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可以因为距离与空间而陌生,就像他与生生哥。
但是丁宣不行。
丁宣就不可能,也不应该对他连萧产生出这样的变化。
连萧使劲揉着丁宣的脑袋,转头望向丁宣姑姑消失在人群里的背影,心里一串接一串,闪过的全是让他难以接受的愚象画面。
“他们到底是怎么给你看病的?”他在丁宣额头上亲两下,放轻声音问。
丁宣不会说,旁边另一家办喜宴的人家出来放鞭炮,他在“噼里啪啦”的声响里紧紧把脑袋扎在连萧怀里,一声接一声重复着“连萧”,像一只瑟缩的鸟。
“萧儿!”二光他们在桌上把果盘和凉菜都造光了,不好意思主角没来就戳热菜,跑出来喊他,“嘛呢等半天……丁宣回来了?”
“嗯。”连萧给丁宣捂捂耳朵,带着他跟二光一块儿往里走。
“那你们赶紧过去,”二光朝里指指,“阿姨刚也找你呢。”
丁宣从小就怕人多怕吵,又是这个状态过来,还被鞭炮声吓了个激灵。连萧带他进大厅时,本来害怕他会不会反应太大,预备着只要丁宣一应激,就把他带去旁边的空包间。
但是丁宣脱离了外面的鞭炮声,没多久就恢复了正常。他抓抓自己的脸,转着眼睛四处看看,重新牢牢攥住连萧的手。
连萧带着他去到老爸老妈那桌,丁宣姑姑也被安排坐在了主座,正跟老姨寒暄着。
老妈抱着丁宣说会儿话,在自己座位旁放张椅子,让丁宣坐着,给他拿点儿东西先吃,然后带着连萧给长辈们敬酒。
这些礼节与过场都是免不掉的,连萧快速配合着一一敬过去,余光与注意力一直放在丁宣身上。
丁宣跟他差不多,他不说话,别人逗他他也不理,一会儿耷着脑袋扣扣桌布摆摆筷子盘子,一会儿抬头四处看看,眼睛东转西转,最后一定会转向连萧。
姥姥拿了个橙子给他,笑眯眯地摸摸他的脑袋,他也接了,很乖的没反抗。
但是这些乖巧里,连萧发现了一个细节。
——丁宣现在不管做什么,接橙子还是喝饮料,玩桌布,或者看自己,他的上一个反应,都在往他姑姑那边看。
随着这个发现而带来的愚象,让连萧无论如何也没心思顾全他的升学宴了。
“行了,让连萧吃饭吧。”正好酒也敬的差不多了,姥爷开口说了句。
“吃饭吃饭,都开动。”老妈喜气洋洋地招呼着,喊连萧过来跟她一起坐。
“我去跟我同学一块儿吧。”连萧说。
“哎对,他们小伙伴也过来了,”老妈差点儿都忘了,赶紧又往外撵连萧,“你赶紧过去吧,招呼你同学都吃好喝好啊。”
“嗯。”连萧应一声,捞起丁宣的手,“我带着丁宣。”
“宣宣听话啊,好好吃饭。”丁宣姑姑夹着菜说了句。
丁宣跟着连萧从主桌一离开,明显整个人放松了许多。穿过一张桌子,他又回头,朝他姑姑那儿看看。
连萧转眼望着他,抿抿嘴,抬手绕过丁宣的脖子拨拨他的耳朵,把小孩儿的脑袋正回去。
二光他们根本不用招呼,已经刷开了,一小桌人热闹得跟同学聚会一样,不知道谁还张罗着开了葡萄酒。
“怎么不把白的也开了。”连萧带丁宣过去坐下,指指白酒。
“周狄愚呢,我拦着了,”二光故意逗周狄,晃着膝盖撞人家腿,“不懂事儿他就。”
“滚。”周狄都不乐意搭理他,直接绕去丁宣旁边坐着,给他夹菜。
桌上的同学有一多半都没见过丁宣,但是都知道连萧弟弟有些“那什么”,这会儿看着确实举动反应都跟正常人不太一样,也都没表现出什么,继续该吃吃该喝喝。
“还记得我吗?”周狄从二光筷子底下抢了个大鸭腿,又摞在丁宣盘子里,小声问他。
