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楼擅长谈判,但是却无法与闻宋对辩。
因为他总是优柔寡断。
易楼盯着闻宋毫无留恋的背影,良久没动,走廊的灯光打在他的鼻梁之上,因而掩盖掉了他眼神之中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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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宋的戏份快要接近尾声,今天要拍摄的戏份是商予川小时候被诬陷的那一段。
商予川挺惨的,被拐卖之后,刚开始他的养父母对他蛮好的,但商予川一直想要逃离回家,并且对待养父母十分抗拒,久而久之,养父母也觉得这孩子不过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更糟的是,在商予川来到这个家的第四个月,养母却意外查出怀孕。
这样一来,就更没有人管商予川的死活了。
随着弟弟的出生,商予川的日子过得更加艰难,一直被人冷眼、忽略,甚至欺负,小商予川也由刚开始的乐观变为阴郁、自卑。
真正改变商予川人生轨迹的是他十三岁那年的夏天。
他的弟弟被高年级的人欺负,商予川被弟弟拉出来当垫背,没想到,商予川的弟弟拿着瓶子碎片插进了一个高年级孩子的后脑勺上。
那个孩子死了。
这件事很快在大山里传了遍,商予川的弟弟吓破了胆,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商予川身上,而他的养父母明知道他们的孩子在说话,却置之不理。
商予川成为众矢之的。
闻宋今天要演的就是这一段,他要拼尽全力为自己的清白辩解,面对众人的唾骂,他得解释,他很清楚大山里的少管所管的都是不良少年。
如果自己进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可是没人信他,所有异样的、惊恐的、将他视作怪物的目光将商予川紧紧的包裹住,凉掉了商予川的心脏,封住了他的嘴巴,让他不能再说话。
小小的少年将期盼的目光移向他的养父母,却发现他的养父母心虚的躲开他的视线,随着众人说道:“他本来就是个没人要的杂种,做出这种事也不稀奇。”
杂种。
这一句话宛如压倒商予川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张开嘴,喉咙里却好像被人塞进一团湿重的棉花,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将他淹没。
他该向谁呼救?
闻宋站在人群中央,脸上由开始的愤愤不平、充满希望逐渐变为不解,最终归为绝望,因为他知道,在这个地方,没人会在意真相,更没人会相信他。
他变成了哑巴。
男孩的背影由刚开始的挺直变为含胸驼背,似乎也在象征着什么,也是从这一刻开始,男孩低下了他的脑袋,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他。
众人沉默。
这种感觉没人说得清,只觉得有一只手捏住我们的心脏,在场的人只觉得遗憾与难过,暗叹命运的无情,一想起这个男孩最后的归宿,不禁眼眶发酸。
顾凛川站在不远处,眼神发愣,这种灵魂得以颤抖的激动,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了,上一次的时候还是江望岛。
他本以为闻清回来之后,这种情绪他会重新感觉到。却不曾想,闻清说人总会变化。
今时今日,他竟然在闻宋的身上感受到了,这个一直被他忽略在角落,当做一条狗凌辱的蠢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竟然这么的夺人眼球吗?
到底哪一个才是闻宋。
直到应越一声卡,这一趴才算结束。一旁的众人才回过神来,他们与顾凛川的感受差不多,甚至说更加强烈。
这大概就是李固对闻宋评价的真正含义。
闻宋的天赋,不是他本身对人物情感的揣摩,也不是表演的多么贴合,而是那种极其强烈的情绪渲染力。
这种天赋很少在演员当中出现,而当时十九岁的闻宋,没经过任何系统化的训练,却达到许多人一辈子都可能无法达成的成就。
不过闻宋显然没意识到这一点,他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表演多么的具有感染力。
他甚至还有些懊恼,觉得自己刚才的情绪转变有些不好,皱着眉头走到应越面前,跟他商量能不能再来一条。
应越犹豫了一会,还是拒绝了闻宋的请求,因为一场戏的拍摄,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这一场戏所有人的演技都没掉线,情绪也都饱满到位,可以说非常完美。
闻宋的要求有些吹毛求疵了。
虽然再拍一条,可以给闻宋更大的提升空间,但他却无法保证,下一次的拍摄,所有的演员的情绪是否还如上一次到位。
除此之外,他们拍摄任务较重,拍完这场就要转场,综合考量之下,应越让闻宋好好准备一下,可以在下一场好好发挥。
闻宋虽然有些遗憾,但也知道应越所说的事实,只好起身准备下午的一场,
只不过他刚起身,抬眼却看到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顾凛川。
闻宋的耳垂顿时传来一阵刺疼,像是在提醒他,他们俩上一次见面的场景是多么的难堪。
他用力的攥紧手指,脸上重新扬起笑,然后快步的走到顾凛川面前,低声道:“凛川,你怎么来了?”
