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的气氛顿时消散,东方玥吐出一口气,心里却稍微有些沉闷。
人被提到霍云朝的独立书房,刷一下甩榻上,还隔空抛来一件衣裳,霍云朝的。
卿天良拿着衣裳,不明所以:“你什么意思?”
霍云朝挑眉:“你不是要睡?”
因为他要睡,所以霍云朝特意把他带到书房,给了他一张榻,还给他一件衣裳,盖着好好睡?
卿天良瞌睡醒了一半,觉得这太惊悚了,摸不准霍云朝想干什么,又问:“我觉得课堂很好,我可以回去吗?”
霍云朝摇摇头,走到榻边坐下,卿天良下意识往里移,霍云朝便顺势在空出来的地方躺下了,闭着眼睛说:“再不睡,你今晚就别想睡了。”
卿天良垂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跟着躺下,用衣衫遮盖半身,平躺着,眼睛盯着屋顶,说:“你就让我这么睡你身边,就不怕我火上心头忍不住插你几刀?”
霍云朝听了轻嗯一声,平静道:“就这么恨我?”
“嗯。”卿天良闭上了眼,漫不经心地答了。
霍云朝的呼吸也渐渐平稳,回了句:“我也恨你。”
霍云朝十岁,离偷圣旨一事也过了两年,那年卿天良满八岁,丞相府给他办生日宴,请了相好的世家弟子公子们来玩,他也在被邀请的行列内。
卿天良长大了些,自从偷圣旨一事后他再也没来找过霍云朝,所以这一看,竟有阔别已久的感觉。
卿天良看见了霍云朝,推开围着他的小公子们走到霍云朝跟前,噘着个小嘴,满脸不开心。
霍云朝将礼物递给他,表情也不是很开心。
闹什么啊?两年没好好见过面说过话了,一见就这德性,换谁来都不好受。
卿天良委屈了,接过他的礼物放一边,跟旁人交代了几句就把霍云朝带走了。
走到花园旁停下,卿天良放下拉着霍云朝的手,问:“我不去找你,你就不来找我?”
霍云朝看着他:“你不来找我,我也不知道你气消没有,就没找你。”
“那偶尔在宫里宴会上看见了,你也没跟我说话。”卿天良说。
“偶尔见了,你脸色都不好,我以为你不愿跟我说话。”霍云朝答。
“你怎么这么蠢!那你今天来干什么?”卿天良暴躁了。
“给你过生日。”霍云朝还是冷静的样子。
“那我去年生日你怎么不来给我过?”卿天良委屈。
霍云朝道:“我派人给你送了礼物。”
“……”
俩小孩站在花园旁大眼瞪小眼,直到侍从来喊他们,两人才结束这场对峙。
卿天良要走,霍云朝叹了一口气,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以后都会来找你玩。”
卿天良一下子就高兴了,回头问:“老王爷让你出来了?”
霍云朝沉默不语,卿天良想了想说:“那行,我以后也还去找你。”
他们那时候和解得很容易,三言两语的事情,但现在没办法这样容易了,两人心里都有疙瘩,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和解。
霍云朝睁开眼,偏头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人,伸手轻轻描摹着那张漂亮的脸,弄得卿天良鼻尖痒痒,差点醒来,才放下手。
随后瞥到那只葱白的手指,想起卿天良在课堂玩东方玥头发那一幕,霍云朝眼神一冷,抓着人的手指,把自己的一缕头发不由分说地缠了上去,看着黑色与白色形成的鲜明对比,心中那一丝抑郁才消散,心满意足地闭目养神去了。
卿天良睡醒时,霍云朝正靠在榻上看书,披散着头发,轮廓分明,握着书本的手纤长有力,煞是好看。
卿天良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手竟拽着那人的一撮头发,还搅了几圈在手指上。
“……”
他好像没有玩别人头发的习惯吧?
卿天良汗颜,小心翼翼地松开手,把那戳头发物归原主,然后面不改色地坐起身,盯着霍云朝。
霍云朝把目光从书移到他的脸上。
卿天良道:“我把秦夫人的花瓶打破了,打算还她一个当赔罪,你借我钱,或者借我花瓶。”
说的那是相当理直气壮,大有霍云朝不借不给那就是他有错的意思。
然而,霍云朝还真就不借不给了。
他说:“我没钱,也没有花瓶。”
“呵,小气。”卿天良爬下榻,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嘲讽道:“醉欢楼***都还有银子呢,到了小王爷这里竟然一毛不拔,不给算了,我又不是找不到人借。”
其实卿天良多少是有点难堪的,他鼓起好大勇气才厚脸皮向霍云朝开口,王宝相和东方玥也不是没有钱,但欠他们人情跟欠霍云朝的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他还没想清楚,但就这样问了。
他现在说的话不过是为尴尬的自己找个台阶。
但听到霍云朝耳里又是另一回事了,霍云朝听到***两个字冷了脸冒了火,再听到“找别人”心就硬了。
他说:“找谁?去找东方玥借吗?他凭什么给你?秦夫人的花瓶价值连城,赔这么一件东西,你凭什么认为他会给你?凭你去***吗?你值这个价?”
