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上天堂[现代耽美]——BY:阿列夫零

作者:阿列夫零  录入:03-04

  两相权衡下,我决定参加完中午的仪式就赶回学校,至于之后给双方亲友安排的舞会……还是逃了算了。
  我既不会跳舞,也没有礼服,嘴不甜又不善社交,全场只认识我妈一个人,总不能一脚把高凯踹走,拉着我妈跳蹩脚的第三套广播体操吧。
  我明白的,再宽敞的宴会厅也容不下一个林小山。唯一的特殊待遇大概就是不用随份子钱。
  我套着夹克踩着球鞋走进宴会厅,门口横幅拉着“徐韵”和“高凯”百年好合的花墙,迎宾图上我妈笑得格外美丽。
  其实在我贫乏的童年中,我妈的形象始终很黯淡。几乎每次见面,她的眼泪流得都像开了闸的淋浴头,而开关并不在我手里。
  我常问她,你去哪儿了。
  这样的问题从没得到过回答。她只用手背擦擦素面朝天的脸,问我,那个畜生,是不是又打你了?
  在林辉的阴影下苟且,我那时候已经学会什么叫见机行事视情况而定。她看着我的眼神像一口干涸了的井,仿佛只要我点头,她就会带我一起去死。
  我很痛苦,但我还想活,所以我告诉他,我不怎么能见到林辉,所以我没事。
  起初她应该是想抱抱我的,但最后她没有这么做。
  最开始那些年,以及之后那些年,我从没见她像这样笑过。
  我沉默着在迎宾处站了很久,直到收账的阿姨注意到我,问我是谁,是给女方上礼的吗?
  阿姨应该是我妈的密友,只是我和她见面的次数都有限,又怎么可能认识她在五湖四海结交的那些男男女女。
  玫瑰花墙近在咫尺,团团锦簇地挤在一处。精致又烂漫的爱将我围困,我几次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恍惚了一阵,我才答:“我是徐韵的儿子。”
  “啊。”她微诧的神情很快被掩饰,十分热情地招呼:“你就是小山吧?哎呦,小伙子长得又高又帅,很像韵韵。快进去吧,典礼要开始了。”
  我点了点头。
  其实我更像林辉。
  高凯家底厚,整场宴席规格很高,不用算都知道花了大价格。
  参加婚宴的男男女女无一不光鲜亮丽,连七八岁的孩子都在用时下最流行的手机。
  ——我一个都不认识。
  坐在被安排好的座位上,典礼刚好开始。
  司仪正装整饬地拿着麦克风登场,台下请的乐团演奏我听不明白的高雅艺术,我妈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她自己拖着裙摆从长长的联廊那头登场。她并不需要我。
  我剥开托盘里费列罗外层的金色铝箔。
  巧克力在唇齿间破碎,我的味蕾却在我妈和高凯两声动情的“我愿意”和嘴唇贴着嘴唇交换唾液的时候失了调。明明糖和脂肪含量很高,我却只觉得舌根发着苦,带着涩,连胃里也开始泛酸。
  仪式结束,宴席开场。
  高大儒雅的高凯拥着我妈下场敬酒。我妈的主纱是一身珍珠白的抹胸鱼尾裙,把她身材的美好曲线勾勒得完美,敬酒服则是一身不规则裙摆的红色折页领裙,衬得她皮肤质感如玉一样莹白。
  两人敬完一圈酒,最后来到我身边。到这个时候,和我同桌的几人才后知后觉注意到我的存在。
  坐在我正对面的女人是高凯的亲妹妹,我在照片里见过。高凯本来就比我妈小,他妹妹更是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刚刚就想问了,这位是……?”她歪着头看着我,带着不做作的娇俏。
  我端起酒杯站起身,在高凯介绍“这就是韵韵的孩子,叫小山,以后和我们就是一家人”的时候,我演技拙劣地模仿起裴雁来,僵硬地挤出一个笑,故作落落大方的姿态,然后和二位新人碰了碰杯。
  酒杯一撞,我先干了。白酒烧过喉管,我嗓子火辣辣的疼,眼睛也很酸。
  我毫不吝啬地夸赞她,你今天很美。
  我妈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看了很久,眼眶突然有点红。
  虽然不多,但我还是被爱着的吧。
