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掩饰心绪,江彧只抬头看了裘世焕一眼,发觉对方还在原位专注打游戏,这才放宽了心。
“大叔,身上一股烟味。”裘世焕像察觉到不和谐气味的小动物一样,皱着眉头在江彧袖子上嗅了嗅,“怎么十五分钟也要去抽烟?”
“忍不住。”江彧看了看他的游戏画面,“我才离开多久,你连房子都建好了?”
“对啊,马厩就在房子旁边。”裘世焕斜过手机给他看,肥皂淡淡的香气又一次侵蚀鼻尖,“这里是图书室,书架有好几排呢,两个书架之间有通往瞭望塔的爬梯……二楼开了一扇天窗,对了,我还把屋顶全都换成了尖顶,是不是更像教堂了?”
他真漂亮,不是吗?
江彧连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只是垂下眼皮,淡淡地扫过对方的下颌线。
处在放松状态时,裘世焕的脖颈修长又优雅,喉结时而滚动。
这样的脖子很适合项链,因为从脖筋一路朝锁骨奔去,每一寸肌肤都散发出极致的诱惑。
尤其是那片文身,江彧甚至能想象一笔一画的勾勒,想象纯黑的染料在表皮蔓延与作画。
他无意识地叼住少年的耳坠。
“我都不忍心问你用的是什么味道的香皂。”喉头无比沙哑,“世焕,靠近一些,让我猜猜看。”
裘世焕自然而然地靠到江彧肩头,白金色的发丝被胳膊撩到一侧去,眼角带着未褪的情*。
他是故意的,故意露出脆弱的颈部,故意供人嗅闻,啃咬。
“大叔觉得是什么味道?”
“我不清楚。”江彧挑起一绺发丝,放在鼻尖深深嗅闻,“我只知道,当我嗅到这阵香味,当我见到它的主人,我的灵魂,再也无法与羽毛相较了。”
***
大巴一路摇摇晃晃抵达了终点站。
下了车后,他们又徒步走上大概十几分钟,总算疲惫不堪地抵达了出租屋。
而距离与塞德里克医生约定见面的时间,刚刚过去三分钟。
江彧是在出租屋门前撞见对方的。
当时塞德里克医生站在走廊,他提着一个黑色皮箱,身披一件米色的风衣。
灰眼睛的年轻人不确定地检查着门牌,正巧按了一下门铃。
“——抱歉!”江彧气喘吁吁地奔上前去,满是歉意地看向眼前的年轻人,“我来晚了,塞德里克医生,您没有等太久吧?”
“没事。我也才刚到。”医生转过身来,冲他们友善地微笑,“江先生,很高兴见到你。”他和江彧握了握手,而后将手伸向一脸敌意的少年,“你就是世焕吧?我从江先生那儿听说了你的一些事情。不用担心,我来只是陪你说说话。”
“如果我不和你说话呢?”裘世焕没有握他的手,只是直视着医生的眼睛,高兴地笑了,“啊,果然,你应该是医生吧?还没上楼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你知道我吗?”
“嗯。”裘世焕笑着点点头,“我说什么人身上会有这股讨厌的感觉。原来是医生?医生大叔,欢迎你提前来这里浪费时间。”
“抱歉,塞德里克医生,他比较……”江彧顿了顿,“对医生有抵触情绪。”
“没关系。像他这样的性格,倒也很有趣。”塞德里克医生不觉得尴尬,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装出一副天真表情的少年,主动开口,“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看你喜欢的电影。”他说,“我带了几张爱情电影的典藏卡碟。”
塞德里克医生说着,从皮箱里取出几盒精装卡碟。
裘世焕眼睛发亮地看着魔术般出现的卡碟,终于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我要看《卡萨布兰卡》!”
-
电视机开始放映片头的时候,江彧和塞德里克医生对视了一眼。
前者相当自觉地站起身,打开橱柜瞧了几眼,转向沙发上的医生。
“咖啡好像用完了。”江彧绕到茶几前,俯下身,对盘腿坐好的裘世焕说,“我去超市买一些回来,世焕,还有什么需要我给你带的吗?”
裘世焕抬眼看他,眼角的肌肉没有任何牵拉,嘴唇也没有丝毫动作。
那双眼眸透露出另一种信号,好似通过此刻的行为,窥探他人内心的危险信号。
那一眼激起了江彧生理性的恐惧。他故作镇定地咬住嘴唇,努力不让自己从这场对视中落败。
这孩子,看出什么来了吗?
