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亲戚倒是很知道帮宋书华解围,不待他父亲指示,那凉茶已经由他二婶递到了他手里。不过免得碍他父亲的眼,他端着茶杯,去了厨房找母亲。
午宴按照惯例,喝酒的坐一块,不喝的坐另外几桌。
宋国强见陆明臣旁边的位置被他四妹坐了,今日他是特别看不惯她,便说:“老四,你去他们不喝酒那桌,把位置让给庆学。”
“我咋就要去不喝酒那桌,我今天高兴,还就想喝点哩。过年都没和小陆喝上,我今天要找他喝两杯。”
被点名的宋庆学搬了个凳坐他四姑旁边:“小姑要喝酒,大伯你就让她喝嘛。”说着不怀好意地看着陆明臣,“我也来陪陆总喝点,过年没碰上,我那酒喝得都不香。”
宋庆学有备而来,去年新年他被陆明臣灌酒出了洋相,心里一直记恨着,想找机会找回来。春节没碰上,端午总归是碰上了。
陆明臣轻轻撩了下眼皮:“承蒙大堂哥看得起。”
以往他并不这样意气用事,宋家家宴这些一贯比上比下的人没有人会来和他比,因为比不上。偏偏这宋庆学是个不开眼的。换作旁人,陆明臣也懒得搭理,但他唯独很看不惯宋书华这大堂哥。
寥寥几次接触下来,他都能想象到,他丈夫小时候肯定挨了这人不少欺负。这人真是欺负人惯了,连三十多岁了,大家角色地位早换,也改不过来这恶习。陆明臣还就偏想替他改一改。
觥筹交错、杯盘狼藉,其他人已经吃完收了桌,唯独这桌拼酒的还兴致高昂。
说起来是兴致高昂,不过是大家都醉了七八分,划拳吆喝的声音都大了起来。那宋庆学早就已经趴下了,吐完一通,还不愿意下桌认输,现在埋头抵在桌沿上,涎水长流。
陆明臣也醉了好几分,但并不妨碍他怂恿调皮的堂侄把那人的糗态照下来发在他们宋家家族群里。丈夫也在那个群里,虽然他从不发言。
他右手边是已经喝得脸红脖子粗的丈人,看起来还端正威严地坐在主位,实际他是越醉得狠越沉默。左手边是宋家四姑,没想到这妇人酒量还很好,不输在座的大多数男人。
她又找陆明臣喝酒,陆明臣摆手,笑笑说:“喝不动了小姑,我求饶。”
“你咋这没出息,你家阿华都比你能喝。”
“是嘛,那叫他来陪四姑喝。”
“就是,把阿华给我叫来。”妇人喝多了话特别多,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说,“大哥,还记得有年春节,阿华在旁边给我们倒酒。后来二哥喝不下,让阿华代,一杯五块,他还真愿意,一杯接一杯,把自个喝醉了。”
陆明臣打眼看了一圈,丈夫没在这屋。第一回 听到丈夫的童年往事,心里突然软乎乎的,陆明臣甚至举起一条手臂撑着脸,看向四姑:“是嘛,那他赚了多少钱?”
“赚好几十呢。”见有人感兴趣,她的兴致更好了,“阿华小时候是个小财迷,特喜欢攒钱,不过攒到最后都被堂弟们骗走了。”
听到这里,陆明臣脸上的笑意收起来:“那他不会哭吗?”
宋老四压低声音:“不敢。”说着看了一眼她大哥,“怕他爸。”
沉默的男人突然开口:“他是当哥的,就该大气敞亮点。这孩子,从小到大,一点担当没有。”
宋老四翻了个白眼,跟这话不投机的大哥没啥可说的,继续拉着陆明臣说宋书华:“阿华小时候很可爱的,像个妹妹,我一直想要个他那样的闺女,可惜一连两个都是儿子。”醉醺醺的妇人眼睛一亮,“他还偷偷穿大嫂的裙子,真的该是个妹妹……”
陆明臣神色震动,酒全醒了。
“什么时候的事?”
“我想想啊……”
“老四,”宋国强的酒也醒了,皱眉压着声音,呵斥宋老四,“说什么胡话,喝醉了就去歇着。”
被她大哥一呵斥,宋老四酒也醒了三分,感觉自己当着陆明臣的面,似乎说错了话。赶紧赔笑道:“喝醉了喝醉了,走了,不喝了,学英,来扶我一把。”
酒局到此散场。
陆明臣压下心中疑惑,扶着丈人进房休息,随口聊天似的问:“阿华小时候真的穿裙子?”
