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连萧终于想起来昨天老爸那句话,他把下巴垫在桌上,听着自己牙关“嘎嘣嘎嘣”地嚼包子,悄着嗓子问老妈:“要送丁宣走了?”
老妈昨天夜里肯定没睡好,撩眼皮瞅连萧的时候,连萧才看清她眼底的血丝都通红。
“你觉得呢?”老妈也不说送还是不送,继续吃着饭,倒是悄声反问了连萧一句。
连萧平时听老妈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大人的事小孩别问”,今天突然换路子了,他还真说不出个感受来。
连萧是真的烦丁宣,尤其每次去接丁宣下托儿所,还有周末被老妈命令着只能在家陪丁宣,不许出去玩的时候,他都恨不得丁宣赶紧从家里走,丁宣在家他真的要无聊死了。
但要真想想家里没丁宣了……他也想不出什么来。
小孩儿都没有分别的概念,连萧又天生心大,天大地大光想着玩,几乎就不具备“设想”这根神经。
小时候被大人逗着说你爸妈不要你了,他都没根别的小朋友一样掉过泪珠子,更别提让他设想送走丁宣了。
“我不知道。”他抓抓头发,诚实地摇了下头。
“那你想让宣宣走吗?”老妈夹了一筷子咸菜,看着他换了个问法。
“我真不知道。”连萧有点儿烦了,他就不爱回答这种问题,跟被那些大人硬逼着让他说更喜欢老爸还是老妈一样。
“可是丁宣他老妈不是死了吗?”他把嗓子压得更低,脑子里冒出的其实是另一个问题,“他要是回家,谁给他做饭啊?他家离咱们家远吗?”
老妈没再继续问连萧更多。
她沉默着吃完早饭,起身收拾碗筷时,摁着连萧的脑揉了揉。
连萧日思夜盼的“回老家过年”的日子终于到来时,距离他跟丁宣在楼下捡到小黄鸭,已经又过去一周多了。
这期间老爸几乎天天都调班,要么一大早出去了,要么晚上等丁宣睡了才到家,连萧就没能跟他说上几句话。
好容易有天晚上他看电视熬晚了,老爸从外面带着一身冬夜的寒气与烟味下班回来,连萧跟他闹着打了会儿仗,发现老妈只是忙里忙外地给老爸热晚饭烧洗脚水,俩人还是互相不搭话。
“不管怎么说,年总得跟咱们过。”那天半夜连萧憋醒,准备出去撒尿的时候,隔着门板听见老妈声音很轻地在说话,“他们家那样子,现在送回去算怎么回事儿?”
所以丁宣确定要跟他们回老家过年了?
大人说话总是七拐八绕的让人琢磨不透。连萧等了几秒钟还是没听见老爸吭声,实在憋不住,打个尿颤赶紧推门出去了。
估计是因为“过年”这个期限确定了,买年货收拾东西准备回老家那两天,老爸没再跟先前似的成天调班,两个大人在家也终于又开始说话了,晚上吃饭的时候看电视,俩人还能有说有笑的。
只不过老爸的那份有说有笑,只针对连萧和老妈。
他对丁宣还跟以前一样,也会在老妈忙不过手的时候帮着给丁宣换衣服洗漱,带他去厕所。但从来不像逗连萧那样逗丁宣,更别提像老妈那样,会喊丁宣“宝贝儿”,笑着跟他说话,疼个没完。
丁宣似乎也不需要老爸对他如何。
别说老爸了,就算老妈一天那么疼他,丁宣眼里也还是只有连萧和他的宝贝鸭子。
最近鸭子的地位还有点儿反超,以前连萧是他成天黏糊的第一位,没事儿就自己叨咕着“连萧”,在屋里晃来晃去地跟着连萧绕。
自从被连萧硬拽着他的手亲自喂了一回小黄鸭以后,他对连萧的关注都没以前那么多了,成天就守着他的鸟笼看。
连萧有时候自己偷摸溜出去玩,或者在自己的小隔间里看漫画书看久了,丁宣才会跟个飘飘忽忽的魂儿一样,绕到连萧旁边盯着他看看,牵连萧的手,伸胳膊朝他身上赖。
一到这种时候,连萧还是很烦他,感觉丁宣这些毛病怪得瘆人,他都快跟丁宣在一块闷出神经病了。
