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可以到海边去玩?有私人别墅、享受海洋沙滩的美景又不用出钱?"一听到可以离开喧闹嘈杂的市区到海边畅游,君洁林很快从羞愧中恢复,兴高采烈的问道。
"当然,我给宸制定了休息时间表,他休息时间的活动几乎都由我来安排,所以是我请你们去。不过,你不会又抱怨这是有钱人的消遣,然后与我们划清界限吧?"
"我刚才只是感叹人生际遇总是悬殊不同而已,又不是愤世疾俗。况且人各有命,身家的优劣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至少生命的进行方式可以,我可是很知足常乐的。"
自己对目前的生活非常满足,父母疼爱他,自己的主人照顾他,如果这样还不知足,恐怕就要遭雷公惩罚,准备买避雷针躲过天谴了。
"如果哥哥也能这么想就好了......"只有哥哥,他永远无法了解他为何不愿放开心怀接受他和爸爸妈妈。
"净树不满意这样的生活吗?"看着君洁林突来的伤感,莫遥凝重的问道。
"我不知道他是否满意,至少,他并不像我们家的一份子。恭顺、有礼,却也疏离......总之,他不像是存在在我们家、甚至是这个空间一样,仿佛一转眼就会消失无踪影的幻影。"
哥哥,常常心不在焉,目光放在很远的地方,像是希冀远离令他厌烦的一切。也许哥哥不懂感情,也许,即使懂,他也不要吧。
"大概惟有不在乎,才不会再受伤害吧。"所以哥哥才会远离任何人、任何事物吧。
莫遥看着君洁林,遥想起早上的情形,不禁一阵忧愁,那个男孩的心,依然没有承载任何感情。
摆脱心中的无力,伸手轻抚君洁林的长发,莫遥安慰道:"你对净树的关心,净树一定了解,只是不知该如何表达而已吧。"
卫宸扫了一眼两人,径自站起来,拿起旁边的浴袍穿上。
"走吧,我下午还要开会。"
君洁林和莫遥听了,也随之穿上浴袍,跨出浴缸。卫宸侧身让莫遥走在前面,自己则走近君洁林的身旁。
"我曾以为你的人生不会着墨于伤春悲秋的人事起落飘零,看来你并不是。不过,你仍是非常的稚嫩无知。"
卫宸的低沉的声音经由耳震动入心,君洁林惊讶的抬头看向他。
左手抓起他的下颌,卫宸危险的微眯着眼睛,脸庞慢慢靠近他。
"我该拿你怎么办?" 自 由 自 在
说完,放开了手,冷冽的眸子扫了他几眼,便转身离开,笼罩在两人之间扑朔迷离的氛围一下子烟消云散,只留下君洁林一人,独自惶恐着心口突然袭来的沉郁。
4
"哇啊--!"
用力拉开垂挂在阳台上的窗帘,君洁林发出不知是叹息还是惊喜的大叫声。
眼底下是浩瀚无际的、湛蓝的大海,从高处看去,碧绿的海面像丝绸一样柔和的微荡着,而白绵绵的云朵像羽毛般,轻轻的飘浮在海天一色之中。
"好凉爽啊,而且没有咸咸的味道!"君洁林深深的吸了口气,感觉沁心的风正点点渗进自己的皮肤,在四肢百骸中慢慢的流窜着。
"因为水气没有被吹来,这一带的地理环境非常好。"
莫遥一边指示下人将行李放好,一边微笑的回应着君洁林。
突然,外面的楼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君洁林一回头,就见一个长得清灵动人的女孩子出现在门口,小麦色的肌肤闪烁着健康的光泽。
"莫大哥!好久不见!"少女大大的双眸透露着天真娇憨与率直,整个人扑在了莫遥的怀中。
"好久不见,玲琳,"莫遥微笑的拍拍少女的肩膀,然后向他们介绍道:"这是苏玲琳,她的母亲未去世前是别墅的清洁工人,现在她有空就过来帮忙打扫屋子,让我省下了不少清洁费。"
苏玲琳扬着率真的笑容,对着他们点点头,在看见卫宸也在时,连忙低下头小声道:"卫宸大哥,你也来了。"
卫宸颔首一下,算是打了声招呼。
苏玲琳又把目光移向莫遥,小手直拉着他的手,央求着:"莫遥大哥,你来了就好,你帮我向爸爸说说,他不让我考大学,他只希望我继承他的事业当个自助餐厅的厨师。你帮我跟他说,好不好?"
