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笑容————潘·摩菲斯特

那段时间作为全校第一的控球后卫兼校队队长的苏青无法与他的中锋配合，每每有陆翔上场的比赛他都推托伤病，所有人都瞧出他们的不对劲，以致于影响了全队，包括陆翔的情绪，使得他们失去掉了地区比赛的冠军。
教练生气的斥责时苏青默默地承受着，教练说，对队友有什么意见，应该当面提出来，好好解决，你是队长，更要注意团结，怎么能这样呢？
教练训话的时候陆翔站在不远处拿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擦一边竖起耳朵听着。
教练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然后摇摇头，走开去。
苏青低着头，站在原地。陆翔收了毛巾，走过来，拍拍苏青的肩膀，好兄弟，不管咋说，我们也是兄弟对不对？兄弟我什么做的不对，直说就是，何必......
苏青转过头，愤怒无比地盯着陆翔，连你也来教训我？滚，滚开！谁是你的什么兄弟！
陆翔被苏青的怒气打懵了，反应过来之后也变了颜色，把白毛巾狠狠一摔。饶是脾气再好的人被这么对待也难免生气，更何况血气方刚的少年。
苏青，你这段时间中了什么邪？变得这么莫名其妙？有什么事讲出来，大家都会想法子帮你，你这样子，搞得谁都不愉快。苏青，既然讲出这么不近情理的话来，今天不把话将清楚，咱们的情分就算完了。陆翔一字一句地说。
两个少年在球场边怒目对视着，旁的人谁也没想到关系好得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会反目。那是意志的较量，陆翔的拼命探求和苏青的拼命抗拒。两个人同样骄傲，同样倔强。
先败下阵来的是苏青。骄傲使他把自己包裹得更加严实，他心底那一块柔软的隐秘不容任何人耻笑和侮蔑，所以他必须象刺猬般利刃向外，甚至刺伤那些爱他和他所爱的人，而心中无形的烈火却在炙烤着五脏六腑。但是他对陆翔的爱，就注定了他无法抵御那双坚决掘进的，要撬开他的心防的眼睛。他无法抵御，所以他痛恨自己，他恐惧被那双眼睛读出真实的意图，他不能承受来自那个人的耻笑，轻慢，厌恶或者漠视，任何一种都足以使他神形俱灭。所以他转身逃跑了。
浑身灼热，眼角潮湿，他在不停地奔跑着，努力地把眼睛里咸涩的液体转化为汗水。他跑出市体育馆，无目的地奔跑在笔直的街道上。那时候他最想去的，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荒岛。
跑啊跑啊，跑到大汗淋漓，跑到口干舌燥都不曾停止，直到头晕目眩，两腿发软，炽热的阳光象利剑一样切割着全身。
苏青停下来，靠着一棵高大的古槐树喘气。不远处有个公共厕所，苏青走过去。
拧开水龙头，把头伸到哗哗的水流下，脑海中回响着轰鸣。
掬一捧水浇到燃烧的身体上，好让叫嚣的细胞冷却。
一只温热肥软的手突然搭到了苏青的肩膀上。回过头，只见一双充满色欲的浑浊的眼睛。
苏青靠在厕所粗糙冰冷的墙壁上，象做梦一般凝视着在自己跨间蠕动的残秃的头颅，肥胖汗湿的手指在身体上游走，象蛞蝓扁扁的身躯拖着黏液爬过。闷热的空气里弥漫着氨被蒸发的怪味--突如其来的恶心。苏青用力推那身下耸动的肥厚的肩膀，推不动，竖起手肘，朝那油光的头颅狠狠砸下去--然后冲出去，蹲在路边猛烈地干呕。
那之后苏青病了，病到奄奄一息。医生检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说好好休息，好好调养。茶饭不进，只靠着葡萄糖一天天捱着，那么健壮的少年，几天之内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妈带着哭腔说，儿啊，你到底怎么了？
去找陆翔来。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什么？妈把耳朵凑上。
去找陆翔来。有话和他说。
陆翔来了。一见到苏青，之前所有的愤怨全部消失了。
苏青，苏青，你这是怎么了？......
