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阵低头看向他,无声地牵了牵嘴角。
他们跟随大部队来到城门,城门内外人很多,因为外面临时搭了个舞台,有一场演出,很多闲着的、下了戏的群演跑来这边看热闹。
影视城的群演真的很多,通过城门时盛野感到自己和谭阵被加塞在人群中,像堵在内环的车,只能缓慢移动。城门外的灯火映亮拱门内,暗橘色的光映照着每个人的头顶,有一种节日般熙熙攘攘的氛围,盛野忍不住回头看谭阵,担心谭阵被人认出来。
但人们的注意力都在城门外的舞台上,没有人去看鹤立鸡群的谭阵,也许是因为群演们见过太多长得高大好看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也许因为谭阵还保持着严飞的造型,短暂地失去了巨星的光环。
盛野看着谭阵一点造型感都没有的头发,偷偷想,介叔是真的厉害。
舞台下方已经站满了观众,他们只能站在外围,伸长脖子看台上的表演,没什么歌舞类的演出,更多是猜灯谜,小游戏之类的互动环节,还邀请了几个剧组,看着挺喜庆的,但盛野对舞台上的人都不熟,只是看个热闹。
他们没能看完演出,又逛去了别处,张韬导演请大家吃面,面馆里坐不下那么多人,盛野就带谭阵去外面花台边吃面,凉快。其间有两个女生像是认出了谭阵,上前小声问:“对不起,请问你是谭阵吗?”
盛野左右手各端着一碗面出来,还没来得及拿给谭阵,谭阵就坐在花台边,也还没拉下口罩。他觉得这时候谭阵被认出来肯定很麻烦,要是合了影怕就没完没了了。谭阵还没答话,他跑上前赶着说:“不好意思啊,他是替身演员,你们认错人啦!”
谭阵抬头看着他,眼睛都睁大了一圈,眼神很是哭笑不得。
两个女生将信将疑地走了,盛野端面的手都酸了,有一碗面的汤水都洒了一些出来,他把另一碗没洒的拿给谭阵,说:“我们还是进里面吃吧。”
“不是没座位了吗?”谭阵接过面,往店里看了一眼。
盛野说:“王哥快吃完了,我让他出来,换你进去。”
谭阵说:“这样不太好。”
“没事儿,我刚进去拿面时他都干完大半碗了,这会儿肯定都吃完……”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王帆居然又要了一碗,正大快朵颐。
谭阵见他傻眼,笑了:“算了吧。”他拉下口罩,端起面低头吃起来。
吃了一会儿发现盛野迟迟没在他旁边坐下,抬头一看,才见盛野竟然站着在吃那碗面,准确地说,就站在他前面,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他。
两个人的视线一上一下撞在一起,盛野嘴里含着面,笑了笑,谭阵低下了头。
***
吃完面已经快九点了,说好沿路返回的,没想经过一条夜市,一行人又悠哉悠哉晃起来。
夜市里不少小摊贩,赶上国庆比往常还热闹,盛野看到路边一个卖手办的,激动到路都走不动,谭阵走到他旁边,好奇地看摊位上摆得琳琅满目的小人儿:“你喜欢这个?”
盛野拿起一个奥特曼的手办,说:“我就差这个了!”
他刚把手办拿起来,店家就报了个高价,他连忙把东西放下了,抱怨:“也太贵了吧!”心里咕哝了一句“敲竹杠呢”,只是没说出口。
谭阵说喜欢就买啊。
盛野拉他走,说:“都是山寨的,没他这么狮子大开口的,”又压低声说,“我们现在转身走,待会儿他就会主动砍价的,我妈都用这招……”
他拉着谭阵往前走,等着对方喊住他,然后自己再回头杀它个半价,然而都走老远了,也没听见店家唤他。
谭阵忍着笑,低声说:“他怎么没叫你啊?”
盛野脸上挂不住,只好说:“嗐,我也没想买。”
谭阵也没拆穿他,边走边点头,问:“那个有什么特别吗?”
“那个是初代,”盛野说,“谭阵哥你小时候看奥特曼吗?”
谭阵摇头:“我很少看这些,不过还是知道奥特曼长什么样的,你知道奥特曼又叫咸蛋超人吗?”
盛野前一秒不敢相信,后一秒笑得不行:“真的?!我还真不知道!”
谭阵挑了下眉:“现在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啊?”