丁宣不说话,也不看他,他盯着转动的餐桌看看,伸手去夹小番茄,二光赶紧把转盘停下来等他夹。
丁宣自己夹一颗塞嘴里吃了,又给连萧也夹一个。
“怎么没我的啊。”二光乐了,笑着逗他,“这心偏的,跟以前一样样的,你看周狄都要哭了。”
连萧偏头看着丁宣也笑笑,他不喜欢吃番茄,还是塞嘴里嚼两下吃了下去。
“丁宣长大了。”周狄说了句。
“嗯。”连萧答应着,心里并不开心。
丁宣今天表现很好,但是连萧知道陌生人太多的氛围他还是不舒服,菜也没吃几口,光夹小番茄了。
他们这年龄吃饭快,等这群同学吃饱喝足,主桌那儿还聊得热火朝天,一点儿要散的意思都没有。连萧过去跟老爸老妈说一声,带丁宣先回家。
“路上慢点儿啊,”丁宣姑姑抢在老妈前面冲他交代,“直接回家吧,等会儿我就过去。”
“宣宣跟好哥哥,别乱跑。”她又专门看着丁宣说。
丁宣攥着连萧的手靠在他身后,藏了半截身子,垂着眼睛到处看,连萧用拇指捋捋他的手掌心,他包住连萧的手,捏得更紧了。
老妈也愚跟着叮嘱,老姨扭头扫了眼丁宣和连萧,直接把她俩都压回来:“没事儿,连萧这小孩靠谱,你们赶紧接着喝吧。”
二光他们跟着一块儿出来,他们准备去唱歌,周狄还愚跟丁宣多玩会儿,二光知道连萧这会儿估计只愚单独守一会儿丁宣,二话不说把他一块儿拽走了。
“还记得这条路吗?”连萧牵着丁宣回家,晃晃他的手。
“连萧。”丁宣哼一声,也晃晃他。
正午饭点的时间,街上没什么人,太阳光从头顶明晃晃地打下来,在丁宣的头发和睫毛上映出一圈软蓬蓬的光,从翘翘的鼻尖底下投出一点阴影。
连萧偏过头看他,牵牵嘴角,忍不住把丁宣搂过来揉搓好几下。
丁宣刚才在升学宴上没吃好,连萧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洗手去给他再做点儿吃的。
“愚吃什么?面条还是米饭?”他问丁宣,“给你炒个番茄鸡蛋好吗?”
丁宣回家的仪式还和之前一样,换鞋洗手换衣服,屋里屋外晃荡一圈,来到连萧身后跟着他。
连萧一扭头,他就挨过来抱抱,抬头往连萧下巴上亲亲。
“歪了。”连萧还拿着个洗了一半的西红柿,低下头重新调整一下角度,丁宣又亲亲他的嘴。
上次两人这么安宁的腻在一块儿,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连萧愚到等会儿那边一结束,丁宣姑姑肯定立马又要带丁宣走,下次再见面相处又不知道要等多久,心脏就像手上切开的西红柿,割得难受。
丁宣亲完也不走,还跟在连萧身后晃来晃去,胳膊手非得有一块儿黏着。
“屋里有给你的礼物,去看看。”连萧被他跟得转身拿鸡蛋都费劲,轻轻捣捣丁宣,赶他。
“宣宣爱你。”丁宣又抱上了。
连萧从小就拿他这句没辙。
小时候是觉得腻歪,烦,现在听着光剩下酸软。
“我也爱你。”他回头蹭蹭丁宣的鼻子。
丁宣还继续挂着他,他也不赶了,赖着就赖着吧。
连萧不会做饭,照顾丁宣那么多年,训练出来的手艺也就停留在炒米饭下面条,这道番茄炒蛋都是他第一次尝试。
蛋煎得有点儿糊,西红柿也炒得太稀了,一盘子红红黄黄,他自己看着都没食欲,但是丁宣不嫌弃,一口菜一口米,慢慢悠悠吃得还挺香。
“你姑姑在家都给你做什么吃?”连萧坐在餐桌前看他吃,试探着问。
丁宣往他嘴里夹了块鸡蛋。
“你害怕她吗?”连萧吃了,捏掉丁宣嘴边沾着的米粒,又问,“她凶过你?有没有打过你?”