就在江彧担忧到指节都发白的瞬间,喉间细微的窒息感忽然抽离。
裘世焕喜笑颜开。
“给我带一支雪糕吧?我想吃可可味的。对了对了,大叔,记得早点回来啊。我可不想和这个医生共处一室。”
“要不了多久的。”江彧松了口气,怜爱地揉了揉金毛脑袋,“相信我,如果你不给塞德里克医生添麻烦,我就给你带一整盒的雪糕,好不好?”
“好啊好啊。大叔,记得快去快回。”
“嗯,那么,塞德里克医生,我先出门一趟。”江彧朝正襟危坐的医生点点头。
欺骗自己的恋人。无论这个谎言是善意还是恶意,都没有人能逃过良心的谴责。
因此,视线稍一偏移,江彧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勇气了。
他能感到裘世焕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那是一种让人脊背发寒的审视。
这样的眼神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不同,它不再具有攻击性,不再冷酷,却时不时夹藏着一股耐人寻味的情感。
那究竟是什么呢?
门一关上,江彧便再也顾不得其他,飞奔下了楼。
在跑向停车场,找到塞德里克医生开来的那辆车时,江彧注意到车钥匙还刻意插在门上。这节省了他不少时间。
江彧喜出望外地拉开车门,他刚迈进驾驶位,连安全带都没来得及拉好——
一道自行车锁从车座后方甩来,猛地扣向脖颈。
似乎意识到了江彧想要调整座位来快速反击,袭击者迅速出手,自后捏住他的手腕,迫使江彧的整个上半身都被控制在驾驶座范围内。
紧接着,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女声响起。
“别动。”
第80章
“鸸鹋,冷静点。”
江彧举起双手,表明自己没有敌意。
即使无法看清袭击者的面孔,江彧依旧感受到了身后澎湃的怒火。
“你的小情人在哪儿?”车锁骤然勒紧,女声犹如击打在玻璃上的雨点,“你家?”
“你要做什么?”江彧喉咙疼得不行,还是挣扎着按下钥匙锁,将两人困在一个空间,“如果是关于他,这件事情我也想和你解释,你能……咳!”
“住嘴。”后视镜里抬起一双深邃的绿眸,鸸鹋冷冷控制着他的命脉,“你知道因为你的小情人,有多少人死在了火车站?看样子,你们刚回家。去做什么了?约会……是这样吧。”她面无表情地拽动车锁,在江彧不住的咳嗽声里叹息,“真好,把灵魂出卖给魔鬼还能得到永恒的快乐。”
“咳,我真的会和你解释,鸸鹋——鸸鹋,我不能呼吸了。这件事和你想得不一样——”江彧哑着嗓子用力拍打脑后的靠垫,他够不到鸸鹋,只能徒劳地踢腾双腿挣扎,“动手的人不是世焕。我没骗你!”
“重要吗?你更应该向我解释,他明明有能力阻止一切,为什么不去做?”鸸鹋一字一顿地质问道,“为什么只是看着她们一个个被杀。”
喉部的压迫感微微放松,鸸鹋看似给他留了一线说话的余地。
“因为那家伙……都民灿那家伙,根本不是他能阻止的。这件事情很复杂,能先放开我吗?”
