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洛和宋凌骑车过去,车门拉开,从车子里下来一群乌压压的人。
为首的那个人就是宋兆光。
周清洛和宋凌从电动车上下来,停稳,淡然看了来人一眼,脚步都没停,径直往家里走。
宋兆光:“站住。”
周清洛和宋凌停下了脚步,和他对视。
宋兆光嫌弃地打量周围,皱着眉摇头。
明明绿树成荫,他竟撇着嘴挥了挥面前的空气,一副走进了垃圾堆里的样子。
夜色乌压压的,仍掩饰不了宋兆光那令人作呕的做派。
周清洛冷哼了声,“喂,你呼吸做什么?能不能把空气留给好人。”
宋兆光一怔,下意识左右看。
周清洛:“别看了,说的就是你。”
宋兆光嗤了声,趾高气昂地对宋凌说:“住破房子,骑电动车,宋凌你是越活越有追求了。”
宋凌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滚。”
宋兆光笑了,笑得相当轻蔑,“宋凌,老实跟我回去,不然你懂那些后果。”
宋兆光身后那些彪形大汉立刻齐整整地向前一步,这阵势,就像立刻要冲过来将宋凌五花大绑扛回家似的。
宋凌不为所动,“你试试。”
宋兆光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了一根皮鞭,拿在手里把玩,再冷冷地看着宋凌。
宋凌眼睛眯了眯。
从小到大,他都快记不清了,他被这条鞭子打了多少回。
周清洛忽然哈哈大笑,边笑边掐着眼角的泪,“这位大叔,你不是吧,什么年头了,还想屈打成招?”
宋兆光甩了下鞭子,冷笑一声,“这可是陪宋凌一起长大的玩具,对吧宋凌?”
周清洛怔了怔,看了眼身边阴郁的人,眼眸一凉,嘲讽道:“哇,那你还真的是个畜生啊,怎么还有脸说出来?”
宋兆光本就是草根出生,上流社会表面斯文但暗地里耍阴招的手段也只学到了皮毛,被周清洛那么一激,痞糙的本性就露了出来。
宋兆光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他妈的是什么玩意?”
周清洛立刻回嘴:“你他妈的又是个什么品种的畜生?”
宋兆光:“看我今天不教训你……”
宋兆光话还没说完,宋凌已经冲过去,扯掉他手中的皮鞭,绕到他身后,将皮鞭绕绕上他的脖子。
细长的皮鞭,正好绕了宋兆光的脖子两圈。
宋凌站在他身后,阴沉沉地笑着,紧紧拽住皮鞭的两头,眼神空洞,脸色苍白,唇色发红,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随时都会要了宋兆光的命。
宋兆光反应还算快,手抓住了皮鞭,皮鞭将他的手指头也绕了进去,车灯晃眼,周清洛但仍能看得出宋兆光指尖发紫,半晌后,满脸通红。
周清洛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害怕宋凌失控,手一用劲,就什么都没了。
为了宋兆光这样的人,不值得。
但他又不知道怎么劝宋凌,他这是遭到了多大的苦和罪,才会像现在一样既疯狂又绝望。
宋凌现在的表情,周清洛不敢细看,看了不敢细想。
怪不得宋凌一直回避过去,不愿提及。
敞开心扉四个字旁人只是随便说说,但对宋凌来说,都是恐怖的梦魇,是一生都不愿提及的过往。
他害怕小蝌蚪,至今还在逃避,何况是宋凌呢。
宋凌和他不一样。常人简简单单的一步,对宋凌来说,或许举步维艰。
看着周清洛茫然的样子,宋兆光龇牙咧嘴地笑了声,“你看,他就是一个心理变态,他一冲动就想杀人,连亲爹都不放过,你家不过是平头老百姓,如果想好好过日子,就离他远一点。”
宋凌闻言用力一勒,宋兆光立刻嚇嚇喘着气。
“拿出葡萄,这狗娘养的白眼狼害怕葡萄。”
周清洛喊:“你们谁敢拿出来,我立刻让宋凌勒死他。”
那些人怔了怔,不敢动。
宋凌又用力了些,根本就没打算放过他。
宋兆光已经快呼吸不上来了,为了保命,他低声跟宋凌求情,“阿凌,你松一点,你听我说几句真心话,宋锦奕母子的病,最长撑不过五年了,你再配合我演个五年,到时候,整个宋家就会落到我的手里,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我肯定会好好待你,会给你妈重新立碑,我已经苦了那么多年,已经快看到希望……”
宋凌的手紧紧拽着,把他剩下的话给掐断了。
周清洛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想让宋凌手刃这个王八蛋一了百了,但他不能这样。
宋凌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他不能再让宋兆光毁了。
宋兆光:“快啊,他已经疯了,把葡萄拿出来,他就会放了我,然后你们把他绑上车。”
下属连忙上车,还将一箱一箱葡萄往外搬。
宋凌盯着包装盒上一串串紫红色的葡萄,呼吸越来越轻,手也越来越软,像被下了诅咒一般,定在了原地。
宋兆光挣脱了他,弯腰捡起跌落在地上的皮鞭,手抓着脖子剧烈咳嗽。
周清洛连忙跑过去,死死抱住了宋凌的腰。
他绝对不会让这帮人把宋凌带走的。
宋凌软趴趴地松了手,跌进了周清洛的怀里。
周清洛紧紧抱着他,“宋凌,你别怕,我不会让他把你带走的。”
宋兆光呼吸平稳了,往地上狠狠地吐了口痰,“小畜生,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宋兆光刚扬起皮鞭,一道强光照射过来,伴随周守林一声怒吼:“宋兆光!”
