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母亲的一个表妹走过来问她:“你小孩呢?”
母亲楞了一下,去摇篮那边看,孩子不在里面,不知道被谁抱走了。
她原本以为是哪个亲戚抱了孩子,结果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母亲开始慌了,酒席是包场,没有外人进来呀!难道是服务员里有坏人?甚至是外来的人贩子混了进来?
她前夫也特别着急,而且特别自责,觉得没有重视酒席的安全性,一定是有坏人进来了。
他们立刻联系饭店,调了监控录像来看,一看之下,还真的找到了孩子。
不是在前几分钟的录像里找到的,而是在实时监控画面里找到的。
就在夫妻俩走进安保室的时候,直接就看见了其中一个监控屏幕里的画面:一个女人站在电梯里,抱着丢失的婴儿。
电梯是上升的,也就是说,那人不是抱着孩子离开,而是从外面把孩子抱了回来。
经过母亲的婆婆辨认,说这个女人是前夫那边的亲戚,哪个表姑姑的女儿什么的,关系远得很。
没过多久,这个远亲走回酒席,把孩子抱回来了。大家问她怎么回事,她有点傻愣愣的,完全说不清楚。
她大概的意思是,她出去上卫生间,碰巧看见有人把孩子抱走了,她正好看到,就一路跟着,最后那个人也没说什么,就把孩子又还给她了。
问她对方是谁,什么样,她也说不清。她描述了对方长相,一会儿说是男的,一会又说是老太太,再多次跟她确认,她又说那是个小孩。
后来听人说,这个远亲的好像是脑子稍微有点问题,这不是骂她,是她真的有一些先天疾病,也能正常生活,但是智商偏低。他们家小时候生活条件差,家里也不重视,一直没有治疗过,平时她不怎么说话,看不出来。
大家继续查监控,想看到底是谁抱孩子走出去的。
结果无论是电梯还是楼梯间,任何地方都没拍到有人抱孩子下楼的画面。饭店监控画面是连续的,而且是刚刚出的事,又不是多久以前,视频都还在,都没删,怎么就找不到相关画面呢?
虽然孩子回来了,但母亲和前夫都想报警。最后在一群亲戚的劝说下,还是没有报。
这事看着是完了,其实却是母亲不幸的开始。
从那以后,前夫的情绪变得很奇怪。他没事就坐在床上盯着儿子看,一动不动。
母亲问他怎么了,他刚开始不肯说,后来还是忍不住说了。
他非常严肃地跟母亲说:“这孩子有问题,不是咱们的孩子。”
母亲非常吃惊。孩子当然还是他们的孩子,当妈妈的怎么可能认错?
她前夫列举了一堆孩子身上的不同之处,但其实都站不住脚。这么小的婴儿,本来就是一天一个样,面相身体产生变化太正常了。孩子身上也有一些小痣之类的,痣的位置都对。
母亲觉得丈夫是被丢孩子的事吓到了,情绪有点敏感,将来肯定会好的。
但是,他并没有好起来。
他的疑心病越来越重,最后甚至不愿意接触儿子,口口声声说孩子不是他的。
他太过分的时候,母亲就和他大吵起来。他急了会大喊大叫,如果“不是我儿子”这种话被邻里听见,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指责母亲不正经。
他根本不为母亲考虑,只是一个劲地拿出各种理由,反正就是认为孩子被人换了。
母亲把情况也告诉了公婆。其实从前公婆都不太喜欢她,可现在看着他们儿子这幅崩溃的样子,他们也吓到了,所以没有像从前那样指责母亲,还帮母亲一起规劝前夫。
母亲意外地获得了全家人的支持,但她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逼不得已,大家带着孩子做过亲子鉴定。鉴定父子关系还不够,还要鉴定母子关系,连鉴定中心的人都没见过这种要求。
从结果上看,孩子就是他们的孩子,但母亲的前夫仍然不信。
他看过很多次心理医生,情况一直也没好转。
几年过去,孩子都能满地跑了,前夫也渐渐不再提这件事。但他并不是治好了心病,他仍然觉得孩子被换了,只是没办法证明给妻子看,所以强忍着生活下去。
那几年母亲一直憋着气,生活得相当不开心。
丈夫对孩子的态度非常冷漠,甚至有时候急躁的态度还会吓到孩子,她怎么劝也没有用,根本没法沟通。
