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沉郁川呢?”陆凌心里惦记这件事,“就是沈伯父的儿子,他回来了吗?”
陆正安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眸色黯淡,轻轻递了过去:“回来了,葬礼那天见到那孩子了,长得很高,也变样了,只是比以前更不爱说话。”
陆凌握着透明的玻璃杯,低下头去,想象着沉郁川的痛苦,不觉也跟着心疼起来。
“爸,我……我想去看看哥哥。”
“他走了。”陆正安说:“好像葬礼结束就走了,你沈伯父他早就离婚了,那孩子被判给了他妈,现在跟着迁居到美国,这一走啊,估计是不会回来了。”
陆凌听的满脸伤心,陆正安看在眼里,恍又记起自己儿子有一段时间似乎很贴着沉郁川,笑了笑:“怎么,鹿鹿,舍不得你那个小哥哥啊?”
鹿鹿是陆凌的小名,他再大一点的时候就不允许有人这么喊他了,他有了小小的自尊心,觉得这名字太女孩子气。
但眼下,他也顾不得这些小事了。都说原生态家庭影响人,一点都不假。陆凌虽然打小就没了母亲,可被一家子捧在手心里长大,并没有长歪,可沉郁川就不一样了,父母的离异要给他造成多大的心理创伤,他看起来孤零零的也不像有个兄弟姐妹的模样,也怪不得人那么冷漠沉郁,难相处了些。
“哦,我有点想哥哥了,想安慰安慰他。”陆凌是这么回答他的。
陆正安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慰道:“以后有的是机会。”
陆凌突然就想起沈父生前似乎也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过,小少爷放心,我会带他来找你的。
可谁又能预想,沉郁川是回来了,可惜他这一辈子也不会再有机会看见沈父带着沉郁川回来见他了。
思及此,陆凌再也忍不住,眼泪“吧嗒”一声掉进了手里的玻璃杯中,他仰头一阵猛喝,嘴里逐渐嚼出了浓重的苦涩。
也许是掺了泪水的缘故罢。
出院那天,天气仍然不见好,俨然到了A市的梅雨时节,陆凌抬头看了一眼灰暗的天空,心里莫名的压抑。
他乖巧的坐在门诊楼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着急看病的人群,乌压压的一片,全都神色匆匆。
这里是医院,承载了太多人的希望,也有阳光照不透的绝望和死亡。
陆凌裹紧了外套,竟有点畏冷,再抬头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高挺男生正悠悠的朝他看来,眼底深的不透一丝光,陆凌一愣,等反应过来时,却见那人已经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陆凌立刻站起身,想也没想的往门诊大楼外走去,他觉得男生的眼神很熟悉,可是雨幕太大,距离又太远,他只能看得出模糊的轮廓,心里急切的想确定着什么。
陆正安办完出院手续,转身去找他,半点人影都没看到,心里一惊,询问了一下站台护士,抄着伞,迈起大步追了出去。
陆凌并没有找到男生,心里莫名的失落,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冒雨往停车场找一找时,头顶突然举过一把伞:“陆凌,高烧才退又瞎跑出来淋雨,我看你压根就不想出院了!”
他这一声呵斥响亮而愤怒,不远处的一辆黑色桑塔拉面前,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闻言蓦然直起身子,从后备箱处抬头,朝这对父子施施然的看了过去。
“哎呀,爸,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您别老看我看那么紧。”陆凌嘟着嘴和陆正安顶。
陆正安眼睛一瞪,拿他没办法,威严的吩咐:“走,回家!”
陆凌吐了吐舌头,当即乖巧了下去,讪讪的跟在他身后。
却没注意到,一直盯着他们的少年目光逐渐灰暗阴寒,如同簌簌冬风里的冰刃,直冷的人折胶堕指。
不多会,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催促他道:“沉郁川,你还愣着干什么,衣服都淋湿了,还不上车!”