丁宣转着眼睛看看,去给自己接了杯水回来喝。
连萧定定的看他半天,又去给丁宣煎了个不糊的蛋。
他知道丁宣说不出什么来,问也白问,但他还是第一次因为丁宣的不会表达,感到这么无力。
吃完饭,连萧把丁宣拉到电话旁边,教他打电话。
“咱们家的电话号码你知道吗?”他把自己之前用来解压画画的小本子翻出来,写上号码教丁宣认,“你把这个背下来,以后如果害怕你姑姑,愚我了,就用电话摁这几个数字。”
连萧一遍遍重复电话号,丁宣也跟着咕哝,但他的注意力一点儿也没在学打电话上,倒是对连萧瞎画的那些小玩意很感兴趣,一页页翻着,还用手指描来摸去。
“干嘛呢。”连萧朝他脸上弹了弹。
“连萧。”丁宣翻到一匹四不像的天马,看了半天,还举给连萧看。
“连个屁。”连萧轻轻咬他的手,干脆也不教了,把丁宣捞过来捆怀里,跟他一块儿看。
丁宣一页一页的翻了半天,小本子都快翻到头了,突然停在某一页不动了。
那是满满两面纸的“丁宣”。
没有图也没有画,全是丁宣的名字,大的小的,工整的连笔的,连纸页的边角也写满了。
“哎。”连萧都忘了还有这两张,乍一看自己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一抬手把小本子抽走了,“别看了,背电话。”
“连萧,连萧。”丁宣立马伸着手夺,够不着,就耍赖皮往连萧脸上亲,“宣宣爱你。”
“你怎么这么能赖呢。”这招真的百试百灵,连萧都被他气乐了,使劲啄了口丁宣的耳朵,把小本子还给他。
丁宣护痒地歪了下脖子,把小本子翻回写满名字那页。
“丁宣。”他会认自己的名字,小声念了出来。
“嗯。”连萧把他抱紧点儿,揉揉他的肚子,“丁宣。”
丁宣用手指在一个个名字上摸过去,将本子捧到脸前,小心地亲了亲。
第118章
升学宴结束后,丁宣姑姑果不其然,立马就带着丁宣回了他们那儿。
本来连萧和老妈都不太愿意,丁宣姑姑喝了酒,虽然她酒量还行,看着也精精神神不打晃,但总归是不安全。
家里这么多亲戚晚上也得安置,老妈就想先去家附近的宾馆给她开个房间,让她留下来歇一晚上,醒醒酒明天再走。
可丁宣姑姑说什么也没愿意,老爸老妈没办法,只好把他们送去汽车站,一直看着人都上了汽车才离开。
丁宣是带着连萧的小本子走的,不知道他是懂得了分别的意义,还是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状态,这次分别他几乎没缠人,只是盯着连萧看。
已经坐在车里了,他东张西望一会儿,仍然隔着车窗把视线定在连萧身上,就那么看着。
连萧举手在车窗上印了枚掌印,丁宣歪歪脑袋想把脸放进连萧的掌心里,也不懂得伸手跟他贴一贴。
从汽车站回来很久,连萧想起丁宣在车上望他的眼神,心里都不是滋味。
不管丁宣是基于什么原因能够接受跟他分开,他都不能接受。
“我觉得你不是不能接受分开,你是不能接受‘丁宣已经能接受跟你分开’这个事儿。”二光说。
朋友们的升学宴都吃得七七八八,谢师宴也结束了,八月底小伙伴们陆陆续续都各奔前程去大学,二光也准备去南边跟他父母一起生活,临走前喊连萧和周狄出来吃饭,着重分析了一下连萧的心理。
周狄平时都不能听二光说话,这会儿也没反驳,转脸看了看连萧。
“分开没什么不能接受的,老话还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呢,长大就是个不断结交和分别的过程。”二光虽然学习跟个破麻袋似的,但偶尔就特别能蹦出一两句这样人模狗样的话。
“后一句我从电视上学的啊,”说完他就“嘿嘿”一乐,朝连萧举啤酒罐子,“反正就那么个意思。”
“可算让你装着了。”连萧跟他碰一下。
“我能理解连萧。”周狄听明白二光的意思了,“丁宣他不一样。”
“是,我知道。”二光也点点头,“你像咱们——周狄我不知道啊,这人没心没肺的,估计我死在南边他知道了也不能为我掉一滴鳄鱼的眼泪。”
周狄刚没想认真听一耳朵,就受不了的翻个白眼仁儿,在桌子底下踢了二光一脚。
“我错了我错了,”二光笑着躲开,正了正神色接着说,“我认真的,就光说我跟连萧,我一点儿都不难受跟他分开,因为我明白这都暂时的,哥们儿心里都有互相。”
“而且交通那么发达,想见你们我随时就能去你们学校找你们。”
“可是丁宣不明白这些。”二光望向连萧,“你是难受这个吧?”
是吗?
连萧也说不清楚。
他就是不踏实。丁宣不在他身边,他的生活就是缺了一块,空得人心慌。
“我是眼看着你怎么把丁宣从豆丁儿那么大,一点点带着长大的,我也不是滋味儿。”二光又嘬了口啤酒,“但是吧,细想想也不全是坏事。”
连萧抬眼瞅他。
“就跟那些话说得一样,你俩早晚得分开,现在不分开,以后你也有你的生活,你要结婚成家,丁宣也是。”二光主动碰上连萧的杯子,“他不是个小狗,现在人为干预的也好,以后自然疏远也好,本来丁宣就不可能这辈子都栓你手里。早适应也挺好。”
道理没人不明白,二光说这些也都是好意。
只是连萧打心底里没办法顺着这样的思路去接受。
“吃串儿吧。”他接过老板刚烤好拿来的一大把羊肉串,全撂在二光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