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并没有瞒着她,告诉她,“小禾,我和你爸爸已经不再相爱,没有爱情的两个人去支撑一段婚姻是很辛苦的。”
父亲每半年给她打来的抚养费,是她对父亲唯一的印象,他从来没有来见她,过了十八岁,也不再有抚养费,她渐渐失去了和“父亲”唯一的连系。
母亲她一份教职工作加上副业维系着两母女的开支以及她学画的费用已经十分吃力,即使有父亲的抚养费添补,她忙得几乎没什么私人的时间,没有再谈过恋爱,也没有再婚。
即使她很辛苦,压力很大,她从未给过女儿什么压力。喜欢画画就去学,考试成绩中等偏上就可以,从来不要求她考第一第二,有玩的机会就多玩一点。
她的开明和温柔反而让新禾不敢不认真学习,仿佛偷懒一刻都对不起妈妈,她考上了国内最好的美术大学之一。
大部分的艺术生过得恣意,潇洒,不谙世事,或多或少都有几分不羁的从容。
她做不到。
老师们也一直说她的画里少一些自如的灵气。
她明白老师说的,生活的压力就是她灵气最大的桎梏,她的画风太沉重,不够轻盈,好在她从来没想过以画画为职业,所以也不太难过。
她选择比较好就业的环艺系,也是为了尽早能够工作,减轻母亲的负担。
她一直如此紧绷得生活着,甚至抽不出时间去约会,去恋爱。
周宴曾经跟她说:“你知道你的名声有多大吗?”
“你们的师妹们都说你是禁欲派的‘大师姐’,还是绝对不可能被人摘下的——高岭之花。”
“这是什么外号啊……”她抿唇一笑,摇摇头,“不过我知道她们私下底说我不会享受生活,为人很无趣。”
“我不觉得,我觉得你是——一本普通人读不太懂的书。”
新禾笑她这话说得就像土味情话似的,“那你看得懂?”
“我打开书一看,发现有一株长得很好的植物,努力向阳,枝蔓饱满,鲜亮,明艳,坚韧,”周宴的眼神看着她,泛着光,轻轻吐出两个字,“美丽。”
她很喜欢周宴这句话,也很喜欢她当时明亮的眼神。
周宴已经不再爱她,她不能不爱自己了,她只剩她自己了。
她倒水吃了颗褪黑素,睡了过去。
隔天醒来,洗漱完,就往公司去,没办法,有车贷有房贷等着自己,感情生活受挫,不能影响到自己的工作。
一上午忙着大小事情,手机都没怎么管,她想起房子的事情,记得韩开亮有个朋友是在做中介的。她打开微信准备联系她,发现她给自己留了私信。
“突然破水,住院了。”
她一扫时间,凌晨两点半的微信。
她吃了一大惊,急忙开车去医院,半途中打电话和老吴。
老吴在电话那边慌得哎呀直叫:“怎么这么突然?我记得她的预产期还没有到啊,这是,这是早产吗”
“应该不是,她满37周了,可能就是提前了,”梁新禾比他淡定一点,“就是不知道她现在的情况如何……”
“你先过去,我抓紧时间忙完也赶过去,我在下城区这里,可能要慢一点。”
“知道了,开车小心。”
“好,有什么事情随时和我联系,需要我买什么也发给我。”
“嗯,好的。”
新禾挂了电话之后,再拨了韩开亮丈夫陈扬波的电话,响了几声终于接了。
陈扬波兴奋的心情从话筒透到她的耳廊:“生了,母子平安。”
“早上七点半才生出来的,我们忙得团团转,两家老人跟着我们守了一夜,好不容易才劝走的,我刚想发信息给你们的。”
梁新禾松了一大口气:“我就快到了。”
她加快速度到了医院,停了车就急急忙忙地往住院部小跑而去。
快到中午,电梯里的人还是很多,挤得密密麻麻,而且还一层一层地停,汗味熏得她她难受,还没到楼层就走了出来。
一院之前扩建过,两栋楼之间有一长且阔的通道走廊,可以直接通行。
她快步走过去,卡其色的风衣里飘出一截白色的裙摆,四厘米的高跟轻盈密集地敲在地面,形色匆匆,又不失风采。
似有一阵若有若无的风经过,坐在一旁椅子上看书的女人刚好抬眸,正好瞥见了她的发丝微拂的侧脸。
她稍稍一顿,转过去看了看新禾的背影,扶了下眼镜,凝神想了一两秒,又垂下了眼眸翻书。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继续。
第5章 Chapter 5
宁晞翻了翻那本看到一半的书,其实没怎么看进去。她穿着一院的病号服,外披件长长的灰色的薄毛衣外衫,半裹着她瘦削的身影。
书页盖着她的手掌,她发呆了不知道有多久。
去医院拿活检结果的时候,她把手机备忘录的内容发给了她的大哥。
上面记着她的目前为止的个人财产,包括房产,投资,保险 ,留了她经纪人的电话,她记着目前自己的作品的几笔版权授权开发。
等她拿到结果后,她接到了表姐的电话。
哥哥在邶城,没办法一下子赶过来,想必是马上通知了表姐。
贺如意在电话将她一通埋怨。
“干什么!好啊宁晞!我也住在西城,你是不是忘记你有个表姐了?”
