红色波形,是他第一次与他人的情感产生了正面的共鸣。
谢淮受宠若惊地眨了眨眼:“以后还会有吗?”
“不清楚,但愿不是偶然。”秦轶言也不确定。昨晚之所以反应如此激烈,是因为谢淮的遭遇和自己有太多相似之处,一时间引发了他的保护欲。
他想把他护在怀里,不再受半点伤害,仅此而已。
谢淮看他犹豫不决的样子,话到嘴边又溜了回去。
他原本想问秦轶言喜欢自己吗,但仔细一想,答案并不重要——至少他不讨厌自己了。
想到这儿,谢淮心里一阵激动,起身穿好衣服,取出外套里的烟盒。
结果一捏,里面全空了。
他耷拉下脸,丧气地撇嘴。
秦轶言抬眸淡淡道:“找个机会戒烟吧。”
“戒不了,我把烟当安眠药用的。”谢淮摸了摸手腕,碰到表带下突起的伤疤,娓娓道来,“出车祸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靠安眠药入睡,也和你一样想停药。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发现抽烟也能放松情绪,就学会了。”
“但是很奇怪的是,我抽不惯热烟。那种味道很呛人,就好像……有人撬开我的嘴把烟草往里灌。”
说到这儿,谢淮下意识掐自己的脖子模仿了一下,难受得直咳嗽:“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有些事就让它过去吧。”秦轶言见状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已经到上课的点了,今天有课吗?”
谢淮心虚地低头:“有……早晨高数,下午大物。”
秦轶言盯着手表看了一会,无奈叹气:“算了,我想你一时半会还收不回心思读书。是我不好,没有尽到导生的职责。把课表发我一份,之后我会监督你的。”
“我也会努力听课的。”谢淮小声支吾。
“先吃早饭,然后去书店买点教辅书。让我想想该怎么教你。”
谢淮点了点头,拉好外套拉链,跟他走了出去。附近是商业街,放眼望去就有不少早餐店。
“你想吃什么?”
“随便。”秦轶言的回答非常直男。
谢淮想吃馄饨,就擅作主张地把他拉进了一家面店。秦轶言自然没什么意见,入座后点了碗面。
“我发现你好像不太喜欢吃米饭。”谢淮兴致勃勃地挑起话题。
秦轶言点头,挑起一口面塞进嘴里:“因为高原很难种水稻。”
“那你们一日三餐都吃什么?糌粑、酥油茶?”
“差不多。”
谢淮就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眼中闪出干饭的光芒:“好吃吗?什么时候带我去玩几天。”
“我当然觉得不错。但听游客们说,吃不惯的人会觉得很干。”秦轶言抬头看谢淮炯炯有神的猫眼,忍不住抿嘴一笑,“暑假有空带你进藏,正好赶上藏历的雪顿节,应该能让你这只小馋猫吃个够。”
“好耶!”他兴奋地咽下嘴里的馄饨,“一言为定。”
秦轶言看他手舞足蹈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
但其实对他而言,一生最无拘无束的时光,也永远留在了那片高原上。
正如义母所言,无论如何藏族同胞都不会忘记他祖父一代人做出的贡献,在他们眼里,程鑫和程永沛没有半点关系。
这也是秦轶言在尔后岁月中沉浮,听过的最欣慰的话。
从回忆回到现实,他又看到了坐在对面狼吞虎咽的小馋猫。
“希望到时候你的事情也能完美解决。”秦轶言放下筷子,替他规划蓝图,“文学院那边我会尽量找老师帮忙,但前提是你得把大一所有的科目修过,还要在文学方面展示额外优势。我看过学校安排,之后会举办演讲比赛、十佳歌手和辩论赛等等活动,建议你都去参加。”
“这些活动对我来说应该都不难。”谢淮喝了口汤,思忖着开口,“就是怕分配不好时间。”
“你现在重修哪几门?”
“大物、工科化学、高数下,还有一门……”说到这儿,他突然停顿了一下。
秦轶言微皱眉头:“还有一门什么?”