  我心里这么想着,然后走上去拥她入怀。我的肩膀已经宽得可以把她揽进怀里,逐渐长成成熟而可靠的模样,只是她从没在意。
  又或许曾经在乎,却又因为做母亲时还太年轻,因为那段失败而痛苦的婚姻经历,因为我的寡言少语不愿亲昵,最终选择了将我封进盒子。就像我对林辉那样。
  她回抱我,说,谢谢你能来参加我的婚礼。我能闻见她颈侧的玫瑰香水味,和我最初记忆中的母亲的味道已经不再重合,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有些东西从我身体里剥离了出去。
  说不上痛,也说不上轻松——还没拥有就失去,滋味总是苦的。
  我松开她,说,徐小姐,新婚快乐,祝你幸福,永远。
  我始终感谢她。
  但最终没能喊出那声妈。
  她眼角分明带着泪。
  她利落地转身。
  她踩着地毯上粼粼的光,一步一步踏进新生。
  ——只是从那往后不再有我的影子。
  回到学校是下午三点。
  外套上沾了烟酒的味道,被我扔在看台。在去两千米检录的路上,耿一直从后面追上来。
  “秃秃,你能行吧?”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捶了两下他的肩膀:“行的不能再行了。”
  大话说得满,但很操蛋的是,裴雁来竟然也报了这个项目,还十分凑巧地和我分到了同一组。前后连着号,跑道贴跑道。
  我站上六号跑道的时候,他正在候场热身,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四号跑道哥们儿的搭讪。
  波澜不惊,游刃有余。他把握着交往的分寸,不会让人觉得冷淡,也不会让人错以为自己和他真的成了朋友。如此擅于矫饰,又如此顺理成章。
  我活动着脚踝,喊了他一声。
  “裴雁来。”
  长跑比赛前,我明明不该分心,但善妒的基因刻进了我的DNA,在酒精的助力下格外难以控制。我想把他的注意力抢过来:“我妈今天结婚,她穿婚纱挺好看的。”
  我从没和他提过这件事,今天是第一次。
  “所以呢。”裴雁来垂眼看我,大抵认为我又在传递一些无用的信息。
  我很少有挑衅裴雁来的想法。
  但酒壮怂人胆,我盲目地认为在我妈二婚这天,我是最该被幸运眷顾的。
  我深吸了口气,说:“想拿第一。”
  裴雁来不冷不淡地笑了声,“想我拿?”
  看不起我?
  白酒上头,我的肾上腺素前所未有地达到峰值。
  我不知死活地凑近、过线、越界,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土而出,又有什么东西在摇摇欲坠。
  “不。”我单手捏住他的下巴,简直胆大包天,告诉他:“是我拿。”
  发令枪响,如果血能燃烧,那大概升到了一百度。
  但我的大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两千米,一共五圈。
  我咬着牙活了十八年,被林辉家暴住过三次医院,记事起一共见过我妈四十多面,追着裴雁来的背影看了七百六十天。
  现在,深红色的跑道像恶龙的尾巴,在我的胃里,二婚酒和费列罗还在消化,耳边是阵阵不知为谁而起的呐喊和尖叫。
  裴雁来一会儿在我身前,一会儿在我身侧……
  这次,我不想只在他身后,不甘像无头苍蝇追逐着他的背影,不愿永远躲在他视线的死角,像块潮湿阴暗的苔藓。
  我要让他看到我。
  我要到前面去。


第18章 是我赢
  我和裴雁来几乎同时闯过终点线。裁判组决定回看录像裁定,结果会在所有项目结束后进行全校通报。
  跑完两千米,广播里又开始播报“男子三级跳到检录处检录”的通知,我没有时间休息,甚至也没时间去看裴雁来的反应,就被追上来的耿一直拉去沙坑附近的检录口处。
  三级跳不是我的强项,但好在项目难度偏大,除了体育生,大家都半斤八两。沙坑靠近看台,这个项目又是众所周知地容易出丑,所以围观群众不少,跟看猴似的,挺热闹。
  刚跑完两千米,我现在体力不支,但裁判已经报了我的号码。
  “00940717准备!”