“哈!”卿天良气笑了,回他:“也许在你眼里分文不值的东西,在别人眼里还就值这个价呢,你怎么就知道大财主不会借?说不定人还直接给我呢。”
“你去哪儿?”霍云朝一把抓住卿天良的手,冷声问。
“你给老子放开!”卿天良挣扎着要抽出来,但是手腕上的力道丝毫不减,拽得他生疼。
“不准去。”霍云朝说,“东方玥不是个善茬,他对你心思不纯,你还白给他这个机会,你是有多作践自己?”
“什么心思不纯你把话说清楚,你少侮辱我朋友,他是觊觎我家财产还是我家地位?他家是正阳第一富商,连陛下见了都还礼让三分,他怀着什么不纯心思接近我?你每每说别人心思不纯,让我离别人远一点,但那些心思不纯的世家弟子现在哪个不是在为你卖命?我看你才是心思不纯,怎么,这回是要利用我拉拢东方玥了吗?”
卿天良冷着脸,内心的火蹭蹭往上蹿,说话又快又狠,道出了他平日里心中的所思所想,莫名出了一口气。
“我利用你拉拢他?我……”霍云朝也一肚子火气,想骂他的话能塞断九条河,什么难听的都有,可最后却只捡了句好听的,“你跟个白痴一样怎会知他人心中龌龊,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跟他接触,你不听我也不怪你,但这件事你不能去找他,除非你想断条腿。”
“你!你你!”卿天良气急败坏,语无伦次,“我***你大爷霍云朝!”然后两人就在书房里打了起来,打得不可开交。
最后当然是卿天良落败了,脸上青一坨紫一坨的,嘴角还出了血,霍云朝也破了相,想必是已经放过水了。
躺在地上卿天良大口喘着气,霍云朝坐在他身边,想了很久,才道:“秦夫人的花瓶,里面装的是和了前阮将军骨灰的漠土,那支梅花是前阮将军亲手为她种的。”
卿天良突然就安静了,睁大了眼,连呼吸都轻了好多。
霍云朝说:“你怎么还?”
霍云朝继续道:“你若拜托东方玥,他必定会查出那花瓶的由来和价值,以他的性子,必定会用别的对等的东西,甚至是超过阮将军骨灰价值的东西来还,他的这份恩情你怎么还?”
卿天良咬牙。
“我会想办法的,你安分点。”霍云朝最后这么说道。
卿天良回去了,谁也没打招呼,他偷偷溜到丞相府,趴在墙上往里张望,秦夫人卧房,慧姐端着盆儿出来,几个小丫鬟又端了点瓜果进去,没瞧见秦夫人。
但看见了栽在花园角落里的一枝梅花,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第10章 秋风清秋月明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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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国议和先派杜句等人前来商讨,待两国达成议和条件,商国再派送进贡物资,但两国人对议和的看法不一样,也因此议和一事迟迟没谈拢。
霍秉坐在凳子上,一身金黑色帝王服饰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若不是那一双眼睛犀利依旧,很难让人想到这人会是大嘉国最高的掌权者。
霍云朝坐在下首,眉头紧皱,显然对他们正在谈论的事情表示不满。
卿客仁暗中扯了扯他,让他先别急着反对,自己则站起来道:“陛下,商国那边的意思是,如果小王爷同意和亲,那么进贡的东西会随着嫁妆一起送来,除了疆域那些城池,还会割让商国腹中的几处膏腴之地,但纳的税他们希望能够跟我大嘉国的郡县同样。”
霍秉端坐着,拿眼扫了一众文臣武将,见人都等着他说话,才开口:“他也就那腹中之地值几个钱,但他们那副嘴脸朕是十分看不惯,败国降和求的是舍财免灾,他竟还想议和做亲家,是不是太贪得无厌了?”
