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光那点儿大冬天光脖子当时髦的审美,实在是看不出丁宣的画能有什么意思。
就涂颜色呗,一层层一团团的铺,深深浅浅的,现在他手上画的那张,乍一看是挺唬人,跟夕阳似的。
仔细一看啥也不是。
“……神经。”二光今天是越想聊什么,连萧越不搭理他什么。
他叹口气,电影里新出来的那个女鬼还挺妖娆,嘟囔一句“你俩也是真能在家憋得住”,挪挪屁股继续看电影了。
丁宣也不知道能不能理解连萧在夸他,还是纯粹听见连萧喊他名字了,摁着纸回头看看他。
小孩子这样听见点儿啥懵懵懂懂回头的样子,都显得很可爱,透着股天真。
连萧觉得丁宣这两天格外乖,乖得整个人都顺眼了好几倍,往哪儿一坐安安分分老老实实的,眼皮一眨巴,让人看着都忍不住想揉搓揉搓他。
“看什么。”他故意呲呲牙压着嗓子吓唬丁宣,还用额头去顶人脑门儿,两个眼珠子都快要斗一块儿了。
丁宣的注意力却是被电视里咋咋呼呼张牙舞爪的给引走了。
愣头愣脑地勾着脖子看了会儿,镜头前突然血腥呼啦地扑上个脑袋。二光跟着“靠”一嗓子,连带着凳子往后蹭了大半米,丁宣肩膀头一绷,坐在连萧身前也挺了挺。
“吓我一跳!”连萧回头就是一脚。
“吓我一跳!”二光着重强调了一下“我”,抚心口抚得很夸张,“她突然蹦个脑袋出来!”
“你换个台,再把丁宣吓着。”连萧其实是最不能看这些的,所以刚二光一定台他就挪丁宣这边了,光听声音都够,一直是硬装着没反应。
二光还在那叽叽歪歪复述剧情,遥控器刚才被他歪来躺去不知道塞哪儿了。
丁宣越过连萧的肩往后看,画笔在手里攥得紧紧的,肩膀随着电影里的配乐一会儿一绷。
“看得明白吗?”连萧看他这样又有点儿想笑,抬手扣着他脑袋,跟扣球似的把他转过来,“画你的画。”
丁宣对于所有事物的反应,真的让人很难以捕捉和琢磨。
那天二光在他家赖赖唧唧地看了半拉鬼片,他倒是没啥事儿,毕竟脑子容量有限记不住几件事儿,到饭点自己收拾收拾就回家了。
丁宣却一晚上都有点儿神神叨叨的,格外的腻歪人。
“你干嘛啊又?”连萧准备去上厕所,转身从屋里揪节纸的功夫,丁宣就跟个安静的动物似的,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张着胳膊往他身上挂。
“今天都抱一万遍了。”连萧让他缠得都快从没脾气到有脾气了,轻轻推一下丁宣,故意做出点儿不耐烦的样子。
“连萧。”丁宣立马又粘回来,张着胳膊继续朝他身上贴。
以前丁宣这么没完没了地粘人,连萧只觉得毛躁,嫌他腻歪,烦,缠得自己尴尬。
最近他越来越觉得丁宣这个“推不开”的特质,其实挺有意思的。
是真的推不开。
不管推多少回,只要他还站在这没走,丁宣就能一次次地张着胳膊迎回来。
也不生气,也不记仇。
这么想着,连萧耷着眼睫毛,望着丁宣的脸又把他朝外推了推。
丁宣看看他,果然毫不犹豫地重新贴回来了。
“你是不是不会生气啊?”连萧欠欠儿地伸一根手指头,抵着丁宣的脑门儿慢慢地往后推。
丁宣还保持张着胳膊的状态,随着连萧的手劲往后仰着头,眼睛也随着抬头的角度一点点往上忽闪着,轻飘飘地扫着连萧。
推到一个点,连萧顿住手停在那儿,丁宣也就这么保持着,像一尊小石像。
“傻不愣登的。”连萧这么看他两秒,忍不住乐了,收回手说了句。
“连萧。”丁宣又喊他一声,胳膊一圈,干脆把自己挂在连萧身上,脑袋还往他怀里扎。
“哎,”连萧都准备侧侧身走了,被丁宣这么一挂,只能脚后跟打个晃兜住他的背,“你长个儿了吧?”
