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平滑地开出小区,转上大马路,在红灯前面唐礼涛开了车窗点了根烟。
气氛有点过于安静。
贺见真看着男人点烟的侧脸:“您……没有想过要个孩子吗?”
大家都知道,唐总不婚不育,是最潇洒的一个。
“我不喜欢孩子。”这是诚实的回答:“还在上学的时候就决定以后不会要孩子。”
贺见真失笑:“我以前也这么想过。”年轻的时候都觉得孩子也就那么回事,可到了一定的年纪,想法似乎又有所变化。他以前是不信这一套的,也是自己到了时候才明白。
“你喜欢就养。”唐礼涛觉得他养孩子挺好:“你挺适合当爸爸。”
贺见真是俗人:“有时候还是怕,以后老了身边没有个人。”
餐厅订在江边,吃潮汕菜。唐礼涛喜欢粤菜,尤其喜欢潮菜。这是市里最好的潮菜馆。
小包间半开放对着江景,菜没上来之前还能在江边散步。
“领个没血缘的孩子,也不结婚,家里没有意见?”唐礼涛问。
贺见真露出一个庆幸的笑容:“我家一直比较……惯着我。我爸妈挺喜欢彤彤的,觉得是件积德积福的好事。也算我运气好。”
唐礼涛意味不明地笑一笑,没有马上接话。
“干嘛笑我?”他不想猜唐礼涛在想什么。
男人揉了揉他的脑袋:“不是笑。是高兴。”
三十几岁的人被揉脑袋,贺见真没觉得有什么好高兴。
他也好奇唐礼涛的生活:“您呢?我从来没听您说过家里的事情。”
“都走了,有什么好说的?”他都是这个岁数的人了。
贺见真以为问错了,赶紧去握他的手。
唐礼涛知道他误会了:“都是正常走的,没什么痛苦。”他回忆道:“我很早回国,他们一直在国外,除了逢年过节联系一下,其实不算太亲近。不是说他们对我不好,相反他们挺支持我的,该给的也都给了,而且我们家条件算是好的。但那两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工作狂,我爸快去世的时候还一心搞他的调研,自己的生活很充实,不会为了孩子牺牲事业追求。”
“观念和国内不太一样?”
“其实对孩子来说是有好的影响的,我很早独立,对自己要的东西目标很明确,也很自然地有一个比较积极向上的职业观。”
“我刚进公司的时候,就在饭堂听小姑娘聊您,各个对您都崇拜得不得了。”
“你也崇拜?”唐礼涛调侃他。
贺见真反倒认真地点头:“对啊。”
唐礼涛竟然一时没话接。
贺见真笑得眼睛弯:“我第一次见到您就觉得特别亲切。您记不记得?就是送打印纸那次,是我那时候不懂事,但是您也没介意,还跟我说好多话,安慰我。我本来觉得大领导都应该是很严肃的,您和他们完全不一样。”
唐礼涛也因为回忆而露笑:“你就站那儿,我当时一抬头,心想公司里但凡漂亮的我都有数,这是哪个部门的我竟然不知道,赶紧挖过来。后来我找祝力(行政副总、贺见真直属上司)要人,他不给。”
贺见真还不知道有这一茬:“祝总没和我说过......”
“他是和我赌气,行政招个人不容易,还被我要走了。他要被气死。”
“我们人一直少。总觉得行政就是清闲衙门,不应该养太多人。”
唐礼涛回以深切的、浓热的目光。贺见真不自觉就靠得离他近了一点,再近一点,近得抬头就能交换一个吻。
他们就在清爽的江风里拥抱亲吻。
贺见真吻得有点心动,他把头靠在男人的肩膀上。后头是茫茫的江,茫茫的天,世界这么的辽阔,他就在唐礼涛的肩膀上靠岸了。
安全感推动着一股极大的勇气冲到头上,他收拢了环在男人腰间的手:“其实……我说谎了。”
“嗯?”男人轻轻拍抚他的后脑。
贺见真闭着眼:“我不光是崇拜您。”他嗓子都抖:“我喜欢您。”
唐礼涛低下头找到他的发鬓亲吻下来,亲得他打哆嗦,两条腿发软。
但他没把人推开,反而扬起脖子更方便男人动作。
没关系。他想,一直以来受了这么多照顾,理应回报。只要唐礼涛想要,就算只是想玩玩,只要他还看得上自己……
反正,都是临时的,等新的总经理选上来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会结束的。
约会时间顺利拉长,下午到了不得不回家了,贺见真才从酒店大床上爬起来洗澡。
花洒刚打开,有人就从后面抱过来,声音是极其餍足的:“明天我要去一趟北京,九月要航展了,该准备了,要先去见见几个大客户。估计周五能回来。要礼物么?”
