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后悔,永远不后悔。”
写至这里,想说的都已经说完了。陈音将笔放下,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任由泪水打湿皮肤,在指缝间溢出。
他没有嚎啕,也没有抽泣,就是这么默不作声地流着眼泪。
滴答、滴答,眼泪如汗水一般,不停地流着,连带那延伸出桌边缘的纸,也被浸湿了。
过了一会儿后,陈音感觉心情舒缓了些,他放下手,随手扯来枕头上的枕巾,胡乱地擦了擦脸。
再睁开眼,他将枕巾一扔,看着写了足足三页纸的信。
如果最终的结局是那个最严重的,这或许便是他的遗书。
遗书么……
陈音再次深呼吸,然后吐出胸腹间的浊气。这么一做,他整个人也清醒了不少。
陈音拿过这封遗书,起身离开桌子,走向卧室外,他直接入了卫生间。
马桶盖打开,陈音捏着信的手一用力——
“撕拉”一声,这封厚厚的牵挂,竟被陈音撕成了两半!
这还不够,他面无表情地将手中信撕的粉碎,然后丢进马桶内,一按冲水键,看着他们在漩涡中旋转,然后消失。
情绪的发泄,有一次便足够了。
陈音转过身,打开洗手台上的水龙头,也不顾是冷水,双手一捧,扑在脸上。
稀里哗啦的水声,夹杂着扑水的声音,也不知过去多久,陈音关上水龙头,他抬起头,看着洗手台上的镜子。
因为他刚刚的动静太大,镜子上也溅了不少水花,却还是能让人看清镜中的自己。
陈音盯视着镜中的自己,头发微湿,脸上带着水珠,双眼有些泛红,但眼神足够冷静。
过了一会儿后,镜中的嘴唇开合,他用口型对自己说了一段话。
——我是陈音,我即将面对可能是最后一次的战斗。
——我,一定会战斗到最后。
第75章
或许是因为下定了决心,又或许是因为心情平复了,这个夜晚,陈音睡得很好,没有做噩梦,也没有因为白天里的事情惊醒,可以说是一夜平静。
直至第二天的阳光自前夜忘了拉紧的窗帘缝隙间落在陈音的眼睛上时,他悠悠醒转,望着倒映在天花板上的光,还有一丝刚睡醒后的迷茫。
不过迷茫也只是一会儿,他眨了眨眼,反应过来此时此刻究竟是何时何地。陈音伸手拿来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快七点了。
他闭了闭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这才起了身,空调被自身上滑了下来,房间因为空调早早关闭没有通风换气有些沉闷。陈音将手机放在一旁,走到窗户边,“唰”地一下拉开窗帘。
阳光顿时落了进来,陈音望着室外明亮的光,不由想着今日还真是个好天气。
就不知,他还有没有机会,多看几次好天气了。
窗户拉开,早晨的风吹了进来。陈音转过身,将床上的被褥叠好,放在床头,然后穿过客厅进入卫生间洗漱。
这一系列响动,总算给早晨带来一些生活的气息。
洗漱完毕后,陈音换好衣服,也幸亏是夏天,不需要像冬天穿的那么严严实实,换的衣服也少,因此动作很快。
衣服换好后,他却没有直接出门,而是在放在电视旁边的小纸箱里翻了翻,找出两个面包。
——他其实早就想这么做了。
之前之所以吃应禾给他准备的早餐,一是因为他对这里人生地不熟,应禾此举若不配合恐会引起什么破绽,他只得相陪。二么,虽然至后期他对着这里也渐渐熟悉起来,但应禾拉着他演戏,他也只能尽职尽责地当一个被追求的“小情人”。
现在么……贴心早餐没有了,这也成了运输部那群八卦达人的热衷分析点。
可他们也没想到,这是陈音自己拒绝的吧?
