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缘(上)————墨式辰

作者:墨式辰  录入:12-19

"明白怎么办了吧?"
"明白了!"终于镇定下来的狐狸露出了微笑,"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于是,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正午,一只无聊的狼和一只大难当头的狐相对奸笑。
于是,在那个充满算计的午后,狼妖看着狐狸向九真所在跑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大王,我只能帮你到这个份上,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
不过,到底谁才是狡猾的狐狸啊?
这是事后知道真相的狐狸长长的感慨。
但是当时,狐狸可是着实在心里骂了狼妖一百遍啊一百遍,顺便,从他的祖祖祖爷爷一直问候到重重重孙子。
原因无多。
因为九真软趴趴的缠绕在树枝上,告诉他:"不,可,以......"
"大王......"
"你有意见么?!"九真一瞪眼,长长的信子丝丝作响。
狐狸往后退了一步,哭丧着脸:"大王难道情愿看到自己最最得力的助手死于非命......"
九真一把截住他的自以为是:"我怎么不知道你是我的得力助手?"
狐狸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大王......"拜托大王您能不能给我留一点自尊啊?
九真索性撇过头不予理睬。
知道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狐狸腹诽着那头蠢狼和自家不懂体贴的大王,耷拉下耳朵。他甩甩尾巴,恭敬的对九真行了一个礼,转身要离开。
不想一只冰冷白皙的手抚上他毛绒绒的额头。
狐狸心中猛然一亮,抬头看着他的王。
化作半人的九真斜倚在树干上,尾巴垂在身下,眼睑尽是淡淡的妖红:"今晚,我陪你。"
狐狸眨眨眼,万种情怀终于还是化作一声长叹。
"王......"
"嗯?"
"我对分桃断袖没有兴趣......"
"想什么呢?!"九真毫不留情的给了他一记响指,"我是说,今晚,我来替你挡天劫。"
"真的?"狐狸可怜兮兮的揉着脑袋估量,如果没有那个人类,凭自家大王的能力要接住上天的雷霆之怒也不是没有可能。
"真的。"
狐狸眼睛大亮,一下子脑袋的痛和满肚子的非议都被抛到非想非非天外,一双毛茸茸的爪子的抱住九真的尾巴尖:"我就知道大王您是最好的了......"
九真闻言,淡淡的笑了,那双妩媚的瞳子望向九重天外,双唇微启,张扬的含着狂意:"我到要看看上天从我身边夺走了另一个自己后,还能夺走什么!"
"哈哈哈哈哈~~~~!好生轻狂的蛇!"
天帝在灵霄宝殿上开怀大笑,擒着一只杯子向他的爱卿敬酒。
雷公电母饮下瑶池美酒,起身禀告:"起禀玉帝,今日子夜时分,三声惊雷自天而落。"
玉帝点头微笑。
雷公电母躬身而退。
夜深人定时,九真借着夜间天地之气,化成完整人形。
双脚双手,一把丈八蛇矛,身姿婆娑。
狐狸躲在九真的脚边,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忐忑的打量着天空。
那原本繁星如钻的天慢慢凝结起滚滚的乌云,如同大军压境一样,铺天盖地的向这座九华山压降下来。
瞬间,暴风骤起,乌鸦齐鸣百鸟惊飞,一片飞沙走石。
九真屹立在天地之间,如一尊不倒的雕像,任凭狂风吹起他宽松的长袍。
狐狸毕竟道行不足,在这风云压迫下险些摔倒。他的王双手一捞,将他抱在怀中,他才能安全的望着天际。这一望不要紧,狐狸头皮立刻发麻,因为,那乌云中出现了无数双如鬼魅的眼睛。
好奇的、看笑话的、轻蔑的、凑热闹的、帮忙的......
每双眼睛全都不同,在乌云的缝隙中,忽明忽暗的闪烁。
一道银色的闪电划破天际。
风婆在电光中显身:"这是狐狸天劫!玄九真速速退下!"
玄九真一手持矛,红缨抖动,矗立在混沌中,朗声向天:"这般架势!怕不是只为了我九华山一只小小的狐狸吧?!"
