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秦译来的时候,也是这幅冷冷清清的样子,母子俩的神情如出一辙。
江丹琼没有多说,走上前来,放了一份文件到秦邦言的桌上。
秦邦言皱起眉头:“这是什么?”
江丹琼回答:“离婚协议。”
秦邦言猛地抬起头,用力地在桌上一锤,说:“你疯了!”
江丹琼认真地说:“我不像其他人那些,吵架的时候把离婚挂在嘴边,我既然提出来,是经过深思熟虑。”
秦邦言咬牙切齿:“胡闹!你也跟你儿子一样来找我麻烦!”
江丹琼纠正他:“不仅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
她说完,自嘲地笑了笑:“也许你从没有这么认为。”
江丹琼自顾自地在会客沙发上坐下,脊背挺得笔直,仪态端庄大方,就算年岁老去,依旧不忘优雅。
她说:“毕竟从我怀上阿译开始,你就很厌烦。”
那时候,江丹琼的事业如日中天,得知自己怀孕的消息,没有因为可能影响事业而不情愿,反而很高兴。
秦邦言的态度却跟她相反。
江丹琼记得自己哭过很多回,秦邦言才没有再说什么。
江丹琼至今记得,发现孩子是男孩时,秦邦言的表情。
她第一次知道心凉的滋味。
秦邦言烦躁地说:“翻旧账做什么?”他随意地把那份协议丢到一边,“现在是上班时间,我没功夫陪你玩过家家的游戏。”
江丹琼没什么波动,像是没听到秦邦言的话一样,继续说:“我本以为把孩子生下来,相处着相处着,就能产生感情了。”
是她太天真,秦邦言到现在都没喜欢上他们两个的孩子。
秦邦言烦闷不已,他最近被秦译逼得焦头烂额,江丹琼还在这个时候来找茬。
他说:“我哪里不把他当儿子了?要是那样,我当初还会让他进时锐?”
他摊开手:“你看看,他现在该有的都有,还要把我彻底搞下去,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江丹琼说:“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争取的。”
秦邦言气笑了:“没有我一路给他开绿灯,他能成现在这样?翅膀硬了就开始反噬老子,是谁比较过分!”
江丹琼本来很平静,此时听见秦邦言的话,被带动起火气,她深吸一口气,试着缓和下来,说:“他是你的儿子,又有能力,凭什么不能进公司。”
她望着秦邦言,说:“你嘴巴上说着一视同仁,行为上无处不偏心,人的感情是会反应在行为上的,这么多年,所有人都看出来,你就是不喜欢阿译。”
江丹琼自嘲地笑了笑:“你所谓的开绿灯,不过是因为阿译小时候的事,而产生的愧疚感罢了。”
秦邦言猛地从办公桌后方站起来,狠狠地砸桌子,怒道:“不是说过不准提那件事吗?过去就过去了,又不是没去救他,救他的人被他送进牢里我都没说什么!又不是没有补偿他,从那以后,他想干嘛就干嘛,想进时锐我拦着了吗?想吞时鑫我拦住了吗?”
江丹琼没有被秦邦言的怒火吓住,跟着一起站起来,厉声道:“我怎么不能提!我的儿子失踪了那么多天,你想当做没发生过吗?”
她望着秦邦言,眼里闪着愤怒的火光:“别以为我不知道当时的情况,你明明带着人过去,却第一时间去看秦启帆,根本不管阿译的死活!”
秦邦言没想到这么多年后江丹琼还因为这件事无理取闹,说:“我难道有三头六臂?启帆躺在那里,生死不明,我去查看他的情况不是人之常情?”
江丹琼笑了一声,声音尖锐诡异,死死看着秦邦言,眼眸里渐渐浮现出恨意:“所以,眼睁睁看着阿译被抓走,也是人之常情。”
秦邦言莫名其妙:“当时哪有别的办法。”
江丹琼问:“你怎么不自己上去把阿译换下来?”
秦邦言定住,不可思议地望着江丹琼:“你疯了。”
江丹琼轻声说:“我没疯,如果我当时在场,我会这么做。”
“他们的目标是你,只要你出声喊住他们,提出自己去交换,他们不会不同意。”
“哪怕你只是做做样子,想办法拖延时间也行啊!”
“或者当场满足他们的条件,先把人稳住。你做生意不是头脑很灵活吗?那时候有无数种方法试着救阿译!”
