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转过身,把防盗门拉上。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加一个行李箱。
老陈指向左手边的一扇门:“那是你住的地方,这两天你先修整一下,我和那边联系确定下你的情况,你再准备进入‘长生’。”
应禾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我只能从司机做起?”
老陈看着应禾的样子,道:“也不是,但是从我这条路子来,是最快的法子。”
应禾抬了眼,看着老陈,他问道:“如果我不想做司机呢?”
老陈倒也没生气,问道:“不想做司机的话,你想从哪儿下手?”
应禾沉吟了一会儿,这才说:“我听说‘长生’集团麾下有不少堂口,我打算从这方面下手。”
老陈看了他片刻,才道:“你知道堂口的意思吗?”
应禾笑起来:“我当然知道,我来之前就看完了所有情报。”
老陈沉默须臾,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应禾说:“看情报时是三四成,如果你有帮忙,起码能到五六成。”
百分之五十的机会。
应禾本以为老陈这种在局中沉浮数十年的人,每行一步都会小心翼翼,以求稳妥。这五成的机会,也不知他赌不赌的起。
却不想,老陈只是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道:“我可以帮你,甚至可以替你联系花城上级调来‘长生’人员的资料,只要你赌得起。但你需清楚,如果失败,我无法救你。”
竟是答应了。
应禾也点了点头,他道:“我来这里,便没有惧怕过死亡。行此一步,是我来之前便考虑好的,如今还有你提供消息给我,我自然会先斟酌下可行度,再考虑如何进行。”
老陈嗯了一声,他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一并说了,我立刻去解决。”
应禾看了老陈一会儿,眼前不知为何,突然闪过老陈后颈上的伤疤。
他下意识道:“你后颈上……是‘长生’的人弄的吗?”
老陈似乎没想到他提起这个,愣了一下。
看到他这反应,应禾这才发现自个又不是对方的谁,甚至可以说对方是他的上级而不是同级,大抵是平心静气聊天太久,加上对方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和蔼。应禾才下意识放松了警惕,如今见到对方如此表现,应禾才发现不妥,他连忙补充:“我、我是无意间看到的,如果这是你的秘密,你也可以不用说,就当我随口一言罢了。”
都到这个份上了,老陈居然还是没生气,他只是抬了手,摸了摸自己后颈上的伤疤,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是,这是植皮的伤疤。”
植皮。
老陈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宛如在谈家常。
第57章
站在楼梯上的应禾想到这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那个时候满脑子都是工作,也不知这话正戳中了老陈心中最痛的伤疤。
可老陈没有怪罪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待他。帮他收集情报,帮他进行任务,甚至替他开车,替他跑腿……
也是在这两年的相处中,应禾才知道这位可以说是他前辈的人,曾经经历过什么。
他曾孤身进入“天荒”卧底,也曾一人与罗祖祭交锋。
他曾一把大火将“天荒”这个原本是花城黑道上龙头大哥的势力给烧得衰败下去,也曾改头换面进入“长生”集团的势力范围。
至于因烧伤不得已植皮、不得已整容的痛苦,他从未说起,老陈心内,似乎只剩下一个念头——
毁了“天荒”!毁了“长生”!
他比卧底还要坚持,他比警察还要执着。
这也是应禾今日问起他的缘故。
是什么,让你坚持到今天?
老陈的回答,对外人来讲可以说是含糊不清。可应禾晓得,外人不明白又怎样,只要老陈自己明白就行。
老陈,不,应该是成叔,他从始至终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我不该为你叹息,可总是忍不住想着……
成叔,你不会觉得孤独么?