可是想到过完年就见不到丁宣了,他又觉得丁宣很惨,这会儿都不知道他老妈已经死了,回到家还不得吓死。
想到这些,连萧就只好拿出十二分的耐心,由着丁宣黏他,丁宣要牵手就给牵手,要抱也胡乱跟他搂一个。
不过连萧这难得的耐性,在回老家的当天,就被丁宣给磋磨个稀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能带上小鸭子回老家,丁宣又“疯”了。
回老家要坐两个来钟头的大巴,当时他们刚安置好大包小包地坐上车,连萧跟老爸坐在前面,老妈抱着丁宣坐在过道对面。
连萧上次,也是头一次见丁宣“疯”,还是他跟庞小龙打架那次,丁宣抱着脑袋把自己朝墙角里塞,嘴里念咒似的呜噜个没完。
那次他以为丁宣是被吓着了,可他实在是想不到,怎么好么生地坐在大巴车上,丁宣又突然上演了一遍那天的状态。
甚至比那天还严重,没人招没人碰的,车子开着开着,刚上立交桥,他在老妈怀里突然就尖叫起来,抱着脑袋直往座位底下出溜。
“怎么了?”车里的人多,这个时间出门都是要去走亲戚过年的,大人小孩一车厢,全都吓一跳,勾着脑袋往他们这儿看。
“谁家的小孩?”售票员在车里见过的各种小孩太多了,麻木里透着些不耐烦,头也不回地提醒,“大人哄一下好吧?磕着碰着就不好了。”
老妈冲周围其他人歉意地笑笑,小声喊着“宣宣”,弯腰要把他从前面的座位底下拉出来。
丁宣今天格外地不配合,反应大得吓人,一边叫一边把自己往车座底藏,还捂着自己的眼,蜷成一团打摆子。
“你们家孩子是不是……”跟老妈同座的人也是个年轻妈妈,抱着她女儿都看愣了,边小心翼翼地抬着腿,边谨慎又欲言又止地问老妈。
“不是。”老妈回答得飞快又果决,捞住丁宣的胳膊把他连捞带拽地先搂出来,重新摁进怀里才又拨拨头发回答,“我们孩子就是胆小,怕车,一出远门就这样。”
丁宣被拽出来以后叫得更厉害了,甚至开始抱脑袋,抠自己的头皮。
“不好意思,我家属。”连萧还没能回神,老爸已经从他身边挪过去,冲那对母女点了下头:“咱们换个座,我看看孩子。”
第12章
那个妈妈带着女儿换过来,连萧才回神。丁宣还在叫,他立马跟着老爸一块过去,挤在两个大人的座位之间,去攥丁宣的手。
连萧完全是懵的,看他老爸老妈都有所行动,本能觉得自己也得做点什么。
但是除了按照丁宣的习惯去握他的手,他也想不到能怎么做。
老妈倒是看起来毫不吃惊,上回丁宣在厕所旁边蹲墙角她就很果断,这回也一样。
她根本不问丁宣怎么了这些话,也不管丁宣怎么挣动乱拱,只是死死地把他抱着,摁着丁宣的后脑勺,强制性地让丁宣把脸埋在她胸口。
“没事儿了,宣宣,”直到丁宣稍微不那么吓人,她才凑在丁宣耳朵边轻声说,“叔叔阿姨都在呢,哥哥也在呢。”
连萧的手大概是被丁宣当成自己的一部分了,抠得死紧。
他又小又瘦,晚上睡觉把棉衣一脱像根豆芽菜,被连萧推一下都能晃个跟头,抽风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爆发出来的力量,疼倒是不怎么疼,连萧就是能通过手心的力道感觉到,他在释放自己的全力。
等丁宣终于被安抚下来,不再又叫又拱,缩在老妈怀里埋着脸睡过去,连萧听见老妈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看看自己手掌心里被丁宣抠出来的几枚月牙印儿,再垂下胳膊转脸看看老爸,老爸坐在外侧什么也没说,嘴角始终微微抿着。
“妈。”连萧干脆也不回他座位上了,就跟老爸老妈挤在一块儿,瞅着丁宣的脑袋小声问老妈,“丁宣怎么了?”