少年的脸苍白而平静，没有看陆翔，却朝向雪白的天花板。
陆翔，你过来，听我说。
陆翔坐到床边上，久久凝视着苏青消瘦的面容。
你说，我听，说什么都听。
陆翔，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呀。
不是的，不是那个意思。陆翔，我觉得我快要死了，所以一定要告诉你。苏青的眼睛忧郁地，定定地注视着陆翔。我一定要告诉你，否则死了也不安心。你不要动，听我说完，我说完了你也不要动，不要说话，要不然我死得更快。
陆翔，我......爱你。不是兄弟的爱，是你对倩倩的那重爱法，不，比那还要深。你别激动，听我说完。我爱你爱了三年，从初中开始。我知道你不能接受，所以一直埋着，我......不想被你轻视。但是我忍不住了。陆翔，我知道这么一说，兄弟的情分也保不住了，但是我快死了，再不说，就没法说了......好了，现在，请你走吧。嘴巴闭着，别说话......我怕那些可怕的词语从你嘴里吐出来......
苏青闭上眼睛。但是下一秒中，他的手被那双熟悉的宽厚有力的大手紧紧抓住了，熟悉的触觉，熟悉的温度，使他几乎喜极而泣。
妈的，苏青，你小子太不够意思了！高大的少年嘴上说着，眼角却有些潮湿。妈的，为什么要憋这么久，这么伤害自己？没错，我没法子象喜欢女人那样喜欢你，但是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啊！我怎么会看不起你？你这么帅，这么聪明，除了我，还找得到那么好姑娘和......好男人，你一定会好好活着，日子比我们谁都过得好......
陆翔，别说了。别说了。求求你......苏青其实还想说很多，比如除了你我没法想象自己爱上别人，但是他只是慢慢地，艰难地吐出了一句话。
陆翔，今天是我生日。
哎呀！陆翔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竟然忘了。对不起啦，礼物明天补上。
不，你现在就能给。
什么？我可是什么也没带，被你妈一个电话就给叫来了呀。
你能给的......我要......一个吻......就一个，亲在嘴唇上那种......你和倩倩接吻过吗？
苏青看着少年迟疑的，僵硬的神色，叹了一口气，背过身去。算了，我又不是女人。这种要求也太婆妈了，好象怨妇似的......这么说着，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但是他的肩膀被扳过来了，陆翔一脸认真地注视着他，说，你真的这么希望吗？
真的。这个时候我为什么要骗你。
你，你闭上眼睛......
苏青顺从地闭上双眼，然后感到自己的脊背被托起，然后，温暖，干燥的嘴唇覆盖到了他的唇瓣上。那么轻柔的，迅速的一吻，却令他瞬间好似直抵天堂。激动得想哭。
好了，好好睡吧。那双胳膊把他温柔地放下，好好睡一觉。病好了，我们一起去打篮球。
苏青的头落在柔软的枕上，紧闭双眼，一动不动，那个人走出去的脚步声无比清晰地传入脑中，那个人的温柔，却生生撕裂了防卫森严的心脏。
苏青出院时已是暑假了，接下来便是高三。繁重的学业强行驱走了一切和学业无关的念头，当有人发牢骚说高三的生活猪狗不如时苏青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和陆翔也自然多了，见面点点头，然后便投入紧张的学习。苏青的目标是全中国的学子梦寐以求的著名学府，所以更加努力。他的实力也令老师格外看重，额外开小灶，更没有时间注意别的了。
高考过后，苏青去了北京，陆翔去了山东。一隔便是千里。互相写写信，毕业之后陆翔参了军，也还有联系，校友会上见到，陆翔已经扛着少校的军衔了，和倩倩结了婚，有了可爱的小女儿，小姑娘眉眼精神似极了爸爸。
再然后，陆翔随军调动不知去了哪里，苏青也在不同的城市间奔波。
转眼又是当年毕业的高中80周年校庆，刚好苏青休假，同学又来邀约，于是便回去了一趟。
苏青！一个块头高大，面色黝黑的军官冲过来，热烈拥抱。
陆......翔？
对啊，是我，怎么，这么今年就认不出来了？也难怪，才从西藏下来，日头毒，高原风大，不变也难。我现在是不是更有男人味了？哈哈哈......倩倩，把小铃铛带过来。小铃铛，这是苏叔叔，还记不记得？爸爸的好朋友......
苏青默默地凝视着他粗糙的面庞，过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起，但是已经不再有昔日的狂乱与彷徨。是的，不断奔流的人生长河中，他已经能够平静回头，与岁月那端的青涩少年淡然相望。
因为他已经不再是十七岁。美丽而痛楚的十七岁。所拥有的已成往事，而现在所有的，切记珍惜。
苏青想起了那个对他说爱他的十七岁的大男孩，年轻，坦率，生气勃勃，又象狗狗般爱撒娇。那样温暖宽厚的胸膛，少年的苏青曾经可望而不可求，却在三十三岁的现在得到了。不，那孩子不是陆翔的替身，那孩子就是他自己，是苏青所深爱着的"现在"。
苏青不由对着天空微笑了。
阳光，幸福得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