“小孩子,不懂事。”说完这句,老丈人就说要躺会儿。陆明臣也识趣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可疑惑就像是潭里的水纹,荡开又驳回,反复几次后,就猛地掀起了浪。
他一直以为丈夫女装是他去QUEEN表演前后才开始的。最好的情况是被现有的女装风气所蛊惑,跟着别人学,上台后发现发现很多粉丝,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一时改不过来。次一些的情况是,丈夫真的喜欢女装。而最差的是丈夫内心就是把自个当做女人。
陆明臣觉得前两种可能性大一些,他了解过,跨性别者一般是从小性别意识觉醒了就对自己有了认知,青春期尤甚。而丈夫老房子的服装都很成人,也看到一些几年前的旧款式,过时了、旧了,丈夫也不扔,没有更早年的衣服很可能是他那时候还没开始穿女装。
他着实没想到,丈夫从小便有这种癖好。那是不是说明,他小时候真觉得自己是女孩?
他小时候的情况,也就只有岳父岳母最清楚。岳父已经醉酒睡着了,他便去厨房找岳母。
“小陆你咋来这儿啦,书华在房里午睡,你也去睡一会儿。”
“我不困,我来帮您。”因为喝了酒,天气也热,陆明臣有些脸红,说着这话的时候,有种特别的乖顺。
“嗨呀,厨房乱糟糟的,哪儿要你来帮,我和陈婶儿收拾就好啦,你去歇着。”
“妈,您别这么见外。”说着他已经上了手。
宋母神情和语气都一并柔和下来:“你平时上班就够累的了,那么大个公司全靠你一个人。虽然我是不懂,但以前老宋还管着公司的时候,我是知道的。平时也要多注意身体,我和阿华说了,让他好好照顾你。”
“阿华已经把我照顾得很好了。现在公司也和爸那会儿不同,我没那么辛苦。”
宋母刷着几桌人的碗筷,陆明臣接手用清水冲洗干净,放回碗架。
“小陆啊,你在我心里和我家阿华是一样的,你回这里就当回自个儿家,凡事自己怎么舒服就怎么来,有啥都跟妈说。”
“妈,我有个问题关于阿华的。”
“啥问题?”
他看了一眼旁边正攒菜的保姆陈婶儿,宋母很识趣地把人打发走了。
“阿华为什么要穿裙子,他觉得自个是女孩儿?”
一只碗从宋母手里滑进水池里,“哗”一声,摔成了好几瓣儿。
第47章 好友申请
陆明臣默默捡着水槽里的陶瓷碎片。岳母被他吓了一跳,他要的就是这样出其不意。看得出来,宋家对丈夫的实际情况实在讳莫如深,不愿多谈。
“你别动,小心划手。我来,我戴了手套。”宋母一面捡瓷片,一面嘟囔她这手套纹路浅,质量不好,沾了泡沫的碗碟就是拿不稳。
捡完瓷片,宋母靠在料理台边,摘了手套叹口气。
“都怪阿华上学时那舞蹈老师,强迫他穿裙子跳舞,养成了个坏习惯。”紧接着,宋母把宋书华中学时如何不顾他父亲反对加入了舞蹈队,又被老师怎样强迫穿着裙子上台的事情讲了一遍。
陆明臣眉头深皱,他从来都不知道还有这回事,所以丈夫变成这样,真的是被老师逼出来的?
“幸亏他爸及时发现,带他看了一段时间医生,才治好了。”
“看医生?”
“是啊。我看就是小孩好奇,他爸非大惊小怪的。”宋母惊恐地睁大眼睛,“他不会是又在穿裙子了?”
“没有。”陆明臣淡淡地,“刚听小姑说阿华小时候穿裙子。”
宋母好似舒了口气:“老四这人,啥闲话都说,十句有九句都添油加醋的。”
“妈,你说阿华会想当个女孩吗?”
“你咋这样想?”