第29章 谁是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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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宋刚下戏,剧组里的人都在注视他。尤其是刚才跟他对戏的沈舒扬,还没从戏里走出来,这会他的目光还在注视着闻宋。
沈舒扬停下脚步,略微惊讶地睁大眼睛。
对于剧组里的人来说,闻宋是一个很神秘的人物。
除了必要的工作,他一般不出现在大家的视线当中,在这部剧之前,大家也从未听说过有这号人物。
突然人群有人开口:“我之前一直想说,他是不是那个闻家小少爷。”
“什么闻家小少爷?”
“你不是M市的人,不了解这些自然正常,我跟你说,这人脑子有点问题...”
“啊?真假?”
“他不是脑子有问题,只是太喜欢顾凛川了吧。”一旁突然有人打断她们的窃窃私语。
第一次开口的人转过身,满脸不屑,道:“什么喜欢,我看是下贱,白瞎了那么好的一副牌。”
“甘愿当人替身,隐姓埋名这么多年,还没认清局势,现在还在喜欢顾凛川。”
“对了,闻清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所以他这是被抛弃了?”
“要不然呢?他为什么会出来演戏,当然是顾凛川抛弃了,我看也是活该,不自爱的人,凭什么让人家爱你?”
她们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掩盖音量,毕竟闻宋只是个小演员,大家合作过一次,下一次合作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她们没必要怕。
所以这些话一字不差的落入闻宋的耳朵里,但闻宋却依旧没有丝毫的变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乖顺。
他是那么地爱我,顾凛川想。
所有人都觉得闻宋爱顾凛川爱到失去自尊,或者说卑微到麻木,这似乎已经镌刻进闻宋的骨血,成为他本能一般的存在。
事实上,顾凛川也是这么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可能背叛他,但闻宋不会。
也就是说,无论顾凛川做什么,闻宋都不会离开,这也是这么多年,顾凛川肆无忌惮的凭据,因为他打心底里相信,闻宋不会离开他。
顾凛川想到这,脸上有些得意,心底也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满足感。
他向来不在意闻宋的想法,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伸手揽住闻宋的腰,用一种还算温柔的语气开口:“演得不错,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闻宋原本垂着眼睛,闻言一顿,继而缓缓的抬起眼睛,淡褐色的瞳孔中满是错懵和惊喜,小声的说道:“我以为你不喜欢看的...原来你也会关注我吗?”
顾凛川闻言脸色一僵,他皱起眉头,没想到闻宋竟然把位置放得这么低。
可还没等顾凛川说话,闻宋立刻惊恐的摇了摇头,用一种极其忐忑的语气说道:“对不起,我又说错话了,你别生气,我以后绝对不会了。”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绝对不会在表哥面前出现,你能不能不要让我走。”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跟顾凛川小时候养的那只仓鼠一样,做错了事害怕地求饶。
顾凛川听完心情突然变得很好,不知道是因为重新感觉到那种灵魂的震撼,还是说因为闻宋此刻的模样,又或者说是意识到闻宋永远不会离开他。
总之,他很享受此刻的状态。
可如果顾凛川仔细去看,就会发现闻宋淡褐色的瞳孔里空无一物,那是一片可以凝成冰的冷漠,还有彻骨的寒冷。
只可惜顾凛川永远没有那个机会,闻宋垂下眼,嘴角却稍稍勾起。
良久,顾凛川才嗯了一声。
闻宋立刻“惊喜”的抬起眼,不可置信的说道:“那我可以回去了吗?”
顾凛川见闻宋这副卑微的模样,得意中又有些不满,心道平时自己有这么亏待他吗?
还没等顾凛川作答,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男声:“闻宋,你还待在那边做什么,不干活了吗?”
