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踏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
贺西京刚转过脸,那个更加引起他危机意识的江怡露,又小碎步嗒嗒走过来,忽然用很低的声音对贺西京说:“贺先生加油!我是你们坚定的支持者!”
然后又像脚底起火一样,飞快跑走了。
贺西京压根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觉得这小姑娘不但傻,还神神叨叨的。
还好,这姐妹俩终于要滚蛋了。
贺西京觉得整个世界都清净了不少。
这时候,黎怀正好从卫生间出来,看见贺西京微微扬起的唇,好奇问:“有什么好事情发生吗?”
贺西京看他一眼:“每一天都有好事情。”
只要在这个人身边,哪怕刮风下雨,都叫人愉快。
他又把黎怀带到餐桌边上,压着他吃东西:“我问过了,你蛋白质的摄入还是不能少,就算减肥也要顾忌着点身体,以后拍戏的机会还多着呢。”
黎怀还算听话,又吃了一片水煮蛋白,混着一点蔬菜沙拉,再多就不肯了。
第二天一大早,黎怀和贺西京都没有戏,江伊岚姐妹走之前又跟两人道别一次,特地强调等《夏日》拍完了,一定要来她的剧场排戏,然后才笑着看了贺西京一眼,挥手道别。
《夏日》的拍摄,终于进入了紧张的最后阶段。
夏天最热的时候也慢慢过去,虽然中午依然晒得厉害,但是早上晚上的温度已经清凉了不少。
黎怀看起来更瘦了。
之前穿着衣服的时候还不显,可是现在,远远看上去就是一把骨头,虽然他骨相好,硬是撑住了颜值,但是换哪个不清楚的人来看,还真以为他得了重病。
贺西京因为这个原因还发了好几次脾气。
他也不冲着黎怀发,而是骂导演,骂编剧,连万能的杨助理都逃不过一通臭骂。
杨助理一脸无辜。
这剧本可是贺西京自己选的,管他什么事。
对黎怀的态度,倒是更小心翼翼起来,劝他吃饭的样子,也特别的苦口婆心。
有时候黎怀都笑,说贺西京快变成老妈子了。
其他刚被贺西京骂得狗血喷头的人:什么老妈子,明明就是一头暴龙!
但是黎怀态度坚决,贺西京除了胡乱发脾气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就连劝人吃饭,都是小心翼翼的哄着供着。
这种对黎怀身体状况的焦灼,从戏里延伸到了戏外。
戏里,季新的焦虑,隐忍,还有明明绝望却还要强颜欢笑的神情,和舒成温柔的不舍,构成了绝妙的情感张力。
戏外,贺西京则每天追着黎怀喂饭。
黄导就算被骂到狗血淋头,依然每天都笑开了花。
演员现在这种状态简直可遇不可求,哪个导演碰到都视若珍宝。
他拍到了数不清的经典场景,哪个都不舍得删,每天闲暇时候看着满满的素材,笑得像个傻子。
剧本,导演,还有演员都是互相成就的,这一点,黄安国在《夏日》的拍摄中深有感触。
他甚至怀疑,自己以后说不定很难再遇见这样的状态了。
这种预感可不太妙。
黄安国甩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继续充当片场大魔王的角色。
没想到,都到了收尾阶段,又出了问题。
原本一个即将入组的配角演员,因为突然小红了一把,放了剧组的鸽子。
这个角色说重要不重要,毕竟戏份有限,但是一时半会,还真不好找到合适的演员来顶替。
黄安国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连脾气都没工夫发,忙不迭的到处联系救场的人选去了。
那边放鸽子的演员,其实也有点心虚。
他年纪不大,性子也软,很不确定的问经纪人:“黄姐,《夏日》那边的戏份也就两三天就拍完了,突然放人家鸽子不太好吧,更何况还要赔钱。”
“这点钱算什么,”黄姐是个趾高气扬的中年女人,大声数落着自家艺人眼皮子太浅,“你现在好歹也是当红明星了,怎么可能还自降身份演那种垃圾电影?一部同志电影诶,还是几分钟的小配角,丢人不丢人,说不定以后还会成为你被对家踩的黑历史!”
