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个长线啊……”他语气悠悠的,拿捏地恰到好处。
“没五年十年,是绝对收不回来的。”
张鸣默默点了根烟,能知道合同文件的内容,想必也是在政府有人。
程老板顿了顿,缓缓问了一句:“而你的投资公司,分红是有期限的,对吧?
张鸣不说话。
程开祖挠了挠甑光瓦亮的头顶:“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没看过你们的合同,也不知道期限是多久。”他说,“但我知道,一定会是短期,因为他们揣得本身便是长期的打算,后续这地方经济发展越来越好,怎么还会舍得让你分一杯羹?”
“所以,你问问自己,现在靠什么挣钱?”
他也学着张鸣刚才的模样扣扣桌子:“是居民楼啊!”
“每平米三千块钱,两千户,每户买一百平好了,那就是六个亿,扣掉税种,扣掉建造成本,扣掉工程队的钱,你能从里面得多少?百分之零点二?”
程老板做出一副痛心的表情:“有吗?”
“而我,会给你百分之二十。”他抛出的分红比重简直近乎天价。
张鸣彻底陷入了沉思之中。他说的对,既然是短期,在这短期里,项目初期由谁来负责都会产生同样的结果,那何不在这建成投产的短时间内狠狠捞一笔大的走人?
世纪地产这种规模的公司选择在这种小地方开发建设,属实有些大材小用。而四季地产这种小公司对本地更加了解,对里面的机制更通晓,灰色地带更多,也更容易被控制,说不定有更多的油水可捞。
一来是可以拿大头。
二来或许能避开公司里的那些董事,把钱纳入自己囊中。
政府放的标不能作假,但从老百姓身上拿来的贷款利息,还有一些物业管理、购置车库的并购交易,每一条积攒起来,都是一点财富,最后汇成一笔可观的收入。
张鸣又点了一根烟:“呵,可你们只是一个闻所未闻的小公司,到底有什么底气?”
“别那么单纯了。”
“是。”程开祖不屑地笑起来,啤酒肚跟着一颤一颤:“他们公司的资产那么多,一开始便能出得起全额,起初也没有给外界一个分担风险的打算,为什么偏偏就分给你,你难道不怕,里面有诈吗?”
“张先生,你也别那么单纯了。”程开祖靠回到沙发上。
张鸣绷紧了嘴唇,他心里的那点不安直接被别人这么揭开,便更严重了几分。
连这种可笑的小公司老板都这么认为……
程开祖嘲弄地看着他,两人的气势,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倒了个方向,张鸣竟变成了被动的那一方!
过了好久,程开祖才继续说:
“这种大公司一旦收手、撤资以后,分下的肉也够我们吃上几十年了,别笑话我是小公司,就算是你的大公司,得了这清源开发区住房区的百分之五十,也够养活你全家一辈子了!”
“我再问一次,你参与吗?”
张鸣对报价的确心动极了,但他还是不想轻易趟这淌浑水。
“我不能参与。”
程老板刚刚说话时群情激愤,面容紧绷,现在居然一瞬放松下来。他心宽体胖,见张鸣的态度依旧明确,于是不再多费唇舌,转身带上自己买来的茶叶,起身要走。
却不料听对方在身后幽幽说了一句:
“不过我很乐意看你现在搞出点事端。”
“如果你能把方成衍拉下水的话。”张鸣弹了弹烟灰。
“那我便跟。”
“但最起码,你总得让我看到你的实力,对吧?”
“那是当然。”程老板说。
“等价交换,给我一点信息。”
“我总得看看合同。”
张鸣身体往后微仰,探究式地在对方脸上多看了几眼。
“好。”
他要看看这个脑满肠肥的家伙,到底能搞出什么名堂。
程老板从旅店出来后,走到街上一间店里,叫了盘炒饭。他一边等,一边看着手机上的消息回复。
昨晚他已找好了人,今早去市里检举镇政府和世纪地产公司。工地那边还没有消息,但市里却先有了回复。
大致意思是上头立项调查了,叫他赶紧过去一趟。
程开祖匆匆干光一盘米饭,开车来到市政府。
他找的人边走,边跟他快速说明了一下情况:“您的投资额是在期限内缴纳了再退回的,但是方成衍再拍下这片土地的时候,已经超过了镇政府公告里所要求的时间,市级工委说了,他们不符合政府吸引社会投资的要求,不符合《商用地管理法》。”
“而且,清源茶田这里的水、电资源,镇政府全权交给了他,国家有规定,这必须是要由公用事业的企业经营的。”
“明白了。”
下属在问:“那边的几个人……还用得到吗?”他们甚至还找来了几个本地的村民,劝说他们闹事,检举合同有问题。
“用不到了,够他们公司吃一壶了。”程开祖说。
张鸣是晚上接收到消息的。
他看完之后,哧笑了一声,立刻被返上来的、过肺了的烟呛得直咳嗽。
这土包子还真是绝,方成衍逾期付资?