第二道闪电。
雨神在电光中显身:"尔已不是天界的神躯,又失了天蛇胆,功力大损,还是不要螳臂挡车为妙!"
"噢?!"九真冷笑,"你们要杀我手下,我焉能不管?!"
第三道闪电。
电母在电光中显身:"既然如此!就连你这叛逃天界的妖精一起处罚!"
"好啊!"
九真清澈的金眸涌上一片阴暗。他一紧手中长矛,手指轻动,五行流转,在身体四周暗自结起了大罗护法天王阵。
第四道闪电。
雷公终于在云端显身,蓝面毛脸,狰狞非常。
他左手引连鼓,右手推椎,大喝一声:"天劫三声雷,除尽天下妖邪!畜生!等死吧!"
狐狸感觉九真的怀抱紧了紧。
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王,此刻正在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对他说:"如果我真的躲不过,请你告诉凌霄,我玄九真此生不懂后悔。
"--我玄九真,从不对爱上他后悔!"
天雷落下,世界一分为二。
三千年前,雷动九天的时候,玄九真遇到了此生最大的劫--情劫。
******
那一夜,住在小屋的凌霄彻夜未眠。
因为三声炸雷。
这三声雷似乎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耳际,轰隆隆,像是盘古开天一样,要将整个世界彻底分成两部分。每一声雷鸣,他的心跳总会莫名加快一分,有不安定的因素在他的骨血里不停叫嚣着。
这样的雷,这样漆黑的夜,让他懦弱。若不是懦弱,他又怎会不断的回想起那悲伤的过去?
他想起很多。
他想到自己小时候总是一个站在村口,每当别人家的母亲拉着孩子有说有笑的从他眼前走过,他嫉妒的快要发疯了。恨,恨,恨,恨。恨不得挖开自己的胸膛,将这个生来不受祝福的性命还了他的爹娘!
他想到村民不敢杀他,只是怕他死了后,妖性恢复来杀了他们。
他想到师傅教他慈悲为怀,连蚂蚁都不能伤害,全心全意用长者的关怀化解他孩提时代心头的不平。
他想破了头也想不通,明明书上说着虎毒不食子,可母亲父亲兄弟姐妹街坊四邻的面孔若在眼前,那些他重要的人一遍遍交替的说着--你这妖怪!你这妖怪为什么还不死!
不!他不是妖怪!
他该是神,该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神。
那蛇太过任性自为,不懂得同情和慈悲,不过是他已经被分离的野性而已。这样的妖怪根本不值得他去怜惜啊!
他抱着被子,抓紧自己的头发,痛苦的呻吟: "师傅啊,您来告诉徒儿,徒儿是不是错了?"
最后一声雷越发远去,雨落倾盆。
那是春天的第一场雨。
天色渐渐清明的时候,有雨后好闻的泥土气息从窗户和门的各个缝隙飘洒进来。凌霄看着外面逐渐明媚的晨光,终究放弃了睡觉的奢望,穿衣、下地、洗漱,一气呵成。
推门的时候,门似乎被什么堵上了。
凌霄皱了皱眉,用力--
咕咚一声,在这个宁静的早上尤其突兀。
凌霄伸头向外望去,整个人立即怔愣了,全身的血液嗡的一下子都汇集在脑子里。
"九......九真......?"
这......这是玄九真?
那个天生狂妄的玄九真?!
眼前呈现半人半妖的妖怪躺倒在地,身上衣裳半数成为焦黑色,高贵的眼睛此刻正紧紧的紧闭,面色苍白,连嘴唇都是虚弱的青白色,最为诧异的是几滴血迹洒在他的胸口。
这生死的不明的样子居然是九真?那个搂着他,在他耳边不断说着爱他的九真?那个抓紧了衣服,即使害怕也不愿意表现出来的九真?那个随心所欲的抹去别人记忆,却霸道的宣称自己是他分身的玄九真?!
......天!
忽然,九真身体一动。
一股寒意莫名的爬上背脊,凌霄全身警戒,不敢动上一动。
沙沙......