老实说,面包虽然好吃,但干啃总是有种会被噎住的感觉。啃了一个半,陈音看了看时间再不快点他就没法到公司去了。陈音只好倒了一杯水,就着这凉白开直接把剩下半个面包给啃下去。
好在没噎死。
陈音抽出纸巾抹了抹嘴,起身将垃圾一扔进垃圾桶内,然后将垃圾袋收好,准备出去一起扔了。
站在门口将出去的时候,不知为何,陈音停下开门的动作,他回头看了一眼这间房子。
90平米,家电齐全,如果在花城出租,每个月也至少得三千左右。
他在这里,整整住了四个月。
陈音倒没觉得自己在白嫖,毕竟他也在“长生”认认真真做了这么久的事,付出了劳动,这不过是劳动报酬罢了。
就是……明知道这里有监控,可四个月时间,还是让人有了一丝不舍。
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命回到这里,不过想想监控,那不回来,也没什么。
陈音如此想着,将大门打开,走了出去。
空荡荡的楼道里,传来掩上大门的声音,陈音拔下钥匙,准备进入电梯时,视线又不知为何,看向502的方向。
仍是安静如常。
没有人……其实也挺好的,就是放在他那的一箱子衣物,怕是没地处理了。
陈音回过头,进入电梯内。
抵达运输部门口时,陈音比平时还要早一些。
他走进运输部内,正好有几个人在讨论着昨日的新闻。
“你们看了昨天的那条新闻吗?”
“昨天的新闻那么多,我哪儿知道你是说的哪条新闻。”
“就是,就是那条、在酒吧里抓了好多人,还搜出好多新型试剂的那个。”
“哦,你说那条……等等,你这么说,难道那地方的东西,和我们……?”
“我也不能确定,但我有个堂弟在那块儿的堂口混着,他跟我说,有一天警察来搜人,幸亏他机灵,在酒吧附近发现不对就赶忙回堂口报信了。可哪里想得到,还是慢了一步……”
“我其实一直想问,德国风情街那儿哪来和我们有关的酒吧?怎么没个风声?”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秘密武器,只是这一次又被清了,却不知道是被谁清的……”
“我想起来,昨天那个新闻上,好像有一个人,姓符……”
话还未完,正在说话的那人突然一顿。坐在他附近的人,见他的视线越过自己,还带着惊讶的表情,也回过头。
陈音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殷、殷秘书!”
挑起话题的人立刻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另外一人也连忙道:“殷秘书好!您来的可真早啊!”
明明是句想巴结对方的话,却不想陈音淡淡道:“不及你们早,我先去办公室了,你们继续。”
他说的云淡风轻,走的也十分迅速。两人就这么呆呆地看着陈音的背影进入走廊深处,然后站在秘书办公室前,将门打开,走了进去。
门掩上了,这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有人先开了口,道:“你刚刚说,新闻上说,抓了一个姓符的人?”
另外一人愣愣地点了点头。
先说话的那人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坑死运输部的协议?”
“记得啊,怎么了?”
“我记得……那份协议上签字的两个人,一个是殷秘书,另外一个,就姓符,好像叫……叫什么……符诗?”
此言一出,两人都呆住了。
如果被抓住的人,是那位代表通往实验室之门的符诗。那他出了事,实验室……不就……
再如果,实验室出了事,遭殃的不仅是整个集团,还有签了这份协议的运输部,以及作为代表的殷尘啊!
也不知谁先开了口,喃喃道:“这么要命的事情,殷秘书居然这么冷静……?真不愧是能在应总身边当秘书的人啊。”
“……你说,要是你遇到这种事,你会怎么办?”
“我?我知道出事时,就会立刻晕过去啦!”
看来他们都知道了。
陈音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电脑屏幕面无表情地想着。
至于他们后来的谈话,陈音不用去听,猜也猜得出他们会是个什么反应。
或是震惊,震惊这一幕发生的太过突然?
或是怜悯,怜悯陈音即将大祸临头?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陈音应该在他们面前表现的惶恐不安些,可是……
他还真没法不安。
陈音想了想他给“殷尘”的人设:内敛、沉稳、有些闷嘴葫芦。
这么一想,稍微沉默一些或许更加适合。
那便这么办了,陈音如此想着,只是么……他抬目,视线不由看向办公室外面。
应禾,会怎么想呢?
应禾会怎么想?应禾此刻只想骂娘!
应禾也是从花城新闻上,才知道这一次的行动。对于警方打下了“长生”一个试验点,应禾本该欢喜,可他想骂娘的原因是:符诗那个王八蛋被抓了!