那岂不是在暗示镇政府和世纪地产官商勾结?
哪怕最后程开祖真的成功了,就算以后的开发区建设能由他接手,想必也会不好过……但程开祖就是铁了心,哪怕是惹了清源镇政府,也要给方成衍的罪名多加一重。
张鸣心想,一下招惹两方。
这人真是胆大包天了。
成功了叫魄力,不成功,那便还是乡土勇莽之流。
他把手里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
那就看看程开祖,最后能不能做成汉高祖刘邦,绝杀楚霸王。
第29章 天目青顶
市级国土局立刻对此举报进行了立项调查, 并派人去清源镇政府了解情况。
田嘉木作为协议的签署人,在下午四点接到了上级的致电,致电言简意赅, 意思是要他接受传讯。
他收拾收拾东西,立刻骑上摩托去市里了。
年轻的村官儿清清白白,坐在纪检部门的时候, 心里有底气, 连带着说话时也铿锵有力:
“我自愿接受调查。”
他拿出一个塑料袋,把里面的身家——两张银行卡、还有老家的房产证明全部拿了出来,放到桌面上:“我的资产都在这里,我虚心接受组织检阅, 希望组织还我一个清白。”
“小田,”那领导看着眼前这个目光纯净的年轻人,给他在饮水机底下接了杯水:“你别这么严肃。”
“我们就是想来问问,在世纪地产逾期竞标这件事上, 你有什么说法?”
田嘉木本来胸脯横阔,可一听后半句,神态蓦然变了:“逾期?”
“我们审核得都很严格,世纪地产在公告放出的三天后就投了竞标书, 只不过……只不过中途, 我们这边商议的时候, 是拖了好些天, 但最后也没有逾期啊。”
“你看看。”
领导把一份扫描件推到他跟前。
田嘉木仔仔细细地看了他们用钢笔道儿圈起来的内容,眉头紧锁:“我明白了,您是说我们签署的协议那天, 已经超出了公告上标的流程日期……”
公告上的截止日期标的是八月十七, 但把竞投确定下给方成衍的时候, 已经是八月十九,超出两天了。
他中间又退掉了四季地产的第一期投资额,转而接受了另一个大公司的请求。
难道市纪委是在怀疑自己……?
田嘉木一下被心中焦急的火撩着了,他站起来,急于解释:
“领导,我承认,我在这上面的确是逾期了,但那是因为,我们的项目有多方社会资本参加竞拍。”
“我看了他们发来的每一本策划书,在中间来回比较多天,最终才敲定了世纪地产,才导致后面的流程进行得晚了。”
在他一口气说完这堆解释后,田嘉木眼如寒星的眸子闪了一下,这才幡然醒悟!
——为什么经济部门的张叔,一直对世纪地产甩手说不要。
张叔是单位的老会计,活到这把岁数,已经是老油条一根。
不管世纪地产有多强,策划写得多出彩,哪怕它呈压倒性优势!这种丢弃原投标者,转而更换新公司的行为,只会让人扯上麻烦。
通晓个中利害,远离麻烦,才是正道。
田嘉木感叹一声自己真是个榆木脑袋,到现在才想通了这道理。
他缓缓在椅子上坐下,喉结动了几下,再也说不出话来。
下午六点,方成衍准时抵达日涧茶庄。
宋知关了茶庄大门,先隔着车窗往里瞅了方成衍一眼,然后才坐到副驾上。他想要和男人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问。
“我要多谢你的通知了,”方成衍主动告诉他:“下午来工地的人,是我们公司之前竞拍地皮的对手。”
“竞标本来由他们抢先,但后来换成了我们。”
“这样。”宋知说,“那怪不得人不服气呢。”
“他们要给你搞什么事儿?”