有一只九尾的狐狸抖着耳朵从九真的衣襟里跑出来。
狐狸用鼻子顶了顶九真,又用牙齿咬了咬九真残破的衣摆,狭长的眼睛里瞬间满是泪水。它垂下头,轻轻的呼唤:"大王......"
这一声,把如在梦中的凌霄叫的回了魂。
这狐狸他认得。
这狐狸是山上一只颇有修为的狐狸,也是九真的手下。
那狐狸忽然抬头,不错眼珠的凝视着凌霄:"大王说他不后悔,大王说他不后悔爱上你......"
"......我知道了。"
凌霄垂下眸子,轻轻的抱住九真的头。
"你是傻子......"
他说。
整个九华山在一个清晨鸡飞狗跳,群妖睁开眼,望着一片焦炭之色,一个个都惊的掉了下巴。原来这山的山腰在前一夜的雷雨中被惊雷击中,半山的树林、数百年的繁华,一夜毁去大半!
那是,狐狸的雷劫。
得知到自家大王昏迷的消息后,山精水怪一个接一个前来探望,结果统统被狐狸挡在门口。这一向八卦的狐狸难的老实的坐在一边,蜷缩的身子,正在啪嗒啪嗒的掉眼泪。不但如此,那只蓝眼的狼妖更在一旁帮腔:"这里没你们什么事!都给我回去!"
"可是大王......"
"大王会不会有事?"
"大王醒来会不会饿?"
"大王醒来会不会渴?"
群妖七嘴八舌。
狼妖坐在门槛,闲散地叹了口气:"放心啦,凌霄在照顾大王......"
凌霄在照顾大王?!
众人瞠目结舌,随即释然,转过头用崇拜的目光看着狐狸--原来真的是情人吵架,床头吵床尾和......
情人么......?
凌霄叹了口气,心中却不是个滋味。
抬起手指,搭在九真冰冷的手腕上,娴熟的把脉看诊。
蓦然,他眉头一皱。
迅速的换了九真的另一只手腕,搭了上去。
这一次,他眉头皱得更深--明明之前对他所作所为厌恶到极点,此刻却不能不悄悄疼惜。
"玄九真......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我什么都没瞒啊。"
凌霄整个人一震,抬眼望去,那条虚弱的蛇已经张开了眼睛,正用痴迷目光的望着他。
凌霄心头一紧,一把攥住九真的肩头:"你什么都没瞒我?!"
"对啊......"
"那你告诉我,"凌霄咬唇,"你的蛇胆呢?"
九真眨眨眼,万分无辜的笑起来。
凌霄大怒,双手紧紧的箍住九真的双肩,手劲儿大的恨不得把十根手指嵌进这蛇的骨头里:"我最后问一次,你的蛇胆呢?!"
"送人了啊......"
"送谁了?!要回来!"
"要不回来了。"九真抬起冰冷的手指抚平凌霄的眉头,"别皱眉,这样不好看......"
"要不回来?你到底把这样重要的东西送给谁了!"
"你在吃醋么?"九真忽然吃吃的笑起来,有点不期待的幸运。
凌霄被他问的怒火中烧。
这蛇这般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么?!
"玄九真!"
"好!好!好!我说还不成么?"九真投降般笑笑,"......凌霄,你觉得你师傅是凭什么得道成仙的?"
"师傅......?"
"没错,蛇胆是给你师傅吃了,要不回来了。"
师,傅......
凌霄只觉得五内如煎。
他愣愣的望着九真,痛苦的摇头:"你骗我......"
"你知道的,天下众生我不会骗得只有你一个,"九真望定他,"若不是没了天蛇胆,我岂会只能在黑夜化成完整人身?若不是没了天蛇胆,我又岂会在那些天兵面前吃了个大亏?......你师傅若不是吃了天蛇胆,他又那有机缘飞天成仙?"