"臭丫头!你少跟少爷打小报告!"一个大嗓门在门口吼道,一名年约五旬的男人气急败坏的走向苏玲琳,一把把她从莫遥身边拉开。"少爷,真是对不起,玲琳还是这么不懂事。你这丫头,你在学校的成绩能考上什么好的大学,乖乖呆在家里学好你的厨艺,赶快找工作帮忙赚家用才是实际的做法!"
"为什么考不上!老师说我可以考大专,多读点书有什么不好,说不定可以在台北找到工作,不用一辈子都窝在这里!我才不想和你和一样,就满足于现在的生活!"
"等等,这件事你们可以坐下来慢慢商量--"莫遥连忙在一旁劝阻,这对父女的性子都是火爆浪子,一相碰就非火星四冒不可。
"少爷您别再帮这丫头了!"苏父火爆的打断了莫遥。"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好,看看,把你养得这么大了,还有什么好抱怨的!"这女儿,总是没大没小、天真无邪的疯个性,一直让他十分头痛。
"既然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长大了,你就该让我自己选择想要过的生活!"
"不行!你从来没到过市区,根本不知道人心险恶,那些人都是披着羊皮的狼,你去了就会被生吞活剥的!"
苏玲琳立刻抓住话柄:"你是说莫遥大哥也是衣冠禽兽咯?"
"你--!"苏父为之气结,但一时又找不到反驳的话。"总之,你不能去!"
"我又不是你的洋娃娃,我是个独立的个体!"苏玲琳的眼泪狂奔出眼眶,眸子迸射出强烈的怒火。"如果我只是你继承衣钵的工具,那倒不如立刻消失好了!"
说完,双手捂着脸,奔出了房间。
苏玲琳在沙滩上奔跑着,不小心被脚下的石子绊倒,整个人摔倒在沙子里,咽咽呜呜的哭泣着。
"流眼泪时不在想哭给他看的人面前哭,有什么用?"
一块干净的手帕递到她的面前,苏玲琳抬起头,看到一张清秀的脸,
"你是--莫遥大哥的朋友。"苏玲琳接过手帕擦着脸上的沙粒,啜泣道。
"我叫君洁林,叫我洁林就好,"君洁林扶起她。"不要哭了,如果真的想读大学,就该据理力争,而不是哭哭啼啼的,我们都会帮你的。"
"为什么你愿意帮我?我们才刚认识。"自 由 自 在
因为他多少有些感同身受。卫家虽然佣人成群,但是只要忠诚,就能得到非常丰厚的犒赏。父亲做了卫家的司机已经有九年了,赚了不少的钱。实际上父亲以前是从商学院毕业出来的大专学生,做司机并不是他的本行工作,卫家也有了更年轻的司机,但父亲却打算终生赖在卫家,做个挂名司机,不准备再找新的工作了。
从很久以前开始,君康余就知道,与其努力工作期盼卫老太爷的善待,还不如好好服侍小主人,下半生才能有所依恃,以卫家人的势利眼,谁会管你年老色衰还得持家糊口?如果不能胜任工作,或者有了更好的取代人,就只有被踢出门的下场了。
尤其是发现少爷和莫遥都挺看重自己的两个儿子,甚至让儿子们住进主屋后,君康余就天天耳提面命儿子,日后一定要成为少爷不可或缺的左右手,才会有富贵的日子可以过--当然,父亲的训教对象只有他一个人,因为父亲根本无法对哥哥提起半点的脾气。
习惯了住在卫家的奢华生活,父母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到自己平凡的世界。自己并不是对这样的生活有所不满,只是十分看不惯父母几近赖痞的行径。
两人坐在沙滩上聊着,直到太阳西沉,君洁林才起身拍拍衣服,"回去吧,让大家一起为你想办法。"
回到了别墅里,他们才知道苏父已经让莫遥劝回家了。
"你呀,苏叔火山爆发了,你还火上浇油,吵翻了就能的到苏叔的允诺了吗?"莫遥叹口气,拿了杯橙汁给苏玲琳。
"我也气糊涂了嘛,你帮我想想办法好不好,我真的想上大学。"
君洁林跨坐在沙发上,喝着莫遥递来的橙汁,"我有个办法,今晚你就住在这,来一个下马威,让他不得不正视你的抗议以及意志,然后过两天再回去,晓以大义,保证他能领会到你的坚定。"然后看向坐在旁边的君净树。"我的办法还不赖吧,哥哥?"
