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瑛说:“今年四月,在您的管辖范围,也就是运输部内,出现了内鬼,是也不是?”
陡然提起这件事,应禾先是一怔,随后配合地点了点头。同时心下想着:果然,罗祖祭没这么轻易放过这件事。
应禾心事沉沉,另外一边,符瑛肃容以对:“这一次出现内鬼,导致集团损失八十九万三千二百三十元,‘货物’十斤。这些都没有什么,但是,我们本欲借此打通前往国外的一条路线,也因内鬼的缘故被迫中断。你是怎么看这件事?”
应禾沉默了一会儿后,道:“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但你这个意思……莫不是觉得我做的还不够?”
符瑛道:“内鬼虽然已经被你解决,但这件事也提醒了‘春祭’大人和实验室内大家。埋头研究,然后出货,大家都是靠着对彼此的信任。如果有一天信任不在,那同乘于这条船上的我们,还能安全抵达终点吗?”
应禾看着符瑛,他突然道:“你想说什么?”
“运输部是重要的部门,因为太重要,‘春’字堂口与实验室不得已采取一些措施。”
说到这里,符瑛将手中的文件夹递给应禾。应禾放下酒罐,接过文件夹,在灯光下打开一看,第一眼,入目的便是:《XXXX年运输部协助各部门工作规定》。
这是什么鬼东西?!
应禾心下一惊,连忙朝下继续看。可看着看着,他的眉头便皱起来了。
等到看完后,应禾沉默了许久,才道:“这是什么意思?”
符瑛说:“这是‘春祭’大人的意思,他希望你能够配合。”
“配合?”应禾的嘴角勾了勾:“‘春祭’大人,似乎对运输部的人不太相信啊?”
应禾极少在他人面前提起“春祭”二字,都是以“罗总”为称呼,此时此刻,听他念着“春祭”二字,语气、音调、总有那么一丝……阴阳怪气的。
符瑛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沉默。
没人理应禾,应禾反而笑了一声,这笑声中带着一丝嘲讽:“说到底,便是不信任我了。那还让我当什么经理,直接让我收拾收拾继续去二哥那当打手不就行了?”
符瑛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应禾却没看他,他依旧在笑,笑容中带着浓浓的不屑:“你是代表‘春祭’大人来的,还是代表实验室来的?”
“实验室。”
“夏、秋、冬三位堂主知道这件事吗?”
符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只要您愿意签字并配合,其他三位堂主马上就会收到消息。”
听到这话,应禾斜着眼看符瑛:“也就是说,这事情目前是‘春’字堂提出的?”
不等符瑛回答,他将文件朝桌上一扔,叹了口气。
“……应总?”
“算了,人家是老大,我再怎么烦恼也没用。”
他喃喃自语,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符瑛听的。
符瑛瞅着他那摔文件的模样,总觉得要不是看在实验室的面子上,被摔在茶几上的就不是文件而是他自己了……
符瑛心下难得涌上一丝后悔,早知道这位应总喜怒无常到这个地步,他就不来凑这个热闹。
可是,话又说回来……不去见这位,那就得去……
第51章
符瑛正出着神,一只手突然在眼前晃了晃,他下意识看向手的主人。
应禾正看着他,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怎么了?”
“笔呢?”
“哦,在这……”符瑛拿过公文包,正在公文包里翻找着,他突然回过神。
笔?他答应签字了?!
“应总,你答应了?”符瑛下意识道。
应禾看着他,淡淡地开口:“不然呢?我不签字,那之前的事情我不是白干了?不签字,反而会让人觉得我心虚。”
“好像……”符瑛挠了挠头,接上后半句:“也是这个道理哦。”
“嗤。”
应禾嗤了一声,也不知是对哪个不屑,他的语气中已带上一丝不耐:“所以笔呢?”