“但你没有,你什么都没做,你脑子里只有秦启帆的伤势,你怕他有个三长两短,你就对不起亡妻,对不起傅家,于是看着他们把我的孩子抓走了!”
第104章
秦邦言被江丹琼的话说得愣住。
回忆当时的情况,很多细节都变得不分明,但他还记得那时的心情。
他看到秦启帆倒在血泊中,整个人都懵了,他确实在那一瞬间,想起了亡妻。
江丹琼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非常了解他。
越是了解,越是绝望。
秦邦言缓缓坐到椅子里,说:“你不能因为我没做好而指责我,那是意外。”
江丹琼的语气跟着缓和下来,听着却比发脾气的时候还要冷,说道:“我说了,这么多年积累起来,总该看清你不把阿译放在心上的事实。”
江丹琼安静地说着,甚至有点心平气和:“反正从那件事以后,我也醒悟了,我的孩子我自己对他好。”
她说:“反正在你心里,他比不上秦启帆,我比不上你的亡妻。”
秦邦言绷紧嘴唇,额角抽动,说:“你别胡说。”
江丹琼淡淡地说:“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知道。”
秦邦言再次发怒:“我们都做夫妻几十年了,你还计较这些吗?”
江丹琼说:“我不是计较,我是觉得没意思。”
她指了指被秦邦言抛在一边的离婚协议,说:“我劝你仔细看看,因为我是认真的。”
秦邦言这才意识到江丹琼来真的,面容扭曲:“你别忘了,在结婚之前我们签过协议,跟我离婚,你什么也拿不到。”
江丹琼笑了。
她笑得很开心:“别人都说我跟你结婚是为了钱,我为了证明自己,一分钱都不要,现在想想,真是天真啊。”
“一个女人的青春,凭什么不要钱。”
她笑着笑着冷下来:“好在那件事以后我醒悟了,开始为我的儿子打算,你以为我为什么忍你这么多年?只是因为阿译还没成长,我要替他在秦家谋资源,现在阿译羽翼丰满,我也不用再委屈了。”
秦邦言听了这话气疯了:“我委屈你什么了?你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江丹琼嘲讽地说:“你果然到现在还不懂,我自己赚的够我花了,我要和睦的家,和全心全意的关切。”
秦邦言眸光开始闪躲,虚张声势地说:“你别得意,我还没死呢,还轮不到秦译上位。”
江丹琼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说:“你不会以为这么多年我没留一手吧,婚前协议是离婚我不能分得你的财产,可没说我自己不能通过董事长夫人的名号赚钱啊。”
她微微扬起下巴,蔑视地说:“我手上有一些邦天的股份,如果我把我的股份转给阿译,你说会怎么样。”
秦邦言愣了愣,继而狂怒,指着江丹琼说:“你敢!”
江丹琼笑:“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把股份转给儿子天经地义,然后阿译的股份就会超越你,成为集团最大的股东,他可以在股东大会上发出申请,申请董事长更换。”
秦邦言感觉一股血液往头上涌,气得他眼前发黑,脑子嗡嗡的。
他指着江丹琼,话都说不完整:“你、你敢……”
江丹琼吐出一口长气,笑道:“我有什么不敢的,我等的就是这一天。”
她也曾幻想家庭和睦,父慈子孝,到头来都是奢望,还是要兵戎相见。
秦译早就看清事实,她到今天才鼓起勇气,踏出这一步。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难受,几十年的情谊难以割舍,真正做到了,却只觉得轻松。
早该放下了。
她的丈夫,连她生的孩子都不喜欢,怎么指望他能尊重她,爱护她。
江丹琼再度恢复平和,留下一句话:“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戴上墨镜,以一种无懈可击的面貌,走出董事长办公室。
秦邦言坐在办公椅里,怔忡良久。
办公室里明明很安静,却仿佛始终充斥着江丹琼的声音。
过了一会,秦邦言突然记起什么,掏出手机给秦启帆打电话。
秦启帆很快接起来,问:“爸爸,有什么事吗?”
秦邦言急切地说:“把你手上的股份转给我,立刻!马上!”
否则秦译很快就会成为集团第一大股东,那就来不及了。
秦启帆沉默,没有像秦邦言想象的那样第一时间答应。
秦邦言察觉到不对劲,问:“怎么了,你不愿意?”