“无非是影响工程的进展、拿拆迁户做做文章,严重的话,可能会被他们找到什么漏洞、举报。”
一个听着比一个顶。
宋知心底直呼好家伙,“那你应付得过来吗?”
男人神态如常地说不算什么大事,好像已经见过诸多风浪似的。
宋知睖他一眼,只当他在装逼。
晚上吃饭时,宋知发现方成衍吃饭的速度比平日稍快了一些。
“多吃点这个。”老爷子用锅边的木勺给宋知盛了一碗西湖牛肉羹。
而后者只顾着观察方成衍,自己吃饭也是心不在焉的。
过了半天,他才注意到面前的碗,忙补了一句。
“哎呦,谢谢您了。”
“您快吃自个儿的,甭管我。”
“我吃完了。”男人突然说。
宋知偷偷地瞧了一眼,见方成衍回屋去了。
方长云吃完饭以后,拉着宋知又看起了电视。
宋知乖乖地瞅着电视机,心里明白那事儿肯定不能跟他老人家多嘴,省得老爷子心烦意乱。
忧心忡忡地看电视看到夜里九点,直等到老爷子犯困了,宋知把他送上楼休息。
然后一人走回一楼厨房,紧接着去方成衍卧室敲了敲门。
“请进。”
宋知站在门口,怕打扰到他,没敢高声说话:“成衍哥,我给你倒了杯水。”
他走过来,把手机的杯子放到男人的桌子上。
“我看你们厨房这种泡水东西挺全活,就给你泡了片百合,安神。”
方成衍抬起头来,十分温柔地回答:“好,多谢。”
“咳,”宋知转身走开,“没事儿。”
总裁屋里的灯一直亮到夜里两点。
他把关于清源地皮的竞拍文件全部审核过,又把四季地产公司的投标合同看了几遍。
抢了一头地头小蛇的口粮,那便做好了被咬上一口的准备。
可合同十分规范,已经无懈可击。
他们会拿什么地方做文章呢?
第二天一早,田嘉木主动上门来找他时,方成衍得到了答案。
“方先生。”
村官儿风尘仆仆地赶到方成衍家里,他站在方家的山水小庭院中央,脸上郁郁寡欢。
“请进。”
方成衍让来客在沙发上坐下,并让保姆去倒茶。
“我是来跟您说市里的消息的。”田嘉木面色严肃,认真地注视着方总裁的眼睛。
“事情不小,我们都要做好准备。”他语音刚落,视线却忽得绕过方成衍,往后面看去。
——却见他的小宋哥,正睡眼惺忪地站在方先生家里的二楼上!
这……?
“小,小宋哥?”田嘉木掩不住语气里的惊谔。
“嘉木?”宋知边下楼,边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找方先生有点事,你呢?”
“嗐,我家不开火,我厚着脸皮来人家里蹭口吃的。”他瞥过一眼方成衍,挠了挠头:“又蹭了下睡的。”
田嘉木点点头:“怪不得上次你叫我一起去下馆子。”
他多和宋知寒暄了几句:“不是还说要坐我摩托吗?怎么后面也没见到你再提了?”
“坐。”宋知懒悠悠地晃过来,坐在田嘉木旁边:“你什么时候放假了,叫我。”
田嘉木笑,“就最近了,而且我这两天也正准备换个摩托。”
“干嘛?”宋知疑惑。
“那车都快报废了,我怕你嫌弃。”
宋知一听,不乐意了。
他把田嘉木勾着脖子带过来,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什么嫌弃?小田你怎么回事儿?”
他用勾着对方脖子的那只手,拍拍田嘉木的胸膛:“你这个小村官儿,你不实诚了你,可别学城里那一套啊。”
“虚荣!”
田嘉木便笑起来,露出一嘴白牙。“好。”
“我就喜欢破摩托。”宋知说。
方成衍忽得看了他们一眼。
却发现,田嘉木用着一种近乎崇拜的眼神,望着宋知。
而后者浑然不觉,还在跟人满嘴跑火车:“四个轮的叫坐骑,两个轮那才是灵魂!”
宋知看他们有刚才好像什么要事要谈,觉得自己也算是跟小村官儿打过招呼了,他起身往厕所走:“我洗把脸,你们先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