“在这,给。”
接过符瑛手中的中性笔,应禾打开盖子,在这份文件的末尾利落地签上“应秋”两个字,然后将笔递回去。
“公章没在我这,你找个时候把东西送来运输部,我把公章盖了。”
见符瑛点点头,应禾道:“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
应禾拿起茶几上的啤酒罐,仰头将之一饮而尽,随后五指一收,捏紧铝罐。
他站起身,走到垃圾桶边上将铝罐扔进去。这才回过头,道:“那我走了,有事来运输部找我。”
“不再留一会儿吗?”符瑛下意识道。
应禾挑了挑眉:“再留一会儿?听你吼歌?不了吧,声太大我耳朵受不了。”
他转过身,握住门把手一转:“走了,不必挽留。”
“哐当”一声,大门关上,只剩下坐在沙发上愣愣看着门的符瑛。
却也只是一会儿,符瑛回过神来。
他难得的叹口气。
为什么叹气?是因为他想起了来这里的原因。
这一次与应禾见面,的确是“春祭”下达的命令,但“春祭”大人却没有出面,转达命令的人,按照工作岗位,她正在应禾的身边。
为什么是她转达命令?不是她与实验室,与“极乐门”沟通呢?
难道她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思如此,符瑛只能摇摇头。
那人毕竟只说了,需要他代表实验室出个面做个配合签个字,其他的不要管。
符瑛闭了闭眼,他缓慢地吐出一口气,确定自己冷静下来了。方才睁开眼,将手边的公文包拿到膝上。
符瑛正准备将茶几上的文件夹放回公文包内,手指在触及文件时却顿了顿,再一勾指,将文件夹拿了过来,打开浏览起来。
他浏览的十分仔细,仿佛第一次看着这份文件。
最终,符瑛将文件夹合上,叹了口气。
他做了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将那只挂在文件夹内的中性笔取下,然后将文件夹摊在茶几上,于文件的最后一页处,签上自己的名字。
停笔之后,符瑛看着自己的名字,喃喃道:“这可真是生死与共了……”
另外一边,应禾走出天字13号房时,先前那位替他引路的漂亮女侍应生还站在门口。
见应禾出来,她像是大和抚子一样微微躬身,之前不小心玩出来的暧昧旖旎在工作面前都成了浮云,她又恢复成应禾初见时的模样。
女侍应生语调轻柔地询问:“请问您是准备离开了吗?”
应禾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这幽深的走廊,被里面的“音波功”一震,他也被震得七晕八素的。
应禾只好点点头,道:“麻烦你带我出去吧。”
女侍应生答道:“好的,请和我来。”
女侍应生转过身,在前带着路。应禾随后跟着,也是随便一眼,他发现这位女侍应生还真是有些能耐的。
应禾和符瑛谈话至少也有半个多小时了,这穿着侍者服的女侍应生却没有丝毫不耐烦,就这么站在门口,小腿绷紧。
看的应禾牙疼。
为什么牙疼?因为他突然想起自己刚进大学时在深山老林里军训,那时候的教官都是从退伍军人处选来的,又因为他们是警校,因此训练难度难免提高。
负重跑都是小事,更别提站军姿。
有一次,应禾所在的连队被当作模范提溜出去站军姿,还得是在其他连队的注视下站,一个人若出了一点错,便要加练五分钟。
一个人五分钟,十个人就是五十分钟。
所有人都难免提高警惕,下意识绷紧小腿,站直身体,不敢放松。直至半天过去了,他们终于被教官放过,等到所有人坐下来时,小腿都开始胀痛起来了。
连他站军姿都会觉得小腿胀痛,这穿着高跟鞋的女侍应生却没想到为了工作这么拼。还是说,玉楼春的人都这么拼?
想归想,应禾也不想再多嘴去问女侍应生玉楼春相关的事情,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就是。
将到电梯口时,应禾回头看了看走廊。符瑛没有出来,也不知还在嗨歌还是又在做什么。
他收回视线,转身进入电梯。
自三楼下降至一楼,也没过去多久,应禾跟着女侍应生出来。这时候,一楼唱着歌的,已不是女侍应生口中那位“瑶瑶姐”,换成了一个男人。
在慷慨激昂的《上海滩》前奏响起时,舞池内的人们仿佛集体穿越上个世纪,人人都觉得自己要么是许文强,要么是冯程程。
应禾却连眼色都懒得给这群许文强和冯程程一眼,他径直出了大门,歌声协同柔和凉爽的空调风也被抛之身后,干燥的夜风吹来,唤醒几分因酒而有些迷醉的神智。
女侍应生走回自己的队列中,站在队列两旁的四男四女同声道:“欢迎下次光临。”
那浅浅一躬身的模样,仿佛是恭送皇帝。
应皇帝只喝了一罐啤酒,所以没被这欢迎队伍搞的七晕八素,他极其冷静地点了点头,直接下了台阶。
穿过名为“虹桥”的七彩喷泉时,应禾已经看到他那辆兰博基尼了,老陈依旧坐在驾驶座上,好像从应禾进去到应禾离开时,他都是这副模样。应禾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车都没下,水都没喝一口,就在车里坐着。
老陈也注意到了应禾,他摇下车窗,问道:“都处理完了?”