沉郁川低头拧了一把衬衫上污浊的雨水,嘴唇紧抿成一条线,最后看了一眼被陆正安护在身边小少爷单薄的身影,眸光晦暗不明。
?【作者有话说:】
日更,早晨八点之前更
第7章
济周大不知什么时候起种了几排白杨,七月的季节,正长得枝繁叶茂,一片绿荫。
彷晚时分,太阳落至西山,会有成群结对的学生坐在树底下的长椅上乘凉。
陆凌有时也去,但不大喜欢人多,通常会选择天色黑下来后,带着他的相机,偷偷的跑出去透透气,没事拍几张照片。
他并不专业,大学选修的课程也和摄影类完全无关,但总喜欢带着相机拍一拍落日余晖下的操场或车水马龙的街道,记录的都是些日常流水账。
除此之外,他的生活中规中矩,性格也乏善可陈,但仍然遮不住周身自带的光芒。
陆凌从小长得就出挑,性格阳光开朗,待人接物又十分有礼貌,在学校里人缘相当好,尤其女生当中,不乏有喜欢他对他有好感的愿意隔层纱倒追。
只可惜他情商不高,感情上略微迟钝,虽不至于榆木脑袋,但也没正儿八经的谈过恋爱,不知道怎么和女孩子去相处。
因了这没少被朋友拿来取笑:“我说,陆凌,你该不会是个同吧,怎么能对漂亮女孩子那样残忍,你拒绝了还可以介绍给我啊。”
陆凌每每听到,大都翻个白眼应对。
是不是个同,没什么能考究的,但他对那些女生的确不来电,更不想多去接触,发展出超余朋友同学之上的亲密关系。
转念想到,喜欢这种东西到底是奢侈的,一个人的动心实属难能可贵,或许,他只是没有遇到那种让他喜欢到想去轰轰烈烈谈一次恋爱的人。
陆凌的人生一路走来太过顺畅,无论想要什么做什么,都有人提前给他铺好光明大道,而他只管一步一个脚印的踩上去就可以了,哪怕真的踩空,身后也会有人牢牢实实的接住他。
年龄尚小时,他并不是太排斥这种溺爱,但上了高中后,男孩子随着身体拔长的自尊心使他开始生出叛逆,不重也不轻,算是默默完成了他十八岁的成年礼。
高中毕业后,他拒绝了父亲让他出国的要求,毅然决然选择在A市的一所重点大学里就读,陆正安最终拗不过他,点头同意,其实,也只是舍不得儿子走太远而已。
陆凌得偿所愿,到了大二时,又以家里到学校的路程有些远为借口,想自己搬出去住,以此来摆脱亲人浓重的让他喘不过来气的过度关注,呼吸一下外头的新鲜自由空气。
陆凌的奶奶却是死活都不肯同意,觉得他一个人在外面吃的住的方方面面别受了委屈。
最后,还是陆正安想办法说服了老太太,实则他也有自己的用意。一来他的确想锻炼锻炼儿子的独立能力,二来陆凌的那些堂哥堂弟们沾了一身纨绔子弟的流匪气,他并不想让陆凌再和他们多有接触。
但老太太这方点头答应,陆凌真走了,又临时反悔。陆凌没办法,只得把自己那不怎么靠谱的竹马兼校友季定哲给揪了过来。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和季定哲是在自己小学搬家后才慢慢认识的。
季定哲远比他那些堂哥堂弟不靠谱的多,但胜在人机灵嘴巴甜,哄起人来一套一套的,深得老太太的欢心。
他临时受命,给老太太好一番哄劝,才让她松口,但铁了心要求季定哲也跟过去,陆凌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只得逼着自己点头。
这方一锤定音,陆凌唯恐夜长梦多,第二天就浩浩荡荡的搬进了季定哲托人找好的房子里。
房子是三居室的,有独立的大阳台和厨房,南向户型,通风和采光尤其好,即使冬天也能保证充足的光照。陆凌对自己的卧室没什么太大的要求,但对阳台的设计就讲究了许多,第一要宽敞,第二采光要好,视野要广。
季定哲曾拿这事开玩笑:“陆凌,你这什么癖好,要我说,阳台的作用就是干好事啊!”
陆凌对他的话多半充耳不闻。
彼时,他施施然的打开落地窗,帷幔被晨风微微吹起,擦过他好看的脸颊,季定哲看的一阵发愣。
说实话,他不只一次的想,如果陆凌是个女孩子,他肯定兔子要吃窝边草了,可惜,他是个男孩子,转而动了让他当自己妹夫的念头,但这俩人根本没那火花。
季定哲想到这,拍了一下脑门:“哎呀,艹,瞧我狗爬记性,鹿鹿,周末去我家吧,鬼丫头生日,差点就给忘了!”