不等人说话,霍秉又道:“阮裴旭前几日还来信,说他那群虎将还没过瘾,这要打下去,不出三月商国所有土地都将成为我大嘉国的,阮裴旭的能力朕还是信的。”
一武将听了这话,立马拍案赞同:“陛下,那咱们就直接打过去啊,和劳什子和,咱又不是没实力!”
霍秉摇头:“咱们的百姓求和心切,连连征战苦的是他们,边疆那一片闹饥荒战乱多少年了?听说商国要议和,那里的百姓们手舞足蹈像是要过年,朕若真要打下去,哪怕告知他们只需不到三个月,恐怕也不会有百姓买账,到时候边关动乱,你说,朕是先攘外还是先安内?这种情况下阮裴旭又还有几分胜算?”
“这……”那武将皱眉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兵部尚书站了起来,试探着说:“可如果接受议和的话,假以时日商国喘过气,必然又会对我国不利,这并非长久之计啊。”
霍秉点头:“正是,这便是朕今日找你们来的原因,朕不愿议和,所以众爱卿想个法子,给朕一个不得不出兵的理由,朕也好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另外还要拖住商国叫他们没时间去投靠圭厥。阿朝,你有什么想法?”
霍云朝起身行礼,道:“臣同意陛下的意见,议和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臣在外的探子回消息说商国有异动,好像跟圭厥有私下往来,臣认为,如果能查到商国与圭厥之间来往的证据,就能以他们居心不良为由出兵,想来百姓也是能理解的,至于圭厥那边,我们先斩后奏,料他们相隔甚远即使想援助也来不及。”
霍秉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霍云朝,问:“你靠探子能多久能拿到证据?商国那群人在朕这白吃白喝朕是不太乐意的,且民心所向之事,也经不起太过拖延,朕觉得和亲是个拖时间的好办法,听说那商国公主是个骄纵任性的女子,这样的人也容易掌控。”
这事儿大家都清楚,霍云朝自然也清楚,可因为时间紧迫而要他同意娶商国公主,他做不到,他宁愿以身涉险去杜句等人身边查探。
卿客仁看霍云朝面露难色,正想说一两句,被霍秉一个眼神制止了。
今天这场谈话本就是冲着霍云朝来的,霍秉前段时间私下里同霍云朝谈论过这件事,霍云朝以不愿拿女子清白做文章拒绝了,现在霍秉又请了这么多朝臣来说这件事,想要的结果不过只是那一个罢了。
为大嘉国的未来牺牲一下个人,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值得的,更何况是和亲,男子只有占尽便宜的份,只可惜任别人好说歹说,霍云朝就是不松口,也不知道在犟什么。
“如何?”霍秉问。
霍云朝眼底暗光流转,再抬头时仍旧恭敬道:“容臣再考虑考虑。”
霍秉眼露不悦之色,其余人皆心中一紧,但也再一次见证了霍秉对霍云朝到底有多纵容,都这样了也没见他责怪霍云朝,只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丞相留下你们都散了吧。”
霍云朝回到王府,进了书房关上门,才撑着桌面表露情绪,左业靠后站着,见霍云朝手指用力捏着桌沿,沉声道:“他们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我的婚事都要算计……他呢?卿天良呢?”
左业如实禀报:“出府了,去了东郊。”
又出去玩了!霍云朝忍不住捶了一下桌面。
因两国修好,这段时日正阳街道歌舞升平,处处楼房张灯结彩,大街小巷挂满灯笼,从这头到那头,皆是欢声笑语,从这家到那家,全都笑靥如花。
正阳东郊有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流,河里常年放着河灯,供人祈愿。
因此处人流密集,楼宇错落,是水上起高楼,高楼之上又建高楼的样式。
卿天良不常来这里,应该说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不常来。
因为这里不仅是正阳热闹漂亮的地段之一,还是正阳的平民窟。
那些穷人,讨生活的人,无家可归的人,那些落魄的、失意的、无可奈何的人都扎堆窝在这里。
卿天良心情不好随处乱跑到这里,坐在河堤边数花灯。花灯一盏一盏自眼前流过,他眼神好,看见有些河灯上写着国泰民安,有些写着丰衣足食,还有些写着一生顺遂。
后面有孩童打闹跑过,姑娘们叽叽喳喳闹过,接着是几个喝醉了的人胡言乱语而过。
说的是商国议和之事,这些市井小民,竟也将商国的龌龊猜了七八分,还说这议和之事必定不简单,恐怕会生变。
卿天良倒不觉得商国能生出什么事端,大嘉国强大而团结,自然是坚不可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