当然没有,只不过她觉得表姐要顾着两个小孩,大的准备高考,小的才上二年级,她实在不想增加她的工作量。
贺如意问了在哪家医院,马上就冲了过来。
结果是良性,不过医生还是建议做手术切除。
从住院到预约专家医生,病房,术后的护理人员都是贺如意人前人后操劳的。
表姐将她照顾得很好。
所以她才有空暇来发呆。
来人打破了她的寂静,她喊道:“小晞。”
贺如意挽着低髻,眉眼温圆,富态可亲,实际是急性子,这会微微拧着眉,嗓门响亮:“给你发微信都没回我!”
宁晞往下托了下眼镜,低头看了一眼衣兜。
贺如意暗自叹气,放柔了声音:“该吃午饭啦,我让阿姨做了鸡丝火腿粥,还有两个小菜,走吧。”
宁晞淡淡笑了下:“我还不饿。”
“不饿也要吃……”贺如意叹出声,“好了好了,那就等会吃,你一上午就坐在这里看书?”
“少看会书,伤神!给我!”她拿过书,瞄一眼微旧的草青色书皮——《三十而立》,“嗯,王小波?”
“随便看看的。”
“要看也看点开心的!”贺如意道,“现在谁还拿着书看,都是看手机里的,看点轻松的。”
“……所以现在的实体书卖得不好。”宁晞垂低了眼睛。
“好了好了,不饿也回去吃点。”贺如意转移话题,可宁晞摇摇头拒绝她。
贺如意把书塞回她手里去,“三十而立,你也三十多了,不要闹小孩子脾气……”
宁晞顿顿,回了一句:“我没有闹脾气,再说我36了。”
贺如意一霎静默,很快再次妥协了:“好了好了,不吃就不吃,别坐着了,起来和我走一走,活动活动!”
她把宁晞拉起来,勾住她的臂弯,半挟半拽着她走。
宁晞只能握着书,跟着她的脚步。
做完那小手术后的第五天了,医生说从她的身体里取出了很细小的一点点组织,创口收得很漂亮,按道理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会有很大的感觉,可她总觉得——她整个胸腔都是空的。
“你都不知道妹妹有多顽皮,哥哥难得放假回家,想睡个懒觉,她倒好,一定要哥哥早起陪她去动物园……”
“妹妹还说很久没见你了,想来找你,被我拦下了,这鬼灵精……”
“过两天出院,要不你就到我那里去住几天吧?”
贺如意的絮絮叨叨像飘在半空的泡泡,仅仅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实质落不到她的耳朵里。
贺如意找话题唠叨了一圈,瞧着宁晞也没听进去的模样,就静了。
两人走出了住院部,不知不觉来到了楼下。
很宽阔,临近清明,雨气渐重。
贺如意默声走了一会儿,侧眼瞧了几眼宁晞,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她:“小晞,你都住院几天了,我怎么都没看到她来看你啊?”
她等了好几秒,才听到宁晞淡淡地回答:“分手了。”
贺如意睁圆了眼睛,嘴角上翘了下,再松下来,“分了好!她那性子实在是……”
骄纵,霸道,自私,自我……
贺如意勉力咽下这些形容词,语气稳了稳:“不合适就好聚好散呗。”
“你也不小了,要找个知冷知热的要紧,性子要温柔点的,要会照顾你,别老是要你去迁就她。”
贺如意对章妮思的印象实在太差,一说起来就无法停下来。
“大家都……”她扫了下周围,降低音量,“都是女人,更应该互相体谅才是!”