宋兆光愣在原地,回过头。
那道强光直射他的脸。
周守林带着一个大功率的手电筒,黑着一张脸,边走过来边骂骂咧咧,“果然是你这个狗娘养的宋兆光,你居然还敢到这里来?”
宋兆光刚被勒过脖子,现在劈头盖脸又挨了一顿骂,有点懵。
周守林将手电筒照到别人家的窗户里,大喊:“李婶,张大姐,阿彪,宋兆光来了。”
破旧的楼房里有人回应,“谁?”
周守林大声回应:,“宋兆光!那个狗娘养的货车司机!”
安静的楼房里顿时骂声一边。
不一会儿,呼啦啦来了好多人,似乎还在小区里留守的人都出来了。
他们一个个黑着一张脸瞪着宋兆光,仿佛有深仇大恨。
跟着宋兆光来的人都懵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宋兆光立刻满脸堆着笑,“都是老朋友,我给大家送葡萄来了,国外进口,新鲜的,大家尝尝。”
“谁跟你是老朋友,之前把砖厂里的砖头私自运出去倒卖,还诬陷老赵运回老家盖房子的事,大家都没忘。”
“要不是你,我们这里就顺顺利利拆迁了,结果你们把砖厂老板打发走了,我们没了饭碗,你们却不拆了。”
提到这个事,众人沉默了一阵。
说话的是李婶,她气冲冲地说:“怕什么老家伙们,我们都是半截埋入黄土的人,现在这个畜生来到这儿了,大家还要放过他?看看他做的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把我们害得那么惨,现在还敢人模狗样地站在这里,这不是在挑衅侮辱我们么。”
李婶这么一激,所有人都愤怒了,所有人冲过去,拆了他带过来的箱子。
周清洛蒙住了宋凌的眼睛。
“谁要吃你的葡萄,你这个畜生,你快去坐牢吧。”
“你们宝木集团做的那些勾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现在网络发达,总会有一天,你们的这些勾当都会被人知道。”
“当时你还害了一条人命,严笙就是被你害死的。”
“你现在居然还敢扬鞭打他?”
“严姑娘在天有灵,不会放过你。”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最后骂声一片。
而周清洛的掌心里,宋凌的眼睛动了动。
第69章 她真的在天有灵
一直以来,僻静的红星砖厂旧址,像被这座城市遗忘了的世外桃源,沉默地守着属于他们的历史和故事。
今夜却喧嚣无比,似乎他们才是这座城市的主宰者。
宋凌紧紧咬着牙关,呼吸颤抖。
——你还想着扬鞭打他?