“我大你几岁啊。”
41
第42章第42章
X年X月X日.晴
开始了,死亡和青春期的拉锯,死亡开始占上风了,好难受,明天我还要继续扮演他。
X年X月X日.阴
困在轮椅上的感觉,大概就是从今往后他的情绪我都没有办法参与了,除非他走过来给我看,否则我就只能像被绳子牵住的猫猫狗狗,远远看着他的背影。
但他也没有办法走过来给我看,告诉我他很痛苦,因为我就是他痛苦的来源。我想成为他的快乐,但原来那不是我可以决定的。
***
十月底,盛野的戏份即将杀青,其中一场,也是谭阵最后一次抱他的一场戏,孔星河发现自己的手开始不利落了,在他生日这天他破天荒地喝了很多酒,严飞送谢丽下楼回来,见孔星河还在喝,便拿走了酒瓶,孔星河央求他还给自己。
谭阵拿走啤酒的时候盛野本该抓住酒瓶不放,但他没能抓住,这是个失误,但介导没有喊CUT,盛野感觉自己像被抽了一鞭子,还得若无其事继续演下去。房间里的气氛太沉闷了,这场戏那么简单,却带给他难耐的压迫感,像沉在水里,他甚至祈求谭阵能主动喊CUT。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抓住那个酒瓶,那一刻他的手好像真的失去力气了,也或许是谭阵抽得太用力了,他忘了那应该是意思意思的一扯。他没想到我会失手,他只顾着让严飞阻止孔星河了,他没想到我这都抓不住,他……
盛野抬头看着谭阵,看着严飞,心里混乱地想着,讲出来的台词有些走样,原本的台词是:哥,你给我吧,今天是我的生日,你让我任性一次吧。
他说出来却是:“哥,你给我吧,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好久都没有任性过了。”
介平安没有意识到盛野说错了台词,谭阵也没有意识到。监视器的画面里,盛野抬着头面对谭阵,眼神乍看是央求,久了竟像是哀求。
谭阵愣怔了片刻,盛野的眼神在示弱,但那示弱的眼睛又在逼着他,好似在撒娇,但又是何其痛苦,这个世界上有人这样撒娇的吗,他心想,那双眼睛里有太多心事,好像就这样盯着几天几夜也读不完……
介平安看着监视器,十几秒过去了,谭阵还是没有动作,然后盛野就伸手自己去拿谭阵手里那瓶酒。
他捏住细长的瓶口,往外扯,谭阵松开了手指,酒瓶终于交还到了盛野的手上。
所有人这才意识到,戏又接上了,毫无接上的痕迹。介平安看着盛野继续倒酒,大口大口地喝,那并不是真的酒,只是白开水,但是从镜头里看,他差点儿以为谁给换了一瓶真酒,因为盛野喝到眼睛都红了。
听到喊CUT,盛野将杯子重重放在桌上,谭阵看着他没有说话,知道他还沉浸在情绪里。介导让现场准备下一场,工作人员忙碌起来,谭阵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沉默地将那只酒瓶拿了过来,低头闻了一下。
不是真的酒。
魔怔了吗,这酒他自己明明也喝了的。
准备下一场的时候盛野就闭着眼低头坐在轮椅里,他知道下一场要拍什么,严飞要抱醉了的孔星河去洗澡。孔星河患病后,严飞跑外卖头一个月赚的钱都用来买了一只亚克力单人浴缸,安放在本来就不大的洗手间里,因为地方实在很小,其实兄弟两人是共用那只浴缸的,只是严飞是站浴缸里冲澡的,那浴缸对他来说太小,他也不喜欢泡澡。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泡澡呢?孔星河有一次和严飞说,那浴缸泡起来挺舒服的,你累了也可以泡个澡,回来之前提前给我打电话,我帮你放热水。严飞说那浴缸比床还小,我进去怎么可能舒服?孔星河就笑他,你又不是要在里面睡觉,我是觉得好不容易买了浴缸,要物尽其用啊!严飞说我就喜欢冲澡,你放过你哥行不行?孔星河也就释然了,笑着说,行吧,帅哥就是要傲立在花洒下的!严飞把脱下来的外套扔过去,盖在了孔星河脑门上。
光这个动作都拍了三次,第一次谭阵扔过来没能盖住他头,第二次扔过头了,直接扔到了床上,连巩璐都在笑:“妈呀耍帅真的好难,帅哥都耍不好!”
谭阵走过来捡起夹克拍了拍,摇了摇头,忽然压低声对盛野说:“要不然你自己接住盖头上吧?”