应禾想起老陈那张平静的脸,摇了摇头,他转过身,上了楼梯。
哒、哒、哒。
随着脚步声远去,楼道间,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兴许是因为想起了刚来花城时的事情,这个晚上,应禾做了一堆梦。
这些梦都太杂乱了,如果要细细说来,也只能说几个印象深刻的。
他一会儿梦见自己站在海边,看着一辆游轮在夕阳下渐渐远去,而他,不知为何泪流满面。
一会儿又梦见自己站在一条街上,街上并没有亮灯,四周很黑,按理说他应该离开,他却没有动。而是看着街道的不远处,梦中的他忽生感觉,总觉得在那一边有人存在,他的身后,也有人存在。
再然后,他又梦见自己站在一个火场内,手持一瓶酒,一边喝,一边朝着四周的烈火泼洒。酒入喉时的刺痛感,烈火即将袭身的灼烧感,真实到应禾以为这不是一场梦。
更加奇怪的是,他被这些梦折腾来折腾去,却都没被折腾醒,实在痛苦。
好在痛苦不会持续很久,第二天天刚亮时,闹钟的声音才硬生生把他从这些乱七八糟的梦境中拖出来。
应禾睁着眼,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他都不知道自己睡没睡着,这一睡觉就好似穿越了一趟,累都累死了。
此时室外的光已透过窗帘落了进来,像是黑暗深渊中落入的希望之光。而室内装着的空调因为他先前所调好的定时,早已关闭。
过了好一会儿,应禾的眼前才没有晃过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他自空调被里起了身,刚准备下床时,突然一顿。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才发现后背上一片潮湿。
竟是汗湿了。
应禾坐在床上,也不知自己到底是该打个哈欠继续睡,还是起床洗漱。作为经理他每个月都拿全勤,请一次假也只是少点工资罢了。
他发了一会儿呆,最终还是决定去公司。
穿着短袖的应禾趿着拖鞋走进客厅,从他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大开的玻璃窗外云雾缭绕,其声势之大,不晓得还以为是楼下起火了。
应禾进了卫生间将牙膏挤在牙刷上头,对着洗手台上的镜子开始刷牙。
他一边刷牙,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觉得镜子里这张脸,哪里怪怪的。
哪里怪呢?仔细一瞧,原来尚算干净的眼底,此刻布满血丝,加上他昨夜被梦境折腾来折腾去,整个形容也略显憔悴。
应禾停下刷牙的动作,瞅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一会儿,哼了一声。他吐出白沫子,又含了口水漱口,将牙齿解决后,便开始洗脸。
可能是因为这个憔悴样太让人不忍直视,应禾洗脸的时候都从以往随便擦两把变得认认真真起来,也不知这有没有效果,不过总是个心理安慰。
洗漱完毕,应禾想了想,还是去阳台上取下自己晒了一夜的衣服,准备换上。
他刚走到阳台上,一阵风吹来,四周那像是起火的雾气被稍微吹散了些,应禾一回头,就瞟到了楼下那辆静静停着的兰博基尼。
——老陈竟已来了。
人都来了,也不好拖拖拉拉下去,应禾连忙进了屋内,将衣服换上,脏衣服就等回来时再洗好了。
一切处理妥当,他带上钥匙和手机,开门下楼。
老陈把车停在单元附近,也不着急。
可能是因为昨个儿那四瓶啤酒下了肚的缘故,今天的他,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任何负面情绪。
听到单元内有脚步声过来,老陈按下车门锁,没一会儿,有人拉开车门进来。
老陈说:“给你带了份肠粉,就当早餐了,赶紧吃吧。”
应禾低头一看,果然,有个塑料袋装着的餐盒正放在中央的位置,他道了声谢,拿起那份肠粉,正准备打开时,突然想起来,自己和这人第一次见面,就是吃的肠粉啊。
还真是绕不过去了。
应禾在心中叹了一声,打开塑料袋取出里面的筷子,开始吃早餐。
可能知道今天是个晴天,老陈没开车载空调,直接摇下车窗,让微凉的晨风吹入车内。
同时,老陈发动汽车,方向盘一转,便朝云峰公寓外头驶去。
车刚上路没多久,应禾便将那一份肠粉吃完了,他自车上的抽纸盒内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再丢进垃圾桶内。
他转过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应是进了闹市区的缘故,四周的车明显多了起来。朝阳从云后探了头,落下光芒驱散了晨雾,一切宛如新生,充满希望。
这个时候,吃饱喝足的应禾也开始思索起今天可能要面对的事情。
符瑛以实验室代表的身份,与运输部签订合作协议。这份协议,这两日内应该就会送到运输部盖公章,然后通告各部门。
这协议,说是实验室与运输部的协议,其实怎么想,背锅都是签字的人。
毕竟是“代表”,不是么?
