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莎扯了扯唇角,也不说话,便拿起那瓶热气腾腾的牛奶,拧开瓶盖,然后当着荆易的面喝下去。
在喝下去的那一瞬她都能看到荆易紧绷着的脸稍稍放松了一些。
到底还是惹他操心了。
荆易将牛奶瓶还给了便利店,又来到莎莎身边坐下,与人一同望着显示屏。
不知是不是牛奶起了效的原因,原先隐隐作痛的脑袋舒缓了许多,一阵倦意涌上。莎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好在她没真正睡过去。
莎莎也没看见时间,就和人并肩坐着。可能是过去了一个小时,她终于听见了那道广播——
“请乘坐U3849航班的乘客注意,现在已经开始办理乘机手续,请前往17柜台进行办理。”
“莎莎,该走了。”荆易拉了拉莎莎的手,莎莎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他们起了身,在这个期间,莎莎虽强忍了一会儿,但倦意总是一阵阵的涌上。
好在荆易牵着她,没让她当街睡过去。
他们顺着人流前往登机口,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led屏上,U3849航班旁已显示“正在登机”,在正在登机的右边,是此趟航班的目的地。
——花城。
飞机升于云海之上,宽阔的机翼划破时不时飘来的云絮。莎莎看了一会儿窗外景色,然后转过身,脑袋靠在荆易的肩上。
“我有些困了,先睡一会儿。”
然后,她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睡吧。”
莎莎闭上了眼睛。
莎莎已经很久没回过花城了。
如果真要算有多久,应当也有五六年了。这五六年内,她便一直和荆易在一起。
从好朋友、到男女朋友,到最后的谈婚论嫁。
起先荆易还有些奇怪,为什么莎莎一直留在他的身边,也不见她回家探望父母。
得知荆易所想后,莎莎只是笑了一下,她说:“因为,除了你身边,我无处可去啊。”
她明明是笑着,因何目光变得如此凄楚?
自那以后,荆易便不再问莎莎父母的事情了。
对莎莎来说,这一次回返花城,却不是什么突发奇想。而是……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没错,这五六年中,她不是不想回花城看看,只是一直没下定决心罢了。
要回返花城,自然瞒不过她的枕边人。对于妻子突然提出前往花城,荆易虽有些疑惑,可当知道妻子要去的地方是哪儿后,他的脸色微微一变。
莎莎笑了笑,说,如果你心里过不去,那我一个人过去就是。
荆易想想了想,最终摇头,他说,我和你一起去。
三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花城国际机场。
可能是因为补了一场好觉的缘故,莎莎总算有了些精神。她跟着荆易出了机场,路边正好有停着的出租车正在揽客。
荆易说:“我们先去酒店吧,放下行李再去那边。”
莎莎点了点头。
见有客过来,司机很是热情地帮客人将行李放进后备箱里。又帮人拉开车门,荆易连声道谢,司机则操着浓重的花城口音道:“没事啦,天南海北来客都系朋友啦。”
荆易也几年没来花城了,遇到这么热情的司机他也愣了一下,不过还好,司机懂得分寸。送客上了车后,便钻进驾驶座。
大概是觉得路上无聊,司机一边开车一边问道:“先生是外地人吧?来花城玩吗?”
坐在他身边的荆易也知道自己这口音一听就不是花城本地人,遮掩也没什么意思,他点点头,道:“是从外地过来的,不过不是来玩的。”
“呦,不是来玩的,那是来走亲访友的吧?”
荆易还未说话呢,坐在后排的莎莎突然开口,一口纯正的花城话:“师傅,你知不知道与青山在哪?”
陡然听见这么标准的花城话,不只是司机,连荆易也愣了一下。
不过愣也是一会儿,司机道:“哦哟,美女也是花城的啊?”
“嗯,所以你知道与青山在哪儿么?”
“与青山……好耳熟,你等等,我问问我车行的兄弟们。”说着,司机打开放在手机支架上的手机,找到了群,按下语音键:“兄弟们,你们知不知道与青山在哪里?”
语音发出去没一会儿,便有人回复了,点开语音一听,一口标准的川音:“你问与青山干撒子喽,有客人要过去?”