“我看他就喜欢在家里做个饭,养个花,都是女孩的爱好。”
“他从小就这样,这个是真改不了。别说你,我都说要是他是个闺女就好了。”宋母轻松闲话,似乎打心眼里也觉得儿子是个女儿会更好,“可他生气,说他才不当女的,不生孩子啥的。他现在不是不用自个生嘛,领养一个多好。小陆啊,我知道上回是阿华不同意,你也劝劝,不要总是由着他。”
太阳把院子里的石板地晒得滚烫,陆明臣却感觉不到这夏日的高温,在烈日下的院子里走,脑子一刻不停地琢磨着岳母的话。
照岳母的说辞,丈夫的确是从小就有这样的癖好,但并非是因为认定自己是女孩。但他无法确定这话的可信度有多少。丈夫也骗了他父母,让他父母以为他“治好了”,事实显然不是这样。
他又想到那句“看医生”,恐怕这个医生指的是心理医生。再联想到之前他怀疑丈夫是性冷淡,建议他去看看医生时,对方那样坚决激烈地反对,说自己不是变态,恐怕也是曾经的治疗过程并不那样轻松顺利,以至于多年后还留着心理阴影。
一想到这里,陆明臣心里跟针扎似的。他了解自己岳父岳母,丈夫那些不为他所知的过去,也该是遭了不少罪吧。
思绪理到这儿,他似乎明白了丈夫这样极力隐藏自己的原因——受到了太多伤害,以至于草木皆兵,不敢暴露丝毫。
到了南边的厢房,这间是特意给他俩准备的房间。陆明臣轻轻推开门,屋子里的凉气迎面扑来,顶头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呼呼吹着冷气。丈夫背对房门,静悄悄地躺着,头发散在枕头上,像一朵安静的莲花。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丈夫同处一间屋子,他不知道自己的主动远离有没有缓和他们的关系,但他知道自己和丈夫亲近的渴望非但从未褪去,反而日渐加深。
他关上门,走到床边在丈夫身后轻而慢地躺下,侧着身,是把人抱进怀里的姿势,却因害怕把人惊醒而没有真的触碰。
这点微小的动作也让宋书华醒了,他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爸他们也吃完了?”
“嗯。”
“你喝了酒,睡会儿吧。”说着人坐了起来。
“你不睡了?”
“我醒了。”
陆明臣却突然把丈夫拉躺下,绕过他的肩膀,手臂收紧,把人圈进怀里。他把脸贴在丈夫的后颈,贪婪地沉溺于对方的气味里,喃喃道:“阿华,陪我躺一会儿。”
男人小幅度挣扎起来,怕他喝酒再丧失理智,声音里有点惊恐:“明臣,你别这样……堂弟就在隔壁,房子不隔音的……”
陆明臣没有放松,双手从丈夫背后绕过去握住他的双手,也把人整个抱住:“我只是抱着你。”
“明臣……”
“你抓着我的手吧,我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这个并没有多少实际意义的提议却说服了丈夫。宋书华果真反手握住他的双手,放到自己身前,终于安心了一样,也不再挣扎了。
“晚上可能还要陪爸他们喝酒,你抓紧时间睡一会儿。”他真诚劝道。
陆明臣只是把脸贴在丈夫后颈,热烫的唇触碰到那凉凉的皮肤,弓起身体,只用胸膛贴着丈夫的后背。
“‘书华’的意思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吗?”
“可能吧,当年爷爷取的名字,等我有记忆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了。”
“阿华,小姑刚说你小时候会穿你妈妈的裙子……”怀里的人后背僵了僵,他继续说,“很可爱,像个妹妹。”
“小姑一直想要个女儿,但生了小堂弟后就无法再怀孕了。”
“你也觉得当女孩更好一些吗?”
“不会,当女孩太受苦。”
宋书华脑子里那根表示危险信号的弦拨了一下,刚重新拉紧,就听到丈夫说:“那你小时候为什么喜欢穿裙子?”
“……”
“妈说是上学被老师逼的……”
“你到底想问什么?”宋书华声音冷下来,把陆明臣的手移开。
丈夫生气了,但陆明臣并不想就此放弃:“是老师逼你的吗?”
他这话已经差不多快要挑明了,也终于从丈夫那张从来不动声色的脸上,看到了他的颜色。
男人突然撑身坐了起来,红了脸,是气恼,他瞪着陆明臣:“你跟我妈打听这些事做什么?”
陆明臣也坐起身:“没什么, 只是想更了解你一点,我从来没听你讲过你小时候。”
“没什么好讲的,你想知道什么,去问我爸妈就是。”说完这句,他翻身下了床。
宋书华摔上房门。
那不轻不重的“砰”地一声,打在陆明臣的鼓膜上,他好似听到了自己使了所有蛮劲和巧劲,才扒开一条缝隙的丈夫的心门,也在眼前重重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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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书华站在闷热的回廊,手心全是冷汗。
丈夫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单纯是想知道他小时候吗,那为什么偏偏逮住他穿裙子这件事不放?
他仔细回忆近段时间以来自己的行为举止和说过的话,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难道是丈夫发现他的手镯不见了一只?那也应该直接问他怎么回事,而不是旁敲侧击他小时候穿裙子。
这时间吃饱喝足的大人都在午休,六月的太阳已经很毒,室外没多一会儿,汗水就沿着鬓角滑到下巴,宋书华忍不住来回踱着步子,他直觉哪里不太对,但又想不出什么所以然。突然一个堂侄撞到他腿上,他眼疾手快把小孩接住,紧跟着他堂姐过来把小孩扯走,顺便把他也拉走进空调屋里吃冰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