君净树沉默着,直到君洁林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缓缓的开口:
"回去吧。"
"什么--?"君洁林诧异的看着哥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现在就回去,向你父亲道歉。"君净树看着苏玲琳道。
"为什么?!"君洁林站起来厉声道:"该道歉的是苏叔!他为什么要忽视自己女儿的意志,为什么要抹杀女儿的思想!"
"他们是父女。"
"哥哥,我知道你觉得没必要淌这趟混水,但是面对玲琳的真诚,你怎么可以麻木到无动于衷呢?"
"洁林!净树不是这个意思。"莫遥急忙阻止君洁林的失言。
"可是玲琳希望得到的是帮助,不是被拒之门外啊!"
君净树站起来,幽黑的眼眸一点如漆。
"将来,自己重要的人有可能会生病,可能会遇到事故,某一天,生命就会突然的消失,再也不能回来,就像你的母亲一样。所以,‘立刻消失'这种话,还是不要说的比较好。"
说完,飘然转身往屋外走去。
君洁林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跌坐在沙发上。
糟了......他完全误解哥哥了!
"你要我将你怎么办。" 自 由 自 在
卫宸冷然低沉的声音如鞭子般,惊起了正在为刚才君净树的话而发呆的君洁林,森冷的语调让他几乎血色全无!
旁边的莫遥立刻戒备的站起来,"宸,不要!"
阴冷若利刃的眸光让君洁林有如惊弓之鸟,他下意识想逃,但身体却僵硬得不能动,连心跳也几乎停止!
"宸,他什么都不知道!"莫遥拉住卫宸的手劝着。
卫宸冷漠的扫了他一眼,转身面对莫遥:
"把他带进房间去,不要再考验我的忍耐力。"
5
高高的夜空,银亮的星星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闪动着,大海收敛了怒涛冲天的暴烈性格,显得柔和美妙。君净树赤足踏在沙滩上,目光投注在远处的灯塔,细碎的浪花一波一波的轻涌上来,浸漫着他的脚踝。
这样平和的时间,什么也不必做,只适合去怀想与沉思。他不是麻木,他只是对生活的渴求没有强烈到做任何关于一辈子的打算。
过去已经过去,人只能看向前方--这是弟弟曾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弟弟是他所见过的最纯净的人,眼睛清澈明亮、不带一星半点杂质,心的方寸之间有天地四季,世界里没有分叉,也没有枯萎。
可是,他不是弟弟,弟弟的欢乐就像海上的波涛,潮起潮落一百万次,都不会有任何一朵是可以属于自己的浪花。
看到母亲的身体倒在血泊中,他才恍然明白什么叫死亡,然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母亲的死亡变成让自己孤寂的劫数,随着呼吸一口一口被抽进自己的肺,溶进血液,灌进了密不透风的心里,和着心脏一起跳动,把心一点一点的撑大,大到再也塞不满了,孤独没有那么浓了,却也无处不在了。
动物界里有老狮子为让孩子早历风霜而将幼狮推下悬崖的故事,这良苦的用心,或许也同样适用于狠心丢下他、结束了自己生命的母亲,与在母亲去世后越来越淡泊无情的自己。七岁以前与母亲生活已经离他好远,远到再也记不起那曾经是怎样的日子,他也不会去追思,因为她连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都缺少身为母亲该有的强大母爱和热情。
本质上,他和母亲一样,自闭而沉默。
所以,很难想象方才自己会说这么多的话,因为在自己身上看到任何温情,都是件奇怪的事。
抬头看向漆黑的夜幕,辽阔的天空写满他漂泊的渴望。究竟自己的未来将会走到何处去呢?若如弟弟说的,真的只是脱离世俗浮躁、自由回归田园生活就是幸福舒畅的吗?现在这个社会,只怕连田园,也只是同样利用金钱与科技制造出来的吧?