“宣宣爱你。”丁宣的脑门儿往他肩头上抵,没头没脑地应着。
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吃饭,又从饭后维持到两人洗漱完,准备上床睡觉。
连萧对于冬天的被窝一直都保留着他的小心机,从来都是先给丁宣洗,收拾完丁宣把他往被窝里一塞,捂热了再舒舒服服地出溜进去。
平时丁宣给他捂被窝都捂得很老实,今天不行,身上长草似的,老想乱动,这边灯一关那边他就还想往连萧身上攀。
“没完了啊?”连萧要不耐烦了,唬着嗓子撑起来一条胳膊盯他。
就那么点儿热乎气,动一动的马上全给放没了。
“连萧。”丁宣的声音很轻,模模糊糊地捂在被子里,被窝底下的一条腿还很执着地朝连萧这边够。
“你是不是让那女鬼给吓着了?”连萧看他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还有点儿想笑。
丁宣形容不来感受,从来也不形容。
他在连萧跟前的反应好像始终就跟连萧挂着钩,连萧不凶他他就胆大;连萧笑了,他也不吭声,自己骨碌着眼睛瞅来瞅去。
“高兴不说,不高兴不会说,害怕也不知道说。”连萧把一只手塞给丁宣,“你拉着吧,你不说话我懒得哄,害怕你就捏捏。”
丁宣攥一会儿连萧的手,又开始悄悄摸摸地把手往他怀里揣。
“我还醒着呢。”连萧闭着眼拖着嗓子,无奈地扯扯他胳膊。
丁宣不动弹了。
过一会儿,连萧那边的呼吸一平稳,他的手又摸摸索索地搭了过来。
连萧没动静,他还挺有劲儿地拍了一下。
这是不让睡的意思。
连萧已经开始迷瞪了,恍恍惚惚之间被拍了个激灵,竟然奇妙地理解了丁宣的意思,明白过来这是丁宣在表达“害怕”的方式。
“真烦你。”连萧闭着眼皱皱眉,干脆拽着丁宣的胳膊往自己这边一拉,让他半个身子都趴在自己身上。
“……行了。”两人的心跳沉沉地贴合在一起,连萧在他后背上胡撸两把,“睡吧。”
第38章
以前每次假期快结束要开学,以及刚刚开学的那一阵儿,连萧都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
今年大概是因为小学的最后一个学期,也因为上半年的学期一向就比下半年短,他总觉得开学那种恹恹的状态还没缓过来,“小升初”就跟个事儿一样,明晃晃地铺陈在眼前了。
之前“小升初”虽然也是个正儿八经的事儿,但一直感觉只是在嘴里念叨着,就跟小时候什么都不明白,被老妈诓骗着说些“我要上清华”的豪言壮语一样,根本没那个概念。
现在眼见着清明假期过去了,从学校到楼里,包大头和杨白劳天天念叨不说,楼里邻居跟老爸老妈打招呼一开头也都是:“连萧是不是该升初中了?”
“想想跟做梦似的。”老妈回到家看见连萧也感概,“你都要上初中了。”
“谁不上初中啊,多稀罕,老说。”连萧天天听着“上初中上初中”耳朵都生茧了,把数学作业最后两道题给填上,他一眼都懒得多看,扔了笔把本子往前一推。
做作业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对于连萧来说都是个磨人又痛苦的事儿。
可是要小升初了,现在杨白劳管得严,天天数着作业本抓人,他再不爱写都得写。
“什么稀不稀罕,”老妈受不了地瞪他,“我是想想十来年前刚把你生下来那会儿,才那么点儿大,又丑又皱巴……眼瞅着竟然也抽条儿长大要上初中了,跟做梦似的。”
“哎!”连萧往后架着胳膊仰起脑门儿,每次听老妈说这个他都想笑,“我就不信我是得有多丑,老说。”
“太丑了,你现在能长出个人样全靠你母亲我五官优秀。”老妈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给丁宣收拾收拾半桌子画纸,“你小时候也跟个黑猴似的,赶不上我们宣宣一半白净。”
丁宣再开学也要四年级了,平时成天在一块待着没什么感觉,现在倒回来想想,丁宣刚到他们家的时候还在上托儿所,一晃三四年就这么过来了。
“我怎么觉得丁宣一点儿没长呢?”连萧往后歪着脖子瞅了瞅丁宣,抬腿蹬上桌沿把自己往后褪开,起身到门框旁边站直。
“过来。”对着门框比量一把自己,他扭头朝丁宣打了个响儿。
丁宣正顺着老妈搓他脑袋的手往后抬脑袋瞅,顺着动静瞅到连萧那儿,他顿了会儿,攥着蜡笔从凳子上蹭下去。
“怎么没长啊。”老妈跟着过来把两个小孩捋直从身后打量着,“都快到你肩膀头了。”
“他一直就跟我差半截。”连萧比划着丁宣的脑袋往自己胳膊上量,都没真的挨到肩膀头,顶多就是个上臂。
“他一直还跟你差着三岁呢,说点儿屁话。”老妈又捋了一把丁宣的后脑勺,“我们不止长个子了,你看现在,哥哥一喊我们就知道过来,聪明着呢。”
老妈这么一说,连萧突然发觉还真是。
丁宣以前对他的声音只是有反应,知道抬个头看一眼都了不得了,有时候人不爱搭理自己,连脖子都不转一下。
现在好像基本都能喊过来了。
“嗯嗯。”连萧故意拿腔捏调地应承着,手掌搭在丁宣脖子上捏了捏,学老妈说话,“聪明着……”
一句“聪明着呢”还没说完,他突然目光一顿,用手指头往下扒了扒丁宣的衣领。
“你这又是个啥啊?”连萧皱起眉毛,拇指用力在丁宣后脖颈上搓了搓,抬眼盯着他。
丁宣一脸懵懂地抬起头也看他一眼,后脖子上不知道被谁用红笔画了一只小王八。
第39章
老妈顺着丁宣的衣领望进去,看清那小王八的瞬间也愣了愣。
“这什么啊?”她挡开连萧的手,拉开丁宣的领口皱眉往里看,“这谁画的啊?啊?”