司机回头问道:“你们是要去与青山那边对吧?”
荆易和莎莎都点了点头。
“是的诶,有客人要过去。”
再次发出消息后,群聊屏幕上又跳出一条语音,点开一听:“与青山在城西,不过那边就一个监狱,有什么好看的。”
监狱?!
司机一愣,他下意识看向坐在身边的年轻男人,却见他点了点头:“是监狱就对了,我们过会儿就是要去那边。”
司机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第96章 罗莎莎番外 归途漫漫(下)
在“工作”的前一年,她其实想象过如果有朝一日被警方抓住,她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是每天待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睁开是窗户闭眼也是窗户?是睡在大通铺上,每天听着其他人的鼾声睡着?还是……直接被推进刑场里,准备一针扎进皮肤里后,一辈子了结?
可真正进入监狱里后,她倒是有些意外。
监狱里,是以教育为主的。
这个教育,虽然也因罪名有所划分。但因为她的罪名在一干罪犯中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所以每周除了大集会上的集体教育,还得和其他罪行较轻的女犯一样,接受一对一个体教育。
除了接受教育,便是进行职业技能的学习。花样倒是挺多,什么种茶啊、做服装啊、做鞋子啊、学习家政啊,零零碎碎一大堆。
老实说,有点烦。
可烦又能怎样呢?人都已经进来了,难不成她还能逃出去?
在必须要选择几样东西学习的情况下,她选择了做服装。
如果是放在以前,她是万万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学习做服装的:要知道她从来都是带着信用卡直接去步行街shopping的人,衣服怎么做出来的,与她有什么关系?
可现在么……她指甲上的美甲也没了,披肩的长发也不在了。白嫩的手指不再白嫩。上面除了以前写东西留下的茧便只剩下一个个针眼。
那都是缝衣服戳出来的。
第一次被戳出血的时候,她没叫出声。
因为她知道叫也没用,就像是她被送进监狱里后的第一天,她很冷静地睡着了。
不睡着怎么办?难不成穷矫情吗?这里可不会让她有矫情的机会,没被先前进来的女犯打一巴掌,已经算是好事了。
而这样的生活,如果没有机会减刑,她得过上二十年。
二十年,七千三百天,而今天才是她度过的第一天。
日子还很长,她还得忍下去。
人是能慢慢习惯一件事的,学会习惯,只是要付出点代价罢了。
这代价,是时间,也有可能是心态。
她终于从连扣子都缝不好的笨蛋,成为了一个快速踩着缝纫机的制衣女工。她的技术进步之快,甚至让许多女犯也凑到她的跟前,向她讨教怎么快速制衣。
她没有藏私,一一告知了。
在这种地方,帮助其他人,不仅可以刷新一下其他人的好感,也可以在教员面前刷刷脸,说不定机会减刑。
她终究是个有野心的人,不甘于在这里真正浪费二十年。
毕竟,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这些的日子大概过去了三四年,某一日,她刚洗漱完,正准备排队去领取早饭时,教员却传来消息,让她去一趟办公室。
她心下虽有些疑惑,却还是跟着领路人过去了。
进入办公室后,教员开口的第一句话,便让她愣住了。
他说——
“罗曼,有人想要探视你。”
“是罗曼的家属吧?”