——严姑娘在天之灵,不会放过你。
混乱中,两句话出自不同人之口,大家自说自话,却阴差阳错地结合在了一起,然后齐整整地排着队,一个字一个字钻进了宋凌的心里。
不一会儿,空气中传来葡萄甜腻的味道和宋兆光求饶的声音。
宋兆光的那些随从想上来帮忙,就被李婶凶了回去,“怎么,你们就一个打工的,也要帮着他欺负老百姓啊,你们的父母亲不是老百姓啊,宝木卖的那些毒海鲜,说不定就被你们的父母买回去,烧给你们的孩子吃,你们还在这里助纣为虐。”
李婶这招杀人诛心很成功,几个人交换了几个眼神,一动不动。
周清洛轻轻拽着宋凌,“走,我们回家吧。”
宋凌咬着牙,拽下周清洛挡着他眼睛的手。
周清洛:“宋凌……”
宋凌紧紧拽着他的手摁在身侧,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景象。
愤怒的人已经失去了理智,拿着葡萄砸宋兆光。
“吃葡萄是吧,让你吃个够。”
“看老子今天怎么收拾你。”
“狗娘养的东西,畜生都比你懂人性。”
……
宋凌没有闭眼,死死盯着宋兆光。
葡萄散落一地,宋兆光抱头求饶,宛如当年的他。
那些他曾对他说过的污言秽语,对他用过的暴力,那一字一句,那一拳一脚,现在全都反噬到了他的身上。
周清洛跟他说过,自古以来,邪不胜正,公道自在人心。
他现在有点相信了。
宋凌扯了扯嘴角,低低叫了声:“清洛。”
周清洛牵着他的手,“你看,你妈妈她没有被抹掉,她真的在天有灵。”
这时,周守林出来大喊:“好啦,大家停手,等会出了人命,为了这么个东西不值得,咱们清清白白了大半辈子,不能毁了,走,都去我家,我今天正好调好了馅料,我给大家煮馄饨,边吃边想办法。”
乌泱泱的一群人这才停下了手,宋兆光才趁机逃走,狼狈至极。
二十来个人到了周守林的院子里,挤得满满当当,还好院子宽敞,周守林摆了三桌,让人坐下来聊天。
周清洛和宋凌在帮忙。
从众人的一言一语中,周清洛拼凑了整个故事。
红星砖厂蓬勃发展的时候,宋兆光原本是砖厂的货运司机,长得人模狗样,但心思却不干净,经常偷偷卸掉一些货。
但这个人会搞关系,偷偷卖掉的砖挣来的钱没一个人吞掉,上下打点,那些知晓他勾当的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赵当时是出库管理员,实在看不下去了,就举报他,不料被他反咬一口,正好老赵老家在盖新房,他就诬陷老赵偷了厂里的砖,害得老赵被开除了。
宋兆光也在厂里待不下去,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后来混凝土钢筋结构的房子开始盛行,砖厂也逐步在走下坡路,厂里也面临转型,厂长本想带着大家搞些轻工业,但宝木集团这时候插了一脚,想在这儿搞个度假区。
当时大家都不愿意拆,毕竟工厂是大家的饭碗,拆了大家就没饭吃了。
严笙就是这个项目开发的负责人。
严笙长得漂亮,能力也强,是个尽职尽责的职场女强人。
她为了这个项目,挨家挨户上门做思想工作,受尽冷脸和谩骂仍坚持每天都来,一字一句耐心跟他们解释合同上的条款,承诺给他们赔偿,到时候度假区建成,宝木集团会给他们原地置业,生活会和砖厂还在的时候一样好。
她甚至把宝木集团当时的董事长都喊过来给大家开会,让大家放心。
但这时,谁也没想到,宋兆光已经摇身一变,变成了宝木集团的上门女婿,又不知道用了什么花言巧语哄骗老丈人,让他负责红星砖厂这个项目。
他和严笙搭档,只是为了严笙的美色。
后来的那些肮脏无耻的事,大人们都沉默不语。
严笙不顾自己的名声,将自己的伤口扒出来给别人看,大着肚子跟宋兆光讨个公道,让大家学会保护自己。
但宝木集团护短,遮遮掩掩,控制信息渠道,销毁证据,倒打一耙,在那个不开放的年代,罪人是宋兆光,严笙本是受害者,却被人打成了勾引上司的狐狸精。
严笙性子烈,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和委屈,从顶楼一跃而下。
红星砖厂的项目就这么不了了之,严笙给他们的承诺,也就变成了过往云烟。
“如果我没记错,严笙当时轻生的地方,应该就是宝木现在的旭日商场吧。”
“是宋兆光做贼心虚,要盖个宅子镇住严笙的魂。”
周清洛和宋凌一直默默听着,宋凌的手一直在抖,可他一直在努力克制。
周清洛忽然想到旭日商场开业的那天,宋凌黑了开业仪式管控的电脑,放了一张血淋淋的就照片,然后坐在顶楼的栏杆上,背对着万丈深渊。
严笙当年也是这样吧,绝望,无助,但又不屈,不服。
“严笙多好一姑娘,人有耐心,工作能力强,当年不是还有个明星追她,送她很贵的那种花。”
“是的,叫朱丽叶玫瑰,一朵上百万。”
“后来他俩在一起了,我们还笑她是百万玫瑰呢,你们记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