应禾点点头,道:“上车再说吧。”
车门打开,上车前,应禾抬头看了天,此刻,月已挂在半空上了。但因为玉楼春的附近还亮着灯,因此月光也不显眼。
他将视线收回,钻进车内。
刚坐好,老陈将车窗摇上,车内制冷模式打开后,又问道:“回你家?”
“回云峰公寓吧。”
得了答案,老陈发动汽车,一脚油门踩下,方向盘一转,汽车驶离玉楼春的范围。应禾看着车窗外属于玉楼春的建筑越离越远,突然道:“我见到了那个邀请我过来的人。”
因开着车,老陈没有回头,但应禾知道,他在听。
应禾收回视线,朝后一靠,然后说:“长得挺漂亮,只可惜是个男的,还有些怕我。”
老陈的视线仍停在前方,没有去看应禾。应禾浅浅地打了个哈欠,继续说:“不过,他可是个难得一见的‘宝贝’,要知道,人家可是从实验室里出来的。”
大抵是因为“实验室”三个字,一直作为旁听者的老陈终于开口了。
“实验室?哪个实验室?”
应禾耸了耸肩:“还能哪个实验室,当然是我们都知道的那个。”
后视镜内,应禾看到老陈的眉头明显地皱起来,老陈问道:“实验室的人为什么来找你?”
“我也很想知道。”应禾淡淡道:“他说是罗祖祭的意思。”
可能是因为车上没有监听设备,应禾的语气比之以往在公司内,也少了谦逊和礼貌。直呼罗祖祭三字时,神情淡淡,并无任何惧怕。
提及罗祖祭,老陈的眉头明显皱着更紧,他问道:“罗祖祭这段时间没出面,也没行动,你确定对方真是实验室的人?”
“如果对方发邀请函发到我工作邮箱里,见面还开一晚上一千多的套房,我还没说话就能认出我是应秋,只是为了冒充实验室的人忽悠我一次,那我也不知对方到底是真还是假了。”
应禾从手机屏幕上转移了视线,他才知道玉楼春天字房最差也得一千二百八十八一夜,看的他再次牙疼起来。
就多了一个KTV房,居然要一千二百多?
好在没让他出钱。
老陈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他有‘黑卡’吗?”
“‘黑卡’?”应禾略一思索,道:“是黑色的工牌吗?有的。”
“那看来的确是实验室的人了……”,老陈想了想,又道:“他来找你做什么?”
“他啊。”应禾将手机放回自己的裤兜里,一手托着下巴,懒散地说:“他带来一件有意思的事情……”说着,应禾将他签下的那份文件内容与签订经过告诉了老陈,然后,就见老陈的眉头已不是“川”字可以形容了。
老陈沉声道:“你就这么签了?”
“不然呢?不签?”应禾说:“其实不签也没什么,但是签了,更能表现出我受他们的控制。”
老陈终于抬了眼,看向后视镜里应禾那张冷静到近乎冷酷的面容。
从与这个年轻人见面时,他便知道,这个人与其他警校出身的警察不同。如果说其他警察都是堂堂正正的风格,那这个年轻人,便喜爱剑走偏锋。
他会为了一个明明堂堂正正行事也可以得到的结果,做下许多可以说是在钢丝上行走的危险事,就像是他对那个叫迟云苒的小女孩儿做下的事情。
光荣伟大,不适合他。
不知为何,老陈想叹口气,可他压下了叹气的冲动。
老陈说:“如果真是罗祖祭的意思,那他肯定还是在怀疑内鬼的事情,你签了字,虽然是如他所愿,但也有会步入他的陷阱。他此刻,说不定正盯着你的一举一动。”
应禾点点头,道:“我明白,我也没敢放下戒心,他这举动,等于是把我捆在运输部这条大船上,又放了个定时炸弹,我要是敢乱动,运输部会不会炸我不知道,我是死定了。”
老陈说:“那这段时间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毕竟事发突然,你若乱动,怕是会连累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