探视区内,正站着的莎莎见到一位女警过来,她下意识点了点头:“对。”
“你们等一会儿,她马上就过来了。”
大概是听见罗曼要过来,莎莎无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没修过的指甲深深地掐住掌心。疼痛涣散,让她清醒。
可下一刻,却被人握住了拳头。莎莎一怔,抬头看去,荆易对着她摇了摇头。
莎莎明白荆易的意思:不要伤害自己。
她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有脚步声靠近这里了,莎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吐出。
她松开荆易的手,来到那扇玻璃窗前坐下。
脚步声逐渐靠近,过了一会儿,有人在她面前坐下。莎莎抬起头,正好对上那张熟悉中却又透露着陌生的面容。
——她模样变了。
记忆中,她永远都是那副性感妖娆的模样。每天踩着高跟鞋、穿着小短裙和制服上下班,为了美丽可以拼尽一切。如果说谁要风度不要温度,那莎莎肯定会给她投票。
可现在,她留着一个寸头,穿着蓝白的服刑装。人瘦了很多,让那双原本就大的眼睛看起来更大。
不像记忆中的她,却又是她。
莎莎下意识道:“姐……”
她的声音很低,又隔着一扇窗,想来对方也听不见。
可罗曼突然笑了笑,她好像听见了莎莎说什么。她指了指一旁的听筒,莎莎明白了她的意思,将听筒取下。
莎莎想说话,可罗曼先她一步开了口,通过听筒,她的声音很清晰地传到莎莎耳旁:“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莎莎的嘴唇动了动,她最终只能说:“对不起,我只是……没做好心理准备。”
“是没做好心理准备么?应当是不知怎么面对我吧?”
莎莎沉默。
她觉得自己很难和罗曼解释这不曾相见的几年中她是怎么想的,却又觉得罗曼说的没错:她的纠结,终归还是因为不知怎么面对,所以她选择了逃避。
“你还是这么厉害,明明我们都这么久没见过了。”莎莎只能这么说。
一声轻笑很清晰的自话筒内传出,罗曼轻声说:“谁让我是你姐姐呢。”
话音落下,罗曼顿了顿,又说:“如今来看我,是你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莎莎嗯了一声,她道:“我……想看看你,过的怎么样。”
说出这话时,莎莎便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她过的怎么样?人都蹲牢房了还问过的怎么样!这什么嘴欠问题啊!
她下意识便想补救,生怕罗曼误会。但罗曼一听这话,“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莎莎愣了一下,举目便对上罗曼笑盈盈的目光。
她……她这是生气还是没生气?按照正常逻辑来说,她应当生气吧?
罗曼只是笑着,她说:“每天早起早睡,八小时工作,接受教育,积极改造。争取减刑,早日出去。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
莎莎能察觉到罗曼的视线,自她身上挪向她的身后,在她身后的是……
“这是当初救过你的那个厨师?”
莎莎一愣,道:“你……”
“你们结婚了?”
莎莎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后,嗯了一声。
听筒那边,传来清晰的呼吸声。
莎莎想,如果她要生气,那便生气吧。反正与这个男人过到现在,她从未受过委屈。虽然生活条件不如在花城时,但她也不曾后悔过。
出人意料的是,罗曼并没有生气,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说:“结婚时没有女方家长到场,很委屈吧?”
莎莎一怔,她抬了头,看着罗曼。
罗曼平静地看着她,说:“如果是以前,我定然不会让你嫁给一个厨师。只是现在……你过的,还好吗?”
莎莎点了点头:“小荆对我很好,从没让我受过委屈。”
“那便好。”罗曼轻声道:“能遇到一个真心待你的男人,是很不容易的。”
她的眸光有一阵闪烁,不知想起了谁。
莎莎看着这样的罗曼,下意识道:“姐……”
“莎莎,你知道么,有时候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莎莎一怔。
“我一向要强,事事抢人于先,总觉得以自己的能力,能搞定所有事情。所以有时候,我还会很嫌弃旁人的优柔寡断。这些被我嫌弃的人之中,有过你。”
莎莎怔怔地看着罗曼,她总觉得几年未见,这位姐姐有了极大的变化。
“可在感情一事上,我却输给了你。”
“姐……”
“你可以为了旁人,毅然决然地与我们断绝关系。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生活,然后果断地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可我呢?我明明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却还是飞蛾扑火般朝前扑过去。”
莎莎好像知道,罗曼在说谁了。
是……那个人吗?
“姐。”莎莎听见自己轻声问道:“你……后悔吗?”
从表面上看,她好像是在问罗曼后不后悔自己所做过的一切,可实际上……
与之对视时,姐妹间的心有灵犀发挥作用。
罗曼说:“我不后悔,只是……有些遗憾,我与他,从来不在一条路上。”
“莎莎,你很幸运,至少你与你的爱人,能够同行到老。”
半个小时一晃而过,莎莎挂断电话,看着起身离开的人。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自己应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