话里是报工作,手上却往下三路去。贺见真腰还是麻的,推着他讨饶:“您别……”
唐礼涛接过他的腰给他按摩,一边亲他的嘴:“我周几回来?”
“周……周一……”他哪里还记得周几。
换来唐礼涛的低笑,又刮他的鼻子。
贺总经理有点恼了,一把水泼他脸上:“老不修!”
老东西当情趣呢,从善如流地应和:“嗯,骂得好。”
反正怎么也说不过他。贺见真要把他赶出去:“您别打扰我,答应了孩子回去吃饭的。”
唐礼涛知道不能逼急他,终于把人放开,给他做清理。
澡也洗了快一个小时。两个人一出来就面对着不堪入目的床,贺见真脸上烫着,眼神不敢往床上瞥。情迷的时候再怎么热烈是一回事,事后清醒过来回味又是另一回事。
赶紧把注意力放回工作上:“那周一的公司会议您不参加了?”
“需要我吗?”唐礼涛去找钱包和车钥匙。
见客户肯定比公司会议重要。但这毕竟是贺见真第一次以总经理的身份开公司会议,高管和中层干部都会到席,会后他还要和高管谈话的。
“我还在想怎么和高管谈话……”老实说他心里还没有谱。
唐礼涛伸手去抚他的眉头:“找韦宁,要以前董事长和高管谈话的会议纪要,多要几份,看看。套路都是那些,有拿不准的给我打电话,我24小时开着机。”他亲他的额头,鼓励他:“按你自己的想法来就好了。都到总经理了,可以任性一点,你就是五天工作日三天去打高尔夫,也没人能拿你怎么样的。”
提到韦宁,贺见真想起另外一件事:“宁姐那天跟我说,按照公司的制度,总经理是可以配一个生活秘书、一个文职秘书的。最好是选男的,女秘书配男上司不好,容易让人说闲话。她让我跟人力提名字,赶紧把编制调到办公室来。”
这倒是当务之急。堂堂总经理不能连专属秘书都没有。
“我本来想,把从前行政部的助理带过来,自己人用惯了也顺手。但秘书要写公文,要出差,我的那些人没有过公文写作经验的,也不爱在外面跑。其他人又不知根知底……”贺总经理只能厚着脸皮找情人要人:“您那儿有没有推荐?”
唐礼涛认真想了想:“把投标部的助理先给你吧,小年轻专门写材料的,笔杆子还行,人也能抗压,适应出差加班,比较符合你这个岗位。回头我再看看子公司的办公室有没有耐操的。”
从市场中心调秘书其实最合适不过。总经理秘书是个压力不小的岗位,几乎24小时待机,常年要跟着到外面跑腿,不仅要伺候得了领导,还要有一定业务能力。从岗位性质上看,市场人员是最符合的。
唐礼涛大小一个副总,自己也一身担子,还要经常在外面接待,不可能时时看在贺见真身边。上次徐新昌闹事,他人在标室里就是不知窗外事的,即使能帮得上也被动。但有一个自己的人在贺见真身边,他也能多放一重心。
贺见真知道他的用心,主动亲他:“谢谢您。”他朝他眨眼:“今年市场招人,我会跟人力说的,多给您几个名额,就当补偿。”他不能只要人,不给人家补充新血。
但唐礼涛不会把他这几个名额放在眼里。
现在其他人不要,眼前这个就是最紧要的。
第12章 你就没把我当回事!
终于踩着点到家。十岁的贺彤插着腰有模有样地训爸爸:“你看看都几点了?玩得心都野了。”
她说完又觉得好笑,忍俊不禁。
贺见真自己心虚,三十几年的人生这一回是真的玩得破底线了。他拿不出做父亲的威严,好歹还有点小聪明,知道回家前绕到在商场挑一盒她看中很久的芭比娃娃。有了礼物,她就高兴了。
晚上披萨烧烤饮料摆了一桌子,父女俩啃垃圾食品啃得不亦乐乎。
贺见真是真的饿,午饭根本没怎么吃,下午做了一下午运动,一直只消耗没补充。
“彤彤,爸爸上个星期调职了。”他这么和女儿解释:“只是临时的变动,可能这两个月会比较忙,等过了这两个月还是会回原来的岗位,和以前一样。”
小丫头连“调职”是哪两个字都没概念:“什么是调职?”