老妈一下下摸着丁宣的后脑勺,眼角微微垂下的线条显得心事重重。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回答:“他害怕。”
连萧爷爷家跟姥姥家离得不远,都在一个庄子里,前后村,溜达着就能到。
以前回老家,老爸老妈都会先去姥姥家坐一会儿,然后去奶奶家过年,过完年再去姥姥家住住。
可是这回不一样。
老妈虽然在电话里跟连萧姥姥姥爷说过丁宣的事,真抱着个陌生孩子回到老家,怎么也不能是个三言两语能交代明白的状况。
丁宣的状况也没法交代,连萧感觉自己完全摸不透他的脑回路。
在车上抽冷子闹了那一通之后,后半截路他一直很安稳。
连萧原本害怕丁宣到了姥姥家,见到一大家子人陌生人又要害怕,结果他也没再表现出要发癫的模样。
他就只是发愣,整个人紧绷绷的,比连萧每次去托儿所接他的时候都紧张。
别人跟他说话他也不搭理,一双黑眼睛飘忽忽地东转西转,谁都不看,光是死死贴着连萧,仿佛跟连萧是一对连体婴,把自己的手黏在连萧手里不松开。
“哟,这孩子长得真好看。”姥姥跟老姨一见到丁宣就夸。
漂亮小孩没有大人不喜欢,尤其是既漂亮又乖巧的。
“这看着也没你说的那样……”连萧听见老姨碰碰老妈的胳膊,跟她说悄悄话。
“连萧,带弟弟出去玩。”老妈先瞅了眼丁宣,打发连萧把他带出去,一屋子大人才磕着瓜子闷声说话。
连萧原本冲进姥姥家的院子就准备好好野一通了,谁能想到丁宣比在家里还要离不开他。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牵着丁宣走到院子里。
小孩子是种很神奇的生物,他们也有小圈子跟“歧视链”——尽管都差不了几岁,可是到了一定年龄,大一点儿的小孩就是会默认不愿意带小弟小妹们一块儿玩。
但凡屁股后头缀个尾巴,不管玩什么都会拖后腿,还有点儿不好形容发的跌份儿。
以前回老家,连萧最能玩到一块的是大舅家的生生哥。
大舅家就在镇上住,生生哥几乎就算是在乡下长大的,什么上树掏鸟挖沟掏洞的,在村里闭着眼都能跑,他俩凑到一块,就是姥姥家所有小孩里的孩子王。
生生哥昨天晚上就跟大舅舅妈回来了,也一直在念叨他。
可是现在俩人被几个萝卜丁围着,连萧还牵着丁宣,老妈交代了半天不许带宣宣出去瞎跑,俩人在院子里杵了半天,竟然不知道干点儿什么好。
“丁宣,你看不看羊?”连萧牵着丁宣在院子里溜达半圈,见他只知道勾着脑袋瞅地上瞎溜达的几只母鸡,突然灵光一闪。
丁宣不说话,拳头塞在连萧手里,视线就标在鸡身上。
一只秃尾巴母鸡“咯咯咯”地啄到他脚前,他又缩着膀子直朝连萧身后藏。
“他不会说话啊?”生生哥故意朝丁宣跟前杵,几个小弟小妹也围过来,跟着一块看丁宣。
“会说话。”连萧虽然要被丁宣烦死了,但是更烦别人研究丁宣。
他胳膊一抬就把生生他们挡开,带丁宣去看羊。
姥姥家的大羊正好生了小羊,连萧跟生生看着小羊羔都觉得稀罕,几个更小的就别提了,轮流抱着小羊不舍得撒手。
除了丁宣。
丁宣看见小羊羔的目光,就跟那天第一次看见他的小黄鸭一样,直直盯着看,眼珠都不错一下,但就是不碰。
生生哥把小羊往他怀里抱,他躲得几乎要一屁股扥地上。
“你摸一下。”连萧也想抱抱小羊,但他松不开丁宣的手,刚一松丁宣就直朝他掌心里塞。
他只好又跟带着丁宣摸小鸭子一样,捞着他的手往小羊身上拽。
丁宣的反应也跟头回触摸到小鸭子一样,微微张开嘴,好像摸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很奇妙地不再躲了,手指头微微松开,不再跟不干胶似的粘死成一个拳头。
拴在身后的母羊“咩”地叫一声,他还猛地转头看了看。
小男孩对小动物的耐性没那么长,围着羊圈看一会儿就腻了。
“连萧!打雪仗不?”生生哥攥出个雪球问。
“你在这看羊,丁宣。”连萧撒开丁宣的手,一边看着丁宣,一边试着朝旁边走开几步。
他以为丁宣能像在家看他的小黄鸭一样,自己安安稳稳地看半天。
没想到丁宣今天缠人得吓人,连萧都没能拉开一个人的距离,他立马就转着脖子粘回来,抬着胳膊就往连萧身上抱,嘴里呜呜噜噜地连着说“宣宣爱你”。
“他说啥?”生生哥比连萧大一个年级,正是对于“爱”这种字眼开始萌芽,会用“XXX喜欢XXX”来起哄的年龄,“他还爱你!他说他爱你!”
他一手攥着雪球,另一只手指着连萧跟丁宣,“哈哈哈”地就笑开了。
连萧快烦死了,他自己对什么爱不爱的话都嫌肉麻,被别人这么一起哄,当时就感觉说不来的丢脸。
“你就不能自己玩吗?”他推了丁宣一把。
丁宣往后踉跄两下,没有任何反应。他重新攥上连萧的手,眼球转得都要发颤,张开胳膊继续对他说“宣宣爱你”。
连萧郁闷坏了。
关键这郁闷好像还没个完了。
老爸跟老妈这次的安排跟先前每次回老家不一样,没有一起从姥姥家去奶奶家,老爸吃完午饭先自己过去了,老妈则要留下来先过一夜。
连萧想跟老爸一块走,老妈跟老爸商量一会儿,揽着连萧没让去,让他在姥姥家带丁宣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