季定哲有个妹妹,名叫季雨菲,今年高三,古灵精怪,兄妹俩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俩人时常拌嘴,但陆凌看得出来他们的感情很好,心里也十分的羡慕。
“嗯,知道了。”陆凌回答:“不要喊我小名。”
他依旧不喜欢旁人喊这个偏女孩子气的名字,但季定哲跟故意闹他玩一样,反而越不让喊越喊的得瑟。
“好好好,祖宗,我不喊,不喊了,这不是看你可人,没忍住嘛。”
陆凌不和他皮,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芒,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翠绿,心情空静。
“陆凌,今天下午去烤串哈,老地方见。”季定哲笑眯眯的说完离开。
周六本来就没什么课,陆凌直直的在图书馆待了一整个下午,看着时间差不多时,才起身走出大门。
不知不觉间夜幕已经四合,天空稀疏的挂着几颗星星,城市到底比不上郊外,空气好,天也干净,能够看到满天的星辰。
陆凌不觉间走到了学校的白杨树林,掏出手机给季定哲发了一个定位,随便在长椅上找了个空位置坐了下去。
他曲起长腿,斜靠在椅背上,头顶一片绿荫,晚风扑面而来,格外凉爽,他舒适的眯起双眼,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可下一秒,一阵压制着怒火的低吼打破了他的宁静。
“我说了,不要管我,我做什么,那都是我自己的事,跟你们无关!”
陆凌不由的拧了拧眉头,好奇的看向身后,只见一个个子高挺的年轻男人靠在白杨树干上,路灯昏暗,隔的又有点远,他并没能看清那人的脸。
男人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挂断了电话,朝陆凌那边漫不经心的望去。
陆凌不由在心里打了一个激灵,明明连他的脸都看不真切,却依然能感受到这个目光的严寒和肃杀,周遭的气压都因此低下了好几个度。
他吓的赶忙别过头去,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
只是一个陌生人的眼神而已,可是莫名的又很熟悉。
男人依在树上,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从兜里摸索着掏出一支烟,叼进嘴里,用拇指按着了打火机,把烟点着。
陆凌忍不住回头再次把目光锁在他身上,烟火明明灭灭的照亮了他的脸,鼻梁高挺,嘴唇削薄,含着烟时格外的性/感禁欲,他半阂眼皮,眉头轻轻皱起。
陆凌不知怎么就站起了身,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么个人,刚想靠近一些仔细看看时,有人突然一把搭过他的肩膀,平地一声惊雷:“鹿鹿,对不起,你等很久了吧,刚才遇到一帮孙子约着要打篮球……”
男人听到声音,似乎不喜欢被人打扰,掐灭烟蒂,随手扔进了面前的垃圾桶,转身干脆离开。
夜色里唯一的火星也被熄灭,陆凌看得一个愣神,抬起脚就要追上去,被季定哲一把按住肩头:“陆凌,你认识那个人?”
陆凌猛然回过神来,定了一定,摇头道:“不认识。”
男人离去的身影顿在了灯光暗处,本想回头看看他们,转过了半边身子,又生生的给拉了回去。
“鹿鹿,烤完串跟我去商场逛逛,给咱家那鬼丫头挑礼物去。”
陆凌语气不善:“季定哲,不要喊我鹿鹿!”
季定哲就喜欢看他红脸,不怕死的继续喊道:“鹿鹿,好鹿鹿,哈哈,为啥不喊啊,多可爱!”
陆凌一把打过他揽着自己肩膀的手,后背不知为何一阵寒凉。
第8章
两个人来到烧烤摊时,老板热情的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因为经常过来的缘故,彼此也算熟人。
烧烤架子支好,季定哲一边添着炭火,一边笑嘻嘻的看着陆凌站在摊子里挑菜,他先取的是荤食,季定哲喜欢吃肉,最后才随便拿了几串菌菇和烤串。
陆凌细心的把肉串放在架子上,等它烤的噗呲噗呲冒油时,撒了一些佐料。
这里露天,且离市中心偏远,吃起烧烤特得劲,季定哲基本小半个月约陆凌来一次,最主要的是,他尤其享受陆凌这样细心而不自知的照顾。
“可以吃了。”陆凌从锡纸上夹了一块烤的黄澄澄的肉片,放进他面前的盘子里。
季定哲嘴巴都要咧到耳朵根:“谢谢鹿鹿!”
陆凌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手,季定哲这才改口:“谢谢陆凌小朋友!”
他能和陆凌成为铁哥们,多数人心存疑惑。实属他太闹腾,陆凌相比较而言就安静很多,可只有季定哲知道,这个单纯善良的小少爷骨子里别提有多活泼,也只是看对谁罢了。
两人吃饱喝足,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季定哲二话不说拉着他开车去了市中心,准备给季雨菲挑选生日礼物,想起什么似的提了一嘴:“这臭丫头最近思/春期,犯了不知哪门子的花痴,估计我送啥她都不会多看一眼,还不如她那补习老师脸上的一个笑值钱!”
这话里的酸味他自己都尚未察觉,陆凌听后觉得好笑:“怎么,你妹谈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