“性子不好,长得再漂亮有什么用?哼……”
“姐,”宁晞出言叫了她一句,意在阻止。
贺如意小幅度地努努嘴,也对,都分手了,她就不要“落井下石”了,免得宁晞心软再和那女人复合。
她记得之前好像她们分过一次,都分了两三年了,章妮思明明都去结婚了,后来居然还有脸回来找宁晞,当年把她气得不行。
贺如意的妈妈和宁晞的妈妈是表姐妹,童年到青春期由于父母工作调动的关系,她跟着宁晞妈妈生活过好几年,和宁晞兄妹关系很好。
宁晞7岁的时候,她的父母闹离婚,两人争两兄妹的抚养权,最后两人勉强协商是共同抚养。
姨父不想在西城待下去了,他去了邶城自己创业,本来想带走宁晞的哥哥宁淮,可宁淮不愿意跟着他,他一气之下就把女儿带走。
姨妈自己有工作,宁淮也准备中考,邶城和西城两地相差太远,她根本分不开身去顾着女儿,两人一通电话就吵架,吵得不可开交,不得安生,中间还断开联讯两三年,母女关系变得极为生疏。
贺如意高考考上了邶城的大学,这才有机会见到了宁晞。
那时宁晞已长成了寡言而内向的15岁的少女了,但幸好,她还记得自己。
姨父工作忙,应酬多,基本没什么时间管她。贺如意和她的班主任了解她的情况,宁晞在校很孤僻,没什么朋友,成绩算中等,偏科严重,根本无法在邶城考上好点的公立学校,除非去私立的高中,本来性子就孤僻,换新的环境更加无益。
贺如意与表哥商量,由他开口说服父亲,让宁晞转到西城上高中。
父亲不管她,至少离母亲好点会好一点吧?她和宁淮都是这么想的。
事实上可能是这个原因,也可能请了高材生家教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她们不知道的原因,宁晞高中的成绩渐渐提高,稳定,高考的时候超常发挥,考上了西城大学的中文系。
不过后来她们才知道,宁晞是来到了西城读高中,才会认识章妮思,才有了学习的动力。
贺如意还记得宁晞大四那年在家人面前出柜,说要和她在一起。
姨妈大受刺激,本来生疏的母女感情一度陷入了冰点,贺如意和宁淮两人的接受度还好,唯一的愿望不过是宁晞能过得开心,也希望她喜欢的女孩能好好地对待她。
可章妮思没有!
她还绊住了宁晞十几年!
贺如意深吸一口气,光想到章妮思这人她就觉得有浊气在胸腔里不停地翻涌。
现在她们分了最好了。
菩萨保佑这次一定要分得成!
“小晞,说真的,你干脆到我家住几天吧,听我的!”贺如意心想一定要杜绝章妮思跑来找到她的机会,于是再次提了起来,望向了她。
宁晞微低着头,长发捋成了两边垂在了肩膀前,露出了雪白后颈,以及削薄的肩膀,感觉根本没在听她说什么。
贺如意头都痛起来了,她有时也受不了宁晞的这种闷吞的性格,就像一口深不可见的井,拼命地往里扔石头也听不见响声。
她无奈地摇摇头,干脆放弃了,和宁晞慢慢地走着。
住院部楼下的绿化不错,有一排年老的,枝叶茂密的悬铃木树木,沾着湿气的叶子在薄薄的阳光中闪烁。
宁晞微仰起脸,轻微的风拂过她的发丝。
接着她听到有把女人的声音透过风传了过来。
“她很有可能会有产后抑郁,所以啊你对她要温柔一点,尽量顺着她来……”
“还有啊,即使有月嫂,你晚上也不能睡太沉,你要时不时去看看老韩……”
女人的咬字清晰,干净,还有一丝很特别的说不出的韵味,即使她在说很严肃的事情。
宁晞看不到女人的长相,只看得见她裹在风衣里仍不失窈窕的背影。
在她对面站着两位男士,一个身高中等,戴一副眼镜,一个身高偏高一点,穿着紫色的衬衫,皮肤白皙。
“新禾,这些我都知道的,好歹我也是教社会学的……”戴眼镜的那位男士托托眼镜,笑着说,看着脾气很好的模样。
“嗐,你教社会学跟你半夜起床喂奶有什么关系?”紫色衬衫的男士吃吃笑,瞄向了他。
“我研究的方向就是家庭社会学,主要是研究现代家庭的各种关系等等……”眼镜男解释说,“再说了,不是我喂奶,我没那个功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