江彧揉揉脖子上的勒痕。
“那么,带我去见他。”
“别这样。”江彧强忍着又一次袭来的疼痛,“别碰他,也别去找他,鸸鹋。我不想再把那孩子牵扯进这些事里来。”后视镜映现出一对翡翠般的双眸,眼内肌肉收缩,捉摸不透的冷漠渐渐对焦到江彧身上,令他如坐针毡。他试探地说道,“他和你妹妹一个年纪。你了解这个年纪的孩子。”
鸸鹋的手确实顿了一下。
“别和我打感情牌。她的性质没那么严重。”鸸鹋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强硬,“况且,你知道自己的小情人是谁。”
“是的,裘昂的儿子。朱鹮科技未来的继承人。”江彧干脆地承认了,“是我们的敌人。”
“如果你不是脑袋坏掉了,如果你不是想要倒戈。又有什么样的理由能解释你拼了命也要护住他的行为?”鸸鹋似在嘲讽,“别告诉我,你居然对自己的敌人动了真心。”
“他不是敌人。”江彧知道她的火气没那么容易压下去,只好惊慌地咽了口唾沫,“老板,你先放开我,看在我们共事一场的份上,我现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那些你想听的,或者你不愿意听的,我都会在路上一一告诉你。”
打动她的或许有别的什么东西,鸸鹋轻轻叹了口气。
一只手猛叩向驾驶座。而那一掌也因用力过猛,引起车身晃动,吓得江彧以为她要抽自己耳光。
罩拢在铅笔裤中的长腿迈向副驾驶。
鸸鹋低下头,在狭窄的车厢内游刃有余地活动起来。一头酒红色长发扎成松散的高马尾,衬得她下颌骨走向凌厉凶狠。
她抱着一侧胳膊,随意拨开打火机塞子。
吸烟装外套自然敞开几枚纽扣,垫肩将健美标准的上身描摹到了极致。
鸸鹋戴着一副黑色手套,手法老练。
在垂眸点烟的闲暇,她将手伸到江彧脖子后方。
而后,“咔哒”一声,转开了车锁。
火焰向上窜跳。
“……这是你唯一的一次机会。”她叼着烟,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说吧,接下来你要去哪儿。”
-
想要调查冬堡孤儿院的旧址并不是什么难事,这在网络上是公开信息。
时间只有一部电影之久,他必须赶在裘世焕发现端倪前达到自己的目的——当然,今天他们不是为搜集到情报而来,只是单纯的确认位置。
车程过去三十分钟,江彧也和鸸鹋交代清楚了来龙去脉。
副驾驶位置上,身姿英挺的女人无声地吐出一个又一个烟圈。
她听完了那些故事,关于裘世焕的,关于裘昂的,也有关于都民灿和世焕的姐姐。
从头到尾,她都得到了江彧毫无保留的讲述。
只是,不予置评。
等到江彧被沉默折磨得坐立不安,准备主动发问时,鸸鹋才慢悠悠开了口。
“没了?”
“没了。”江彧不自在地活动起肩膀,扶稳方向盘皮套,“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你也……听过了,有什么感想吗?”
“没。”
“没有感想吗?”江彧后背都快被冷汗浸透了。
车速开始放缓。
“……别问这种蠢问题。”鸸鹋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保持速度,继续开。你不是要早点去哄你的小情人吗?”
“你不生气了?”
“我说了,别再问蠢问题。”
***
江彧驱车抵达最近的一处旧址,这里已经改建成了写字楼。清一色的几何楼型,清一色的玻璃幕墙,连楼下的前院都富丽堂皇。
车还没开过路口,就被保安拦下。
“有什么事吗?”对方敲敲车窗,警惕地望进来,“外部车辆不得入内。”
“哦,我就是来看看。这儿以前是不是一个孤儿院?”江彧探出身子,笑着递过去一支烟,“我以前就是这家孤儿院出来的。这不刚买了辆车,说着去探望探望以前的老师,没想到开着开着就到这里来了。”
保安犹豫再三,还是接过了那支诱人的烟。
他俯下身,接过江彧敬上的打火机,深吸一口。可保安一抬眼,眼神便不知不觉瞄到副驾驶位置的女人身上。
他们的目光只交错了短短一瞬,女人紧皱的眉眼宛如一头刚刚撕碎猎物,大快朵颐过的狮子。
现在,这头雌狮连一道斜睨都懒得施予。
保安被她盯得哆嗦了一下,他刚想说点什么,后头又慢悠悠走来一名老保安。
“你这混小子,干什么呢?磨蹭半天,岗亭都找不着你人。”
“队长,没什么。”被上级吼了一嗓子,小保安情不自禁藏起了烟,立马交代,“他们问孤儿院的事情,我不知道,刚准备赶人呢……”
“孤儿院?这里没什么孤儿院。”老保安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两人,“来干什么的?没事就赶紧走吧。”
“哦,我以前是这家孤儿院出来的,想回来探望探望。”
江彧说着要给他敬一支烟,结果遭到了老保安的拒绝。
老保安思忖了一会儿。
竞争公司的商业间谍又怎么会大费周章地来此询问孤儿院呢?
他很快对彬彬有礼的年轻人放下了戒备。
“孤儿院啊,十几年前就搬走了吧?……我也记不清了,反正搬走过了没多久,土地的使用权就转让给我们老板了。”
……十几年前?
这样的话,世焕长大的孤儿院不在这里?
江彧咬着食指指节。如果网络上查不到真正的地址,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
搬迁至新址以后,冬堡孤儿院才正式与财阀展开了配合。
“这样啊,我原来还奇怪,这地方以前也不长这样。变化太大了。”江彧跟他有说有笑,“哎,你知道后来这家孤儿院搬到哪里去了吗?我以前受了老院长不少照顾,特别想感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