“就是从一个岗位调到另外一个岗位去。比如你是劳动委员,临时把你调去做学习委员。”
“为什么要把你调去别的岗位?”
“因为那个岗位临时缺了人,但是工作又比较重要,不能没人做,所以爸爸就去帮忙。”
小丫头眼睛滴溜溜转:“那会加钱吗?”
贺见真大笑:“加。加了很多。”人力给他签合同的时候,上面的年薪金额的确很诱人:“你不是想去参加英国的那个夏令营?明天咱们就去报名。反正加了工资,该花就花。”
“真的?”小丫头英语学得好,夏令营是老师推荐的,但费用不菲,她也只是拿了张传单给他,没敢提想去:“好像还来得及,我去看看报名截止日期。”
她一咕噜爬起来去找那张已经不知道被放到哪里去的传单。
但没过一会儿又两手空着回来了:“算了。其实也不一定要去。”
贺见真没理解:“干嘛不去?你没去过英国吧?很漂亮的。”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去。”贺彤坐下来认真地看他:“你这个岗位是不是很辛苦?要不还是不要调岗了,反正之前我们也不缺钱啊。能不能和你老板商量一下?别人也可以帮忙吧?”
她不懂职场上的事情,但她记起来,那天晚上他回家的时候很痛苦。他的工作很累,为了给她最好的东西,他那么拼命,她也会心疼。
贺见真心里一暖,把她抱过来:“来,宝宝。”她乖巧地坐在他怀里:“调岗的事情已经定了,已经不能变了。而且这不是我说了算的。前几天我是因为刚去一个新的岗位,还不适应,所以觉得很难,但慢慢适应了就会好的。”
贺彤搂着他的脖子:“不是你说的?开心最重要,没必要为了钱太辛苦。”
“我很开心啊,虽然有点辛苦,但也是开心的。”贺见真没说谎:“有时候就是要辛苦一点,才会有好成绩。哪有躺着喝鸡蛋汤就能考一百分的?那你辛苦复习,考好了不是也很开心?”
小丫头撒起娇来:“可我还是想和你一起去玩嘛。”
“十一吧。”贺见真觉得那时候自己应该就能回到正轨了:“你自己选要去哪里。顺便交给你一个光荣的任务,贺彤小同学,把旅游攻略做好,报个预算给我,我报销。”
刚好这两天财务中心要来做上半年的财务分析报告。
厚厚的财报表摊在会议室看得贺见真头大。他刚从公司会议上下来,和高管谈话谈得口干舌燥,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被财务总监堵在办公室。汇报他认真地听了,但他以前没看过财报表,也没有财务经验,一个个数字放在眼前单独的能明白,串在一起就是天文经书。
财务总监只好坐在他边上,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给他讲,小便笺贴了整整一沓。
“西安一个基地应付账款两千多万?”贺见真翻到了后面,看到突出的那一串零。
财务总监揉着眉心,不接话了。
贺见真再往下面看负债率,吓一跳:“子公司的财务明细报了吗?负债率70%?”
西安制造基地是天青的下属子公司,负责一部分零部件的制造生产。
“子公司的财务我们是会监督的,但是不会查得太严格。”财务总监委婉地说:“各子公司也有自己的情况,我们不好过分干涉。”
“70%的负债率还不能干涉?他一个制造基地年利润才多少?”
“贺总……”
“是不是不能说?不要紧,你说。出了事我兜着。”
财务总监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努力组织语言:“我这么说吧,贺总。西安基地是我们最大的制造基地,规模和产值都不小,所以帐一直都是他们自己管,我们审计也不会一直跟着。从前都是黄总助自己来向梁董事长汇报情况的。财务报告只是走个流程。”
“黄锐?”贺见真知道这个人,这是天青的总经理助理,“他是西安基地的第一负责人?”
财务总监点头:“是。西安基地一启用,董事长亲自让他去管的。”未了,他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黄总助一直是跟着梁董事长的,从梁董事长还是副总的时候就做助理了。他一直都是直接对董事长负责,我们真的不好管。”
贺见真明白了。黄锐是梁崇正的人。这才是真正的遗老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