符诗怎么会被抓?应禾转念一想,便怀疑到陈音的身上。
在他记忆中,罗曼认识符诗,陈音也认识符诗。罗曼不可能把符诗给卖了,那能卖掉符诗的,也就只有陈音了。如果不是陈音,那总不可能是老陈把符诗卖了吧?要知道老陈可一直在他身边,有什么行动他必然是知道的。
可陈音不一样,自从应禾给那张破纸盖了章后,陈音的行动便不受他控制了。再加上陈音要了“花店”的电话,这和陈音还没关系吗!
他又不傻!
最要命的是,协助他们工作的花城警方还冒了风险给应禾传来消息,说什么任务已经完成,十分感谢。应禾也不知这话是专门发给他这条线的,还是发给他的,如果只发给他,他很想说一句谢谢什么啊我什么都没做你就谢谢我。如果是发给他这条线的……
应禾不由掰着手指算了算……好吧也不需要算,他这个小组在内网上有名字的,也就他和陈音了!老陈是场外协助不能算数。
这时候,应禾想起网上那一句话:这事情麻烦到简直槽多无口。
应禾已经不去想陈音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发现彩虹酒吧那个地方,也不想再去分析符诗到底是怎么被他送进去的。
他只是在想一件事:眼下这个情况,他到底该怎么做?
于公来说,他的身边能用的,只有陈音和老陈两个人了。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损失一个人,就算他应禾是八条手臂的哪吒三太子,也没法和老陈一起翻天啊。
于私来说……自从他与陈音再见面,他便发现自己并没有因为这两年的分别,而忘记对方的模样。相反的,他希望他好,希望他平安,希望他事事顺心,希望他……能更加幸福。
偏偏老天爷让他们再相逢了。
于是,那些徘徊于心中每日每夜未见休息的希望,渐渐变质,从希望变成了渴望,再从渴望变成了……渴求。
是啊,渴求。
或许那句话是对的:人只有在失去之后,才会明白什么叫作珍惜。
换言之,主动分手的应禾,还真是个贱骨头。
应禾在心中面无表情地羞辱着自己。
只是想个半天,应禾也没想出法子。毕竟,他是本组的组长,顾及陈音的时候也得顾及一下老陈的安全。
想着想着,人便不知不觉进了运输部。耳旁有人叽里咕噜说些什么,应禾也没心思去听,一心一意朝着办公室走。只是路经秘书办公室时——
脚步一停。
他回过头,就见陈音正坐在打开着的电脑前,正认认真真地忙活着什么。
看到他这么认真,连应禾来到都没注意,不知怎地,应禾面色一冷,他不由出声道:“殷尘。”
陈音一顿,回过头便看到应禾站在门口。
他又回头看了看电脑,连忙起了身:“应总,有什么事吗?”
“你有空的时候,到我……”应禾本来想说办公室,只是……他忽然想起办公室内那几个麻烦要死的监控,话在舌尖一转,吐出便是:“算了,下班后等着我,我有事和你谈。”
陈音一愣:“有事?什么事?”
此言方出,陈音忽然想起昨天的事情,应禾找他,难不成是……
果不其然,应禾面无表情地说:“管那么多做什么,到时候见面不就知道了。”
他甩下这么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进办公室了。
“哐当”一声响,门重重掩上,标识着主人心情不算太好。
这一声,自然也入了陈音的耳中,他眨了眨眼,又转过头,看着大开着的电脑。
他在心内,重重地叹了口气。
若不是不能爆发,陈音觉得,他可能早就被应禾提着领子痛骂一顿了。
只是……虽知此路艰难,而且途中危险甚多,但他,一往无悔。
陈音又坐了回去,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
刚开始因为应禾那些话的缘故,陈音还有些心不在焉,可时间一长,他也全身心地投入进来了。
忙着忙着,有些烦恼便忘记了。
忙活了不知多久,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是两个小时。陈音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太对,正敲击着键盘的手停了下来,他愣了一会儿,回过头,便见门口,又站着一个人。
长发、黑西装、小礼裙、白色高跟鞋。
罗曼。
也不知她在那儿看了多久,陈音一边在心下暗骂自己最近是不是太得意了,这么大个人站在跟前还没感觉一边微微“愕然”地说:“曼姐?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