连秦启帆都不帮他!
秦启帆在电话里说:“我答应过弟弟,不跟他对着干。”
秦邦言气得直哆嗦:“那你就看着他欺负到你爸爸头上?”
秦启帆沉默片刻,问:“他不也是爸爸的孩子吗。”
秦邦言愣住,无话可说。
秦启帆作为被偏爱的那一个,都能感觉到父亲从小到大的偏心。
他说:“那时候我们受难,是他抱住那些人的腿,不让他们继续伤害我。”
“我明明比他大那么多,却没能保护他,看着他被人带走。”
“这一次,不管他想要什么,我都愿意双手奉上。”
秦启帆终于把藏了很多年的心结说出口,他与江丹琼一样,也获得了轻松与自由。
秦邦言再也说不出任何词句。
电话什么时候挂断的,秦邦言不知道,他坐在办公椅里,望着豪华的办公室,头一次感觉到无所适从。
他突然站起来,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掀到地上。
华丽的装饰品与办公用品相互碰撞,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破裂的碎片四处飞溅,甚至飞到了远处的沙发上,划坏了表面的真皮。
秦邦言还不解气,走到墙边,把柜里的文件全部翻出来,倒在地面,用脚不停地踩。
仿佛这样,他能得到发泄,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可做完这些事,他并没觉得痛快,反而更加空虚。
空虚背后隐藏着恐惧。
宽敞的办公室只有他一人,就算他弄出巨大的声响,也没有人敢进来查看。
门外的人都怕他,是因为他是董事长,一旦他失去这个地位,他什么都不是。
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他有两个儿子,妻子昔日是人人夸赞的女神,他拥有自己创立的一个集团,照理来说,应该过着所有人羡慕的生活。
可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
后来股东大会按时召开,秦译没有收购江丹琼的股份,依旧是集团第二大股东。
会议当天,秦邦言神情颓废,一言不发,呆呆地坐在那里,整个人像老了十岁。
他完全没有阻止秦译,也没有让他那一派的人出来发言,秦译成功发起了股东表决。
秦译早就打点好了一切,傅琛也适时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众人见傅家都倒戈了,再加上秦邦言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心里都有了计较。
最终,董事会新增两个席位,这样,秦译在董事会里拥有了绝对的投票优势,以后再不会有人能阻碍时锐做出的决策。
很多人心情复杂。
这下董事会成了秦译的一言堂了。
但又有人暗暗庆幸,秦译到底没把事情做绝,还留着秦邦言董事长的职位。
秦译达成目标,没有做多余的事,看都没看父亲一眼,带着自己的人回到公司。
这一回他没有低调,而是大张旗鼓地开起了庆功宴。
秦译请了很多高管和总裁办的人吃饭,其他员工则是直接发总裁红包。
只要是时锐的一份子,每个人都有。
大家都很开心。
总裁包下一间餐厅,坐满了来自时锐的员工以及他们的合作伙伴。
叶秋桐担心秦译因为洁癖不吃东西又去喝酒,专门去后厨打了招呼,为秦译单独准备食物,让他垫垫肚子。
叶秋桐打理完一切才回来,坐到餐桌边。
他们这一桌都是总裁办的人,彼此熟悉,许睦见叶秋桐回来,再次感慨:“真是辛苦你了,叶秘书。”
这是许睦第二次说这种话了,叶秋桐很奇怪,问:“为什么这么说,许特助。”
许睦说:“因为总裁平时很挑剔,脾气也臭,你要跟他相处,真是不容易。”
叶秋桐不解:“这是我的工作,我一直这么做的,你们也是一样啊。”
许睦心想,我们只白天见总裁,不像你二十四小时都跟总裁在一起。
许睦没把话说出口,叶秋桐继续说:“而且秦总最近的脾气越来越好了,跟他相处很轻松。”
特别是私底下,温柔体贴,还时不时骚气骚气,经常让他疯狂心动。
同一桌的其他人也同意叶秋桐的话,总裁确实脾气改善很多。
“说到底还是那个神秘对象的功劳。”这时候有人说了一句。
又来了,又要开始八卦。
叶秋桐做好心理准备,听同事们谈论秦译的对象,谁知这回就说了那么一句,其他人瞪了说话的那人一眼,纷纷转移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