刚尝到出名滋味的小艺人,被她骂得差点缩起头来,一声都不敢吭。
“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演员?”黄安国这时候也大声和选角导演通话,“那就用钱砸!老子就不信砸不到合适的人选!”
《夏日》别的不起眼,有钱能砸可是出了名的。
黎怀也听说了剧组遇到的麻烦。
他在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脑子一转,还真想到几个合适的演员。
“要不要我去问问?不过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合适的档期。”他跟导演说。
黄导当然忙不迭的点头答应。
黎怀就打电话出去,问了几个人。
大多接到电话的人都婉拒了,有些是因为没有档期,有些是对同性电影不感兴趣。
冯棕是个例外。
他年少出道,一片成名,当年是货真价实的天降紫微星,还拿到过一个国际上的小奖项,很是得意了一段时间。
只可惜后来再没有这样的运道,慢慢就沉寂下去。
其实算起来,从大红到沉寂,也不过就是几年时间而已。
他以前和黎怀合作过一部电视剧,两个人志趣相投,慢慢就成了朋友。
“找人救场子的?”冯棕没有经纪人,接到黎怀电话的时候,刚被一个剧组婉拒。
“是啊,”黎怀说,“我觉得那角色跟你挺贴,可以来试试。”
于是,冯棕顺嘴就答应了。
两边接洽得很顺利,导演组看了冯棕的试镜照片和动态视频,很痛快签了协议,人还没过去,钱就全打了过来。
“明天剧组就派人到你家来接你,你提前准备一下。”黎怀又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到我家?剧组就在附近?”冯棕还傻乎乎的问。
很快,他就体会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剧组,是多么土豪的存在了。
一辆直升飞机从他家附近的停机坪出发,把这个只有几分钟戏份的小演员,直接带到了拍摄现场。
冯棕顶着被直升飞机机翼吹乱的鸡窝头,提着自己那个小小的行李箱,还有些精神恍惚,对着黎怀发呆。
黎怀忍不住笑。
之后的拍摄,再没有遇见任何麻烦。
导演组,剪辑,摄像,服化,道具,还有全体演员,每一个部门都在有条不紊的运行,就像一个生机蓬勃生命体上的工作细胞,齐心协力,努力打造出一个接近完美的作品。
《夏日》的雏形,终于一点点被勾勒完整。
终于到了拍摄末期,还剩下三场戏。
26. 第 26 章 杀青
《夏日》还剩的三场戏, 分别是最后的吻戏,季新送走舒成的告别戏,还有最后的独角戏。
冯棕的戏份就在最后, 他饰演的是医院的医生,帮季新送走了舒成,也见证了舒成离开以后季新的人生。
这时候,黎怀已经瘦到可以直接拎起来了。
即使再怎么小心注意,过分减肥还是损害到了他的健康, 这几天黎怀的嘴唇苍白,人也有些恍惚。
倒正合了影片人物目前的情况。
看到黎怀现在的模样,就连黄导都怕了, 硬是把黎怀还有剧组其他几个演员带到医院体检,确定只是轻微的营养不良,没有其他问题才勉强放心,继续拍摄。
不过医生也警告过, 就算是拍电影,演员也不能继续这么饿下去,要不然就真的会影响身体, 之后也不好恢复。
还好, 《夏日》终于快要拍完了。
到了这个时候, 就连贺西京都不再劝黎怀,他只是抿着嘴唇, 定定的盯着黎怀看,一刻也不转移,就像是彻底入了戏。
即便拍摄结束,他好像仍旧是季新,没有出来。
瘦成一把骨头的黎怀, 反而开始担心贺西京的状况。
“我没关系,”贺西京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生怕把黎怀吹走了,“等到拍摄结束,就能出来了。”
他没有告诉黎怀,自己这几天其实在通宵通宵的做噩梦。
有时候是小时候的事,有时候他又真成了影片里的季新,因为失去爱人,而从床上猛然惊醒。
然后,睡也睡不着觉,只能靠在墙上,闭着眼睛,在心里勾勒着墙壁那边正在熟睡的黎怀的身影。
就这么勉强闭着眼睛休息一下。
到了拍摄末期,不单单演员,所有人都很累了。
不但累,而且精神都异常紧张。