  我忍不住又想到裴雁来。
  他的号码只和我差了一个尾号,比任何时候靠得都要近。只可惜他没报这个项目,不然我还能多体会几次和他紧密贴合的美丽错觉。
  哨声响起,我冲击起跑,然后纵身而跃。
  不久前飙升的肾上腺素还没回到正常水准,落进沙坑的那一刻,我就猜测结果应该不差。如果后面不连着杀出几匹黑马,拿到前五没有问题。
  运动会前,学校重新清理了沙坑。沙子很细,厚度也足够,向前的冲力让我的两个脚几乎全部埋了进去。
  我原地抽了抽,还没等我从里面脱身,突然平地刮起一阵邪风。
  这风邪门。时间短,但来势汹汹,刮得主席台上横幅都猎猎作响,学生的骂声和惊呼响成一片,我们这一处更没法幸免。
  沙坑里的沙子被风卷起,站在中央的我仿佛经历了一场小型沙尘暴。
  没多久,风停了。三级跳项目暂听十分钟,站在沙坑附近观赛的倒霉同学纷纷灰头土脸跑去洗脸,沿路嘴里还“呸呸”不停。
  比较惨的是我。
  我的眼睛天生敏感,迎风迎光久了就会掉眼泪,这该死的狂沙简直就是我的克星,它来了又走,我却只能捂着眼泪如雨下,又疼又辣得完全没法睁眼。
  好在耿一直离得不远,看到我的窘况,像遛狗一样把我遛到教学楼的厕所。
  耿一直听了这话直骂我没良心,明明他才更像给我导盲的拉布拉多。
  我洗完脸,眼睛还是红的。
  耿一直着急了:“秃哥,你他妈没事儿吧?红得吓人,眼睛里面不会出血了吧?要不我送你去医务室?”
  我心知自己这双娇贵的眼睛是什么尿性,摆摆手:“我回教室,包里有眼药水。”
  “也行,你自己得有数啊。”他拗不过我,抓住我的胳膊:“我送你回去!”
  耿一直是体委。到这个时间,运动会的项目基本结束了,待会儿他就该组织队列带回观众席,最后代表班级领奖。我不想耽误,忍痛睁眼给他看:“我真的没事。”
  “那好吧,电话联系。”耿一直犹豫两秒,转身的时候一步三回头。
  我点点头,无心多说:“嗯。”
  三言两语把二百五打发回去,我强忍不适跑回教室,刚要推开后门,我脚步一顿,刹了车。
  后门的小玻璃窗刚好和我眼睛齐平,为应付上面检查擦得很干净,我不费力气就能窥到教室里的一切。
  快落山的太阳黄得晃眼,光途径大块的玻璃投进教室,黑板上还是昨天最后一节数学课的板书,值日生忘了擦。
  位置上都是空的,桌子上摞着成堆的书和练习册,窗户打开三指宽的缝,谁五毛钱一沓的草稿纸摊在桌子上,被挤进教室的晚风吹得一页翻过一页,能猜到薄又干硬的纸质正在细碎作响。
  裴雁来正半倚在窗台边,他背着光,我看不清表情。
  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这人个子不高,身材瘦削,站在裴雁来旁边更像是一拳就能捶倒。他背对着我,留着长发,松松散散地扎了一个马尾,在对裴雁来说什么,只是我听不清。但从肢体语言看,他情绪有些激动。
  班里只有一个被破格允许留长发的男同学,辨识度相当高。
  是孙汀洲。
  挺怪的,两人明明没什么交集。
  精神鸦片很强大。我一时眼睛也不觉得疼,侧着身子听墙角,一声不响地贴在窗户边扮演壁画。
  但这教室设备破归破,隔音做得还不错。我什么都没听见,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推门而出的是孙汀洲。我不想躲,就像抓小三的原配,心怀微妙的底气,直直和他撞了个脸对脸。
  我比他高,看他的时候要低头。
  他脸色微妙,不好形容,像在深思,又像是在愤懑。突然撞见我,他明显短暂地慌了阵脚,但不动声色打量了周遭一圈后,他又缓缓露出笑脸:“是你啊。”
  这位演电影的哥哥变脸功夫真的可以,只可惜骗不了我。
  我没什么表情地回了一句:“是我啊。”
  他脸色微僵:“……时间差不多了,那我先去操场了。”
  我推开门,和他错身而过:“不送。”
  听这急促的脚步声,孙汀洲应该是走远了,痛感重新回到双眼。
  我难以掩饰狼狈的姿态,蹿回座位,猴急地从包里摸出眼药水。
  但明明是轻车熟路的事情,老天今天却偏偏和我作对。我越着急,眼睑就绷得越紧,药水从眼眶挤出去,滑到睫毛上脸颊上,就是不去它该去的地方。
  不敢去看裴雁来,我仰天骂了句脏。
  眼药水瓶突然被人拿走。
  我还没反应过来,裴雁来就站到了我的身后。
  此刻他嘴巴在上,眼睛在下,我意外地想,纵使轮廓深刻流畅,俊美如裴雁来,颠倒着看竟然也是奇形怪状的。
  他用手撑开我的左眼,问:“要几滴?”
  操……
  操。
  我人傻了,说不出话。
  裴雁来面露不愉,手指用力,我眼眶顿时刺痛了一下。
  “我刚洗过手。”他又问:“要几滴。”
  声音说大不大,我意识到这是说给我听的,意思是以为我嫌他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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