是的,即使他不懂人类的感情,他率性妄为,他也不会骗他。
他对他百般讨好,不会怪罪自己曾经想杀死他,不会怪罪自己害死了团子。
凌霄慢慢的抬起头,一双眼睛深深的望着九真的妖瞳,满口苦涩:"可,九真,你为什么总是要用这种最激烈的方式来表达你的感情呢?"
"因为我是玄九真,因为我是喜欢把小事变大、喜欢挑战极限的玄九真。"
"......"
"我要是不用这种方式,你还愿意理我么?"
"............"
"当然,还有我爱你,你是我不可分离的另一半。"
".................."
九真说着,慢慢抬起虚弱的手,冰冷的指尖落在凌霄的眼角:"好了,凌霄,我不是要你自责......别哭了......嗯?"
泪落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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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此一役,凌霄再次心软告终,九真亦有所收敛,两个家伙终于在短暂的逃避后重新复合,其速度之快,让整个九华山上的妖怪看傻了眼。
南风吹过,被雷劈了的山腰长出更加蓬勃的绿色。八卦狐狸大难不死,站在草色青青的九华山顶,仰天长叹--春天来了啊~~~~~
半是苦尽甘来,半是各自抱歉,凌霄对待九真的态度从放任自流迅速的变成了草木皆兵。不让干这,不让干那,一日三餐定时定量科学喂养,每日夜里还要亲自督促某蛇修炼内丹。
九真曾经抱着枕头赖在床上哭诉:"杀了我还来的比较快......"
凌霄看也不看蜷成一团的紫色大蛇,捏着雄黄灵符老神在在的说:"放心吧,等把你失去的法力补回来,我自然会成全你,一蛇十八吃的。"
据说,那一天,九华山脚下的村民听到了极其惨烈的一声哀号。
家有悍"妻"若此。
村子里的人渐渐发现了凌霄驱鬼治病的才能,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谁家有个小病小灾的就常常请他下山。修道之人慈悲为怀,凌霄当然也愿意结些个善缘。
于是,两方一拍即合。
不愿意的是玄九真,自从患鬼之事后,他就对凌霄的法力产生大大的怀疑。可惜他忘了,就算凌霄是他分身,天生神体,但区区二十几年的修行哪里能和他数千年的功力相比?!所以呢,九真晃着尾巴一哭二闹三上吊,坚决要求陪凌霄一起下山。
凌霄被他闹的烦了,一张用雄黄写成的灵符"啪嗒"一声贴到蛇头上,对这条随即不能擅自行动的大蛇挥挥手,拎着宝剑拂尘,潇洒自由的走上了他自己的路。
天长日久的,直到偶然间被蓝眼的狼妖发现,给自家大王揭开了头上的符咒,九真才算彻底的摆脱被那人类随意摆布的命运。
每日里,前脚人类给他贴上符咒,背上包裹出门,后脚狼妖潜进屋子就给他揭了下来。那蛇隐了妖气,化成一条筷子般大小的蛇,在莺飞草长中悄悄的追上那个人类。
跟随,暗暗保护,赶跑那些胆敢窥视他的野兽,施法帮他治病救人驱邪祈福。草地,树林,桃花满山杏花遍野,他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
等到夕阳西下,他就先一步游窜回家,化成半人半蛇,重新贴回符咒。
凌霄回来的时候,就见这条貌似老实的蛇乖乖的坐在屋外一潭小小的水池边,用他的尾巴百无聊赖的拍打水花。
"你终于回来了!我快无聊死了!"九真童叟无欺的抱怨。
"久等了,作为奖励,今天晚上允许你跟我一起睡。"
"......万岁~~~!!!"
九真心满意足的笑了。
在这个多情的季节里,这蛇一双淡黄色的妖瞳只能倒映出这个人类的身影来。
清明节的时候,下了点毛毛细雨。
凌霄轻轻的撑开伞。
柔软完美的手掌,四十二骨紫竹油伞,一身飘摇的蓝衣道袍。淡烟微雨中,他如下凡的仙人一般,从山头缓缓的走下来,引的街道上走走停停的路人纷纷侧目。
推书 20234-12-19 :奴隶 上 ----改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