即使闭上眼睛,地球依然每日不停旋转,世界没有毁灭,月球没有脱离轨道,一切都安静婉转。该受眷顾的不是他的话,就这样吧,存在就代表麻木的话,就这样吧,在生命的尽头,那个没有声音、没有光亮、什么都没有的世界会一直等着他。
人生之路的末端,什么都不会被留下......
一只修长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他狠狠的拉回沙滩上,带进一个宽阔的怀中,一双鸷猛的黑眸紧锁住他的脸。
"我抓住你了。"
卫宸俊美的面孔被昏暗的的夜色遮去了神情,看来有些阴森,口气却是温柔的。
君净树愣怔的看着他。抓住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一个拥有全天下的男人,有什么是他缺乏、还需要他去虏获的呢?
君净树想挣脱开钳在自己腰间的双臂,但是紧紧锁住他身体的大手毫不放松,显示这男人不可违拗的霸气,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君净树只好任由卫宸搂着自己。
"我没有难过,你不必特意劝慰。" 自 由 自 在
出乎意料的,卫宸竟然放声大笑,覆在他腰间的手更加缩紧,"谁说我是来劝慰你的,你根本不需要这些东西不是吗?"
凭什么他会认为他不需要?连父亲都害怕他的阴翳,害怕到找来心理医生,几乎是当场诊断他患自闭症,需要源源不断的爱来感化他。只是,即使对他再好,也都只不过是建立在同情、安抚的基础上,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根本无法了解他于一丝一毫。
似乎看穿他在想什么,卫宸将额头抵着他的,眼神咫尺交会间,语气似羽毛般轻柔:"即使你被母亲抛弃,即使你走过来的路全是坑坑洼洼,但这些都是现在的你存在的见证,你从不觉得这些回忆很可怜、很需要被同情,因为,它们是你的一部分,是形成你现在的生存方式的因素。"
君净树震撼的看着他,第一次、自己第一次被人如此透彻的看穿!
一向恍惚的心神被卫宸精锐的措辞收敛聚集起来,君净树低下面孔,不让心思外泄。他从没有想过要别人理解自己,只是,为什么,这个男人却能轻易把话说进自己从未有人渗进过的心底?
稍稍放松力道,但手依然没有离开,小心翼翼的搂他入怀,慢慢收紧。
"你可以相信我。"
相信他?他可以让人相信吗?这个男人并不容易理解,而一向封闭的自己,也从来不想对他有更多的了解,这么阴情难测的人,如果惹到他,日子应该相当难过吧?
"相信我。"低沉的声音投入寂然的黑夜里,像石子穿越古井波心,晃起一波波微荡。
抬头看着他慑人的视线。
即使此刻自己的心依然有着迷惑,但,这看似强硬,却又充满轻柔的诱惑,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相信吗?他有过信任这种东西吗?如果没有,那此刻自己无法把心思从这个男人身上移开,不想传递到自己肌肤上的温暖消散的心情,会是在彰显自己想要信任他吗?
眼神的传递中,依稀捕捉到他眼中闪烁的温情,是此刻才有,还是他一直是这样看着自己的呢?他不知道,因为以往自己不曾"真正"看到任何人。
为什么此刻,自己竟然非常渴望探索他眼眸深处莫名的光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