在孩子该上小学的时候,这种日子走到了尽头。
母亲和前夫和平分手,孩子毫无悬念地跟着她。她的前公婆倒是想要孩子,奈何她前夫主动放弃。
分开之后,她前夫从单位辞职,回了老家,也不知道后来都在干什么。
母亲和前小姑子的关系还行,后来她从小姑那得知,前夫回老家住了一阵,忙着到处走亲访友,好像是想找当年酒席上那个女亲戚。那家子人不太待见他,这过程中,他还惹出过很多乱子。
听了这些,母亲立刻就明白了。前夫恐怕是在找“他们的儿子”。
他一直觉得那个女亲戚把孩子换了,真正的儿子还在她手里。
慢慢地,母亲也就不再关心前夫的事了。
她的儿子一天天长大,对“爸爸”也不怎么思念。估计是因为他对小时候的事情多少有些记忆,对爸爸的印象很坏。
现在大哥在A市工作。其实A市就在他父亲的老家附近,距离那家亲戚所在的地方也不远。
A市是个繁华的大城市,各种资源都不错,而且这一带临海,风景也挺好的。
我仔细想过很久,觉得大哥应该不是为了靠近他父亲的老家,他没这个心思,他应该就是觉得A市各方面条件好而已。
大哥前些年混得不错,交上了很多A市本地的朋友,一群人经常去海边玩。他说特别喜欢A市,用他的话来说,觉得这边就像他的第二个故乡。
其实不用“就像”,这个地区确实是他的故乡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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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之前那位女民警又来了,她挺热心的,还给我带了饭和矿泉水。
我问她鉴伤的事,她说没这么快,还要等等。A市附近的海域是旅游景点,如果真有危险动物出没,那肯定是大事,上面会很重视的。
就在我和她小声说话的时候,大哥醒过来了。
他睁开眼看见我,眼神迷迷瞪瞪的,看了我一会儿之后,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来了?”
他挺平静的,我的眼睛却微微发热。
还没来得及多问,两个护士进来了,给他检查伤口还有换药什么的。大哥直勾勾地盯着护士,眼神有点可怕。
他对护士说:“你也是……”
护士没理他。他看看另一个护士,看看别处,看到女民警,又盯了她一会儿。
他的眼神越来越怪异,先是困惑,然后转为恐惧。
他朝我伸出手:“你过来一点。靠近点,嗯,来,再近点。”
我尽量靠近他,还以为他要和我说什么悄悄话。
谁知,他没有和我说话,而是一把摸到我脸颊边的头发,把我的头发向后推。
他想把我鬓角的头发别到耳后,但他现在虚弱,手有点不灵活,只是来回扒拉着我的头发,手在我耳朵上蹭来蹭去。
我自己把头发别到耳后,两个耳朵都露出来了。
他惊恐地问:“你也是?你也是?”
刚才他看护士,看女警,她们的头发都梳很规整,他直接就能看到应该有耳朵的部位;而我是男生里比较臭美的那种,头发是略长的烟花烫,有一部分垂在脸颊两侧,从正面看不到耳朵,所以大哥要看我的耳朵。
我只当他还有幻觉,想岔开话题,问他伤口疼不疼,他也不理我,他只是反反复复地说,我没看错,没看错,你们的耳朵都没了……
不仅是我,还有护士,女警,甚至旁边另一床的病人和家属,我们都沉默下来,只听着大哥反复说着看不见耳朵。
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急切地问我要镜子。
我打开手机相机当镜子,他一看,没说什么,又非要普通的镜子,隔壁床的病人家属在包里翻了半天,找到了化妆镜给他。
他照着镜子,使劲摸自己的耳朵,搓来搓去,把耳朵都搓红了。
护士赶紧制止他的动作,他的伤很重,现在情绪这么激动还扭来扭去,带着输液管子乱动,这怎么行呢。
大哥也不管这些,他又要我靠近,又要摸我的耳朵。
我给他摸了,这次他下手很重,我也忍着。
摸过之后,他更加惊慌失措。
终于,他渐渐平静下来,严肃地看着我:“我明白了。其实你们是有耳朵的,是吗?”