符瑛有没有这个背锅的分量应禾不知道,应禾只知道如果符瑛说的是真的,这是罗祖祭的意思话……
罗祖祭,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应禾自认在善后这件事上应当没什么问题,该给上头交代的已经交代的,该死的人也已经死了。可罗祖祭还是这么明目张胆地给他设了这个套,逼着他不得不钻,他到底想做什么?把自己当成一只听话的狗?
应禾低下头,两指缓慢地揉着额角。
转念一想,如果只是罗祖祭,那还没什么。他最怕另外一件事:这不只是罗祖祭的意思,更是“长生”集团上层的意思。
如果是“长生”上层的意思,那他今后,只怕会很长一段时间没法传递消息,更别提在“长生”内部捣乱了。
真是……老狐狸!
想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可能是罗祖祭,应禾在心中暗骂一声。
真当小爷怕死不成,大不了鱼死网破!
他在心中忿忿不平地想着,面上却是面无表情。
抵达写字楼门口,应禾下了车。
他对车内的老陈微点一下头,便径直走进写字楼内。
像他们这种情况,两人绑在一起并不是什么好事。老陈有老陈的事情要做,他也有他的事情要做,分路而行,反而更好。
应禾也不担心老陈会出什么事,在卧底这方面,老陈这么多年都没出问题,必然有自己的方法可以撇去危险,立身在外。
不过如老陈两年前所说的,危险真的来临时,他自个是可以置身事外,却救不了其他人。
应禾进入电梯内,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就到上班的时候了,就不知实验室那边什么时候派人过来。
只是……应禾突然有了个奇妙的想法:如果是实验室派人过来,就代表实验室是真准备掺和进这些事中。可如果不是实验室的人……
应禾下意识挠了挠自己的下巴,用这阳谋罗祖祭都不在乎,派个人出面应当也没什么事吧?
想归想,应禾走出电梯,朝着运输部走去。
运输部内已亮着灯,想来有人已先到了。应禾走进去时,还能看到人影。
他也没去打扰对方,只是看了一眼,便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在路径陈音的办公室时,应禾脚步一顿,他视线一转,落在尚锁着的玻璃门上。
里头空无一人,想来陈音还在路上。
应禾也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朝里头走去,他掏出钥匙插进锁孔内,转动门把手,推门而入。
里头和昨日没什么不同,桌子是桌子,椅子是椅子。就是临走时关了窗,气流有些沉闷。
应禾将饮水机的插头插上,又自办公桌桌兜里摸出空调遥控器,将空调打开,才走到窗户边稍拉开窗户。
反正用的“长生”的电,应禾也不心疼。
等着一切都忙碌完了后,应禾转身回到桌前,拉开椅子坐下,然后弯腰将机箱上开关一按。
“嗡嗡嗡”的启动声中,电脑屏幕闪过Windows的logo,应禾托着下巴,看着系统进入桌面。
如果没什么事情,他每天早上就是这么度过的,朴实无华且无聊。
也没管这想法在当今一干965甚至996的打工族眼里有多么的凡尔赛,进入桌面后,他依次登上自己的工作邮箱、内部通讯软件等等,才收回视线,落在电脑桌旁的抽屉上。
应禾伸手拉了拉抽屉,抽屉发出一阵锁匙卡住的声音。
很好,没人动过。
应禾从兜里掏出钥匙,在一堆钥匙里找到了一把小钥匙,他插进抽屉的锁孔内,微微一转。
“咔吧”一声,锁内的弹簧收回,抽屉顺利拉开。
抽屉内倒没藏什么奇珍异宝,只有一个小小的盒子。盒子是木制的,带着浅褐色的斑纹,整体光润整洁,没有毛刺,就不知是人工制作还是机器打磨。
应禾将这盒子拿出来,打开一看,这里头正卧着一枚大红色的印章。
正是运输部的公章。
第58章
“长生”集团因为集团本身的特殊性,所以比起一般的公司在某些地方总是有些不同的。
例如这公章,在每个部门中,就好比皇帝老儿玉玺,只要盖了章,便是一个部门的意思。
不过令人比较尴尬的是……“长生”可没准备让部门经理变成部门皇帝,他们特地设置了一个副经理的位置,同样给副经理也准备了一枚专用的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