她看见小王八的第一眼还只是纳闷吃惊,等看清楚之后,那火气眼见着就蹿上来了,扳过丁宣的肩头看看小王八看看他,脸色比锅底都难看。
丁宣任由老妈攥着肩头转来转去,一脸淡定的无辜,好像根本不知道是在问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后脖颈上发生了什么。
朝连萧脸上扫了眼,他还抬手抓了抓后脖子。
连萧如果不是见识过庞晓龙那天是怎么欺负的丁宣,今天看见这个小王八,他一准儿直接就得炸。
定定地看了丁宣两眼,他重新拉开丁宣的领子,在那块小王八上用力搓几下。
这王八水笔画的,看痕迹画上得有大半天了,连浮色都搓不掉,还给他搓红了一块皮。
老妈在旁边看着更不是滋味了,嘴角绷成一条线,转身去洗脸架旁抄起水盆接水。
“谁给你画的?”连萧最后又用力抹两下,拢起丁宣的领子问他。
刚夸半句聪明就让人画上个王八,可太聪明了。
丁宣不说话,大白鸭从旁边晃过去,他脑袋一垂,注意力直接被勾走了。
连萧抿抿嘴看他一会儿,不轻不重地拍一下丁宣的脑袋,带他去洗脖子。
丁宣的肉太嫩,平时有个小磕小碰的就特别容易留印子。
上回莫名磕在小腿上的那块淤青就是,搁在连萧这种皮糙肉厚的三两天就差不多消了,丁宣那回活活过了快两周才消,连萧摁他一下他还有点儿想蹬腿。
就算不是自己磕碰出来的,脸上沾块油漆他也得搓两天,这只红水笔画出来的小王八简直要跟那油漆有一拼了。
“宣宣你以后不能让别人欺负你,明白吗?”老妈用湿毛巾蘸着肥皂水一点点给他搓,给自己搓出来一肚子的火,越想越生气。
丁宣坐在小板凳上,脑袋冲着盆沿耷拉着,突然小声嘟囔一句:“画画。”
“什么?”老妈没听清,这姿势把他声音都给窝起来了。
丁宣脖子进水不舒服,又抬手抓了抓。
老妈给他用毛巾蘸干还要再问,连萧倒是在旁边听明白了,冷不丁朝洗脸盆架上踢了一脚。
“这是画画吗?”他盯着丁宣问。
丁宣被架子在地板拖动的动静吓一跳,愣愣地怔了一下。
“哎哟宝贝。”老妈连猜带自行理解,大概也弄明白丁宣的意思了,她把丁宣给掇起来抱着坐在小凳上,“画画得在纸上画,那才叫画画,哪有往人身上画画的?”
丁宣嘴角一抿一抿的,这是跟连萧学来的小表情,眼睛还朝他那边瞟着。
“没有这样的,知道吗?”老妈又朝他后脖子上看看,心疼得不行,“以后谁要在你身上画画都不允许,记着了没?”
丁宣听老妈念叨一会儿,一看那模样就是压根儿没听进去,伸着条胳膊喊连萧。
连萧压根就不指着丁宣能记着什么话,刚才比划身高的兴致都没了,也不想搭理他,转身去外面厨屋里冲了根黄瓜吃,“咔嚓咔嚓”地嚼着回屋了。
第二天带丁宣去学校时,连萧把丁宣塞进座位里,预备铃打响后,他没有跟以往似的转身就走。
班里班外的小孩儿们都咋咋呼呼地往座椅上涌,连萧倚在丁宣他们班后门的门框上,抱着胳膊静静地朝班里看。
一个个看,从最后几排那些最闹最能蹦跶的男孩子们开始,一排排地往前扫。
即将小升初的六年级大男孩儿,对于这些三年级的小土豆子们来说还是挺有威慑力的。
有些小孩儿看见后门站着个人,自觉地就在位置上坐好了。那些不老实瞎蹿的,跟连萧迎上目光后也都下意识收了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