“体育。”谢淮吞吞吐吐地接话。
秦轶言无语地翻白眼。
“体育是因为我当时心情不好弃考了,不然肯定过。”他气鼓鼓地为自己辩解,“不过等期中那会儿,可能还要麻烦你帮我录个打太极拳的视频。”
“行,我知道了。”秦轶言继续问,“觉得数理化哪里难学?”
“数学物理是有时候解题不知道该用哪个公式,”谢淮捧着脸支支吾吾,“化学更差一点,连反应原理都想不明白,尤其是酸碱滴定。”
“能说出问题就有解决方法。切记不要抄作业,遇到不懂的题及时问我,这样方便总结。”
谢淮没想到他真愿意挤出时间嘴对嘴给自己喂饭吃,不好意思地把头埋低:“谢谢。”
“不用谢我,记得关注班级群,多参加文艺活动。”盯着他看了几秒,秦轶言又说,“如果能拿奖,可以试着竞选本学期的文体奖学金。”
“我还能拿奖学金?!”谢淮不可置信地抬头。
“文体奖学金,顾名思义更看重学生在文艺方面的贡献,一般在五月竞选,只参考上学期的排名。”他简单解释了一下,“你上学期只学了工图,综评很高,完全有机会。”
他的话就像一针兴奋剂,彻底唤起了谢淮沉寂已久的野心。
“还有一点,就是我敢肯定蒋社也会参加竞选。到时候能否赢回你渴望的尊严,就看你的发挥了。”秦轶言突然压低声音,阴鸷地冷笑了一声,“他既然嘲笑你像猪一样笨,我就要你踩着脸告诉他——有些人,连猪都不如。”
作者有话说:
假装是5k收藏的加更~
长佩有防盗文系统了,我在这章里试了试,如果你们看文有问题记得告诉我。
以及对于秦轶言的背景设定,我再次申明——我坚决拥护党的领导,希望西藏能发展得越来越好。
第50章 机不可失
谢淮就这样连哄带骗地回到了学校,尝试搬出高一时的学习方法,课前预习。
相当于自己给自己上预科,勉强能跟上老师的节奏。
秦轶言也遵守承诺,让他每周末来办公室写作业。
为了早日跟上节奏,谢淮几乎从早到晚都泡在图书馆,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如果不是秦轶言百忙中抽空讲题,他觉得自己连三天都坚持不下来。
他真的很担心秦轶言在自己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又要熬夜写论文,把身体拖垮。
但每次当他问秦轶言累不累的时候,他总是反过来鼓励自己,说早点把这段时间熬过去。
其实谢淮能感觉到,这段时间对他来说也不容易,似乎在算什么数据。
桌上堆满了演算的稿纸,电脑屏幕上运作着一长串代码,看着都觉得吓人。
相比之下,谢淮课本上的微分积分简直是小学算术题。每次抬头看他埋头苦干,都不好意思打断。
过了许久,意识到身旁的目光,秦轶言才缓缓抬头:“哪道题不会?”
谢淮在开小差,不小心把笔摔在了桌上。对视几秒,他指了下作业本:“这个积分算不出来了。”
秦轶言接过课本,摊开草稿纸刷刷地写了起来:“高数下很多题型都没有技巧,把公式背熟多写几道题才能找到感觉。”
“又是题海战术?”
“也不全是。”秦轶言讳莫如深地看他,“过几天我帮你挑几道题,做完拿给我批。”
放下笔,他又说:“以后不懂直接问,别傻坐着等半天。”
谢淮的耳朵根烫了下:“……不会打断你的计算思路吗?”
秦轶言摇头,开玩笑似的笑了笑:“本来就没思路。”
他平时正经惯了,突然蹦出一句冷笑话,真能把人冷得后背起风。
谢淮往他桌前张望一番,忍不住好奇:“你在算什么东西?”
“一个摇摆墙的剪力系数。”他靠在椅背上轻描淡写,但看计算过程之复杂,就知道是他论文中非常重要的部分。
-
学习之余,谢淮开始关注有助于转专业的活动,这才发现除去窒息的数学,大学校园里还有这么多有意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