闻宋一愣,扭头去看,发现是江祁,而沈舒扬正站在江祁身边,看来是他把江祁叫过来的,这有点难办。
此刻顾凛川跟闻宋的姿势很暧昧,远远的看起,宛如一对热恋中的情人。
江祁见状下意识地皱起眉,他也听说过闻宋跟顾凛川的事情,但他从来没放在心上过,因为在他看来,闻宋绝对不是拎不清的人。
反倒是那个不声不响的易楼,在他看来更具有威胁性。
就当江祁准备再次开口的时候,却看到闻宋朝他轻微的摇了摇头,他一怔,立刻停下了脚步。
这边的闻宋知道自己做的事情瞒不过江娅钏,那么身为江娅钏的哥哥,他自然也能从江娅钏的嘴里得知自己的情况,既然如此,江祁可以暂时划分到自己的阵营。
目前的情况,闻宋还不准备跟顾凛川撕破脸。
顾家这几年发达的很快,但闻宋心里很清楚,这不过只是假象,顾家真正的情况,早就是一团乱麻。
真的可以配上“金玉在外败絮其中”这句话。当初他们用不正当的手段吞下闻家这个庞然大物,又岂是一时半会就能消化了的?
这几年闻宋已经掌握不少证据,但他总觉得,顾家还有一些东西,他没挖到。
毕竟顾家也算是世家,凭借这些证据虽然能让顾家损伤一阵,但却不能伤其根基,所以闻宋还得继续忍耐。
他得藏起獠牙,装作小白兔的模样,然后无比热烈又虔诚的喜欢着顾凛川。
那么作为顾凛川“所有物”的自己,这会却被另一个人掌控,顾凛川自然会发怒。
闻宋垂下眼睛,在心中默念。
三,二,一。
“他是你什么人?”
果然,他开口了。
闻宋闻言没抬眼,只是下意识的一颤,似乎是怕极了,下一秒,他便眼眶红红的抬起眼睛,望着顾凛川,声音也带着哽咽,说:“你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他是我经纪人,我害怕你生气。”
“你一生气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凛川,你别这样,我不是故意的。”
对面的江祁望着闻宋的模样,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
这会剧组的人早就散了,只剩下他们几个人站在这边。由于他们几个人距离比较远,所以闻宋说话的时候,江祁和沈舒扬是听不到的。
可是闻宋的神情,他们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是藏在绵羊壳子里的毒蛇。
只可惜他的猎物并没有察觉。
第30章 当年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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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僵持之际,最终是顾凛川最先开口,他捏住闻宋的脖子,一字一句的道:“那你去跟他说清楚。”
闻宋睁大眼睛,眼睛清澈又无辜,眼尾染上淡淡的红色,看起来无比可怜。
只见他咬了咬下唇,十分为难的开口道:“我说什么呀,凛川,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了,你不喜欢我待在家里,现在我出来了,你又不愿意。”
“我知道你喜欢表哥,所以我藏起来,不让表哥看到我,可是你又不开心。”
“凛川,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了。”
闻宋一边说着,眼泪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尖上,显得十分可怜,轻声说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逼我啊,我只是想做点事情。”
说到这,他伸出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泪,一抽一抽的说:“我没想抢什么东西,只是想试着在你不在的日子,干一点其他的事情。”
顾凛川一愣,捏着闻宋的力道也轻了许多。
对面的沈舒扬见闻宋哭了,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但却被江祁拉住了,只见江祁摇摇头,皱眉说:“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咱们不好插手,还是先走吧。”
“可是,闻宋都被欺负成这样了。”沈舒扬不解。
江祁眉头也是紧紧地拧住,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咱们也没办法,如果你真是为闻宋着想,就先离开吧。”
沈舒扬一怔,最终只是无奈的点了点头,跟着江祁离开这个地方。
与此同时,闻宋放在上衣兜里的手机响了一声,闻宋低头瞟了一眼,发现屏幕上划过一条讯息。
【已协调好,下午可请假】
闻宋轻轻地勾起嘴角,再次抬起眼睛时,却又恢复成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开口道:“他们走了。”
其实这段时间顾凛川一直在发呆,但是当他看到闻宋眼泪落下来那一刻,竟然有一种心如刀割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