这叫什么问题?我们当然有耳朵。不但有耳朵,我耳朵上还打了个耳骨钉呢,他刚才使劲搓我的耳朵,都给我搓疼了。
我跟他说当然有,问他到底怎么了,他还是那句话:“我看不见耳朵了……”
不止医生的,护士的,还有我的,他自己的……他真的看不见任何人的耳朵了。而且现在他已经清醒了,这不是麻醉造成的幻觉。
第3章 那么有眼睛吗
大哥还得继续住院治疗,我也没出去住,就弄了个折叠躺椅在这陪床。
令我欣慰的是,医生说他的伤没什么危险了。比起外伤,更令人不解的是他说“看不见耳朵”这件事。
他看不见任何人的耳朵,摸上去也说没有,摸不到。
我们问他,在你看来原本长耳朵的部位是什么样?他说是平平的,什么也没有。
在他看见过的所有人里,没有任何人失去耳朵,但他就是说看不见。
我拿报纸来,问他能不能看见图片上人的耳朵。他能看见。看手机相册,以前的照片上人也有耳朵。
但如果把镜头对着人,看实时状态的镜头,他就看不见耳朵了,拍下新的照片,新照片上人也没耳朵。
我还做了个实验。我去医院外面偷偷拍了一张路人的照片,告诉他这是我刚到达A市时拍的,是旧照片,问他上面的人有没有耳朵,他说有;我马上自拍一张,拿着问他,他就说照片上没有耳朵。
于是我想,这肯定是他自己的幻觉。两张照片其实都是新照的,区别只是我有没有在他面前照而已。
我想试试他能不能看见小动物的耳朵,但医院里没有真的小动物,也不能带进来。将来可以想办法试试。
医生说这很可能是一种癔症。医院的意思是,等他的身体好一些了,应该安排查一下精神科,还给我推荐了也在A市的另一家医院。
我把想法说给大哥听。他现在已经很冷静了,还和我一起分析这件事。
他说:“确实可能是幻觉。而且我这个症状细分析一下,不是我认为人类没有长耳朵,而是我明知应该有耳朵,却看不见它,这个区别你明白吗?”
我想了想,确实有道理。大哥虽然有奇怪的症状,心里倒并不迷糊。他明确地知道自己状态不对,需要调整。
这就说明他问题不大。有些病人爱说自己没病,有病而不自知,而大哥不是这样的。
看到大哥的状态越来越好,女警和那几个便衣男性就来得更频繁了,他们得详细询问他那天游艇上的事。
大哥愿意配合,只可惜他实在想不起来。他想不起来自己是被什么弄伤的,甚至连自己是如何落水都不记得。
按照他的回忆,事情是这样的:
那天他在A市的一个朋友过生日,请大家一起聚会出游。他们一行八个人租了游艇出海,船上还有两个工作人员,也就是一共十人。
A市附近有个海岬景点,遥遥对着一座小岛,据说开船过去比在陆地上远观更美。小游艇的路线包括这一块海域,观赏过小岛附近的景色之后,船会行驶到更开阔的地方去,在固定海域暂时停下,玩一些现场垂钓之类的项目。
大哥说,当时他们驶过小岛旁边,几个朋友忙着观景和拍照,他留意到两个船员叽叽咕咕在说什么。他听不清,只觉得船员的表情不太对,有点严肃。
当时他没有介意,觉得也许就是人家工作上遇到了问题。
后来又开了挺长一段时间,船停下来,船员开始组织大家玩垂钓。当时海上特别冷,阳光也变弱了,同行的女孩子都裹上了外套。
一个朋友问船员这样正常吗,会不会下雨,船员说不会,即使下雨也不会影响他们开船,他们见得多,这种类型的阴天并不是会有风暴的那种,不必担心。
尽管得到了安全上的承诺,气温愈发阴冷也非常扫兴。垂钓也不顺利,周围根本没有鱼,大家只是傻傻站着而已。
当时风不大,或者应该说几乎没有风,但温度越来越低。
大哥的记忆就到这里了。
这之后的事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再睁眼,他就已经在急救直升机上面了。
根据警方、救援队和游艇公司的记录显示,从那游艇经过小岛旁边开始,它就已经和总部失联了。
当时游艇公司只认为是通信问题,还没往坏处想,他们让附近海域的其他船只帮忙一起呼叫,很多船只都在呼叫那艘游艇,却没人能得到回应;后来公司派附近的船去航线上找,也根本找不到。等到了该回码头的时间,游艇还是没有消息,公司报警并联系了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