就像是一起等待着那个即将分娩来到人世的孩子,就算在心里想象了无数遍,但是在她真正呱呱落地之前,没有任何人知道,这孩子究竟是什么模样。
倒数第三场戏,吻戏。
带妆以后的黎怀,脸上透着一股将死之人的灰青,清瘦,干枯,完全不是刚出场时候的俊朗模样。
即便如此,仍然有一种叫人移不开眼睛的魅力。
舒成躺在床上,这时候他已经虚弱得无法下地了,眼睛也雾蒙蒙的,连季新的脸都看不清楚。
舒成(茫然的对着季新的方向):我现在肯定特别难看。
季新(低声笑,脸凑在舒成的肩膀边):怎么会,明明还是那么好看。
然后是轻柔绵密的亲吻,就像是无数只落在舒成脸上的蝴蝶。
舒成也笑,明明病入膏肓,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温柔轻松。
他想给季新留下自己最好的样子,快快乐乐的,充满了希望。
两个人絮絮私语,说起舒成学校里的学生,说起窗边那棵琴叶榕,说起家门口的小河。
只唯独不提任何关于分离的字眼。
虽然两个人心里都清楚,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两人的唇又落在一处。
医院病房里,雪白的床单上,是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片刻也不愿意分离。
导演喊“卡”以后,贺西京还扒在黎怀的脖颈上,久久起不来。
他难得显露出软弱的样子,还在黎怀的身上,不自觉的蹭了一下。
黎怀也还沉浸在剧本里头,没忍心把他推开。
两个人就像是雪地里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孩子,汲取那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最后,还是贺西京自己站了起来。
他用力抬手抹了一把脸,甚至不敢再看黎怀化妆出来的病容,低声道:“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记得还是多吃点东西。”
然后,也不等黎怀的回答,转身走了。
黎怀也觉得这场戏伤得很。
这种剧情需要演员往里头添加大量的真情实感,一场戏下来,有时候几天都缓不过来。
导演拍拍手:“大家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
然后拍了拍黎怀的肩膀:“你也是,这段时间难为你了,回去好好休息,只剩明天最后一天了,再坚持一下。”
明天黎怀的杀青戏,是舒成被送到太平间那一场,演起来很轻松,主要的戏肉全在贺西京身上。
黎怀点点头。
这晚上,他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却不知道,贺西京在他隔壁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
只要一闭眼,黎怀青灰色的脸就浮现在他面前。
搅得贺西京心神不宁。
无数次,他恨不得去敲旁边的门,确认黎怀还在。
又硬生生刹住这种冲动。
他实在不愿意把自己这种没用的模样,暴露在黎怀面前。
“这只是演戏而已,”贺西京一遍遍对自己说,“他就在隔壁,睡得好好的,别去打搅他。”
贺西京知道,黎怀对这部戏投入了全部的精神精力,他不想成为拖后腿的那个人。
更何况,也只剩下几天就能全部杀青了。
贺西京用力抠着自己的大腿,没有人看到的大腿内侧,全是狰狞的青紫色。
又是一个不眠夜。
拍摄现场早就已经转战到了医院,只不过之前是在病房拍,只有这一幕,是在太平间。
黎怀已经化好了妆,躺在运送尸体的白色床上。
他的脸被彻底化成了灰青,再没有一丁点血色,唇也是惨白的,像是雪地里一抹轻印。
雪白的布盖在他身上,只露出了一个头。
黎怀闭着眼睛,听到贺西京猛地走过来的声音。
然后是低哑的抽泣声。
没有大声的哭泣嘶嚎,一切都是压抑的,无比克制,安静。
旁边是停尸房的医生,一句一句告诉季新要怎么办理身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