盛野“啊”了一声,谭阵就笑了,很开心的样子。原来是开玩笑的啊,谭阵竟然也会这样开玩笑啊。
最后一次那件夹克外套终于迎面撞上他的脸,扑头盖脑将他罩在了其中,盛野眼前一暗,随即闻到了衣服上淡淡的烟味,也不知道是严飞的烟,还是谭阵的烟。谭阵会抽烟吗?老实说他没见到过,但谭阵如果不会抽烟,他拍严飞抽烟的那些镜头也不会这么自如吧。
不过后来孔星河和严飞确实有一起用过那只浴缸,冬天的时候两个人坐在浴缸边一起泡脚,那应该是孔星河和严飞一起做过的最奢侈的事了。
隐隐还有些浪漫呢,拍那场戏时盛野暗暗地想,要是泡脚时谭阵没一不小心把手机掉池子里的话。
手机掉下去,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们的裤子,现场的人都笑场了,谭阵弯腰捞起手机,也无奈地笑了,他站起来想要把手机递给场务擦一下,站起来那一下一不小心踩到盛野的脚背,盛野立刻感受到了谭阵的重量,闷哼了一声,谭阵忙转身,低头问他没事吧?而自己明明痛得倒吸凉气,还要装爷们一叠声地回“没事没事”,介导在那边喊“要喷点儿云南白药”吗,他立马回了声响亮的“要!!”
喷药时,介平安还幸灾乐祸:“他抱你没把你摔着,倒没想到在这儿翻车。”
第42章
上药时,谭阵就坐他旁边低头看着,脸上无奈的表情像在琢磨“到底哪句是真话啊?”
那时他心想,这你就不懂了谭阵哥,在偶像面前,有时是需要撒谎的!
可是这些围绕这只浴缸的快乐的回忆,在这最后一场戏的沉重面前,显得九牛一毛。
严飞不知道孔星河手的状况,虽然之前进浴缸时孔星河也需要严飞帮忙,但是至少洗澡都他自己来的,洗完后放掉水,将自己擦干,裹上浴巾后他才会叫严飞进来抱他出去。
浴室很快准备好了,盛野只穿着一条肉色的平角泳裤坐在浴缸边,介平安喊ACTION后,谭阵从身后抱着他,双手穿过他腋下,将他慢慢放进浴缸里。
谭阵放得很慢,盛野感受着水一点点没上来,没过他的胸口,也能感受到头顶后方谭阵沉缓的呼吸,然后那道呼吸声被谭阵的声音取代:“自己能行吗?”
他面朝着水面点了点头,严飞会这样问他,大概是觉得他醉了。
谭阵从他身后站起来,离开了浴室,盛野眼角瞥到他挽起的黑色衬衣袖口有打湿的痕迹。
浴缸里的水不太热,只比体温略高一点,泡在里面其实会感觉有点凉,但他们不能用太热的水,空间里都是水汽的话画面就没法看了。
他拿起旁边架子上的香皂,抬起手臂想要涂抹后背,香皂就在这时从手心滑了出去。
白色的香皂掉在了浴缸外的地板上,盛野感到它掉得并不远,他还是能够到的,他有些迟疑,介平安在这时说:“这个距离可以,你试试吧。”
于是他探着身子伸长手臂去够,介导说对了,看着明明那么近,但就是难以企及。
这个距离真的绝了,就在手指的前面,看得到闻得到,竭尽全力都能碰到,想要抓到却是妄想。
盛野在浴缸里脱力地看着那块香皂,感受着孔星河的无能为力。
“怎么了?”谭阵在门外问。
他一个激灵抬起头,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了一声:“没事!”
门外安静了许久,盛野盯着那扇门,他希望哥哥能进来,他又无法表达那种欲望,只能这样看着,主动权都在严飞那里,他什么都没有,只有奢望。
然后“咔”的一声,门开了。
盛野咽了口唾沫,看着站在门前的谭阵,谭阵看着地上那块香皂,什么也没说,走进来,挽高衬衣的衣袖,捡起了那块香皂,对他说:“我来吧。”
盛野看着谭阵朝自己走来,就好像在圆孔星河的一个无法启齿的梦,那一刻内心的情绪冲破了阈值,任何词语都不够形容他感受到的,心酸,痛苦,窃喜,庆幸,绝望,它太复杂了,是至暗也至光明的一刹那。
谭阵将香皂在水里荡了荡,放上他肩膀的那一刻,他像挣脱了束缚一般扑上去抱住了谭阵。
谭阵感到盛野身体的战栗,听见他极低的,压抑的啜泣声,那么低,就像潮水,狂涌上来,又被狠狠拉下去,抱在他脖子后的双手像在沸腾的水里,在熔岩里浸泡过,灼热的岩浆从那双紧紧搂着他的手上流淌下来,顺着他的衬衣一股股流到他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