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长云在后脚进门的宋知身上看了半天,随后问他大嫂:“这孩子……怎么下巴变尖了?”
“这段时间没好好吃饭?”
大嫂看了一眼,笑了一下:“是。”
“怎么啦?”
宋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开口解释:“没,我一直都这样。”
陈正蓉又热情地给老爷子打包了一些别的茶叶,每种款的小样茶包都往纸袋子里塞了一样,叫方长云回去品评。
趁着二人说话的功夫,方成衍走到宋知身边,关心地问了一句:“你最近怎么了?”
宋知只是微微笑了笑:“什么怎么了?”
他这幅模样更奇怪了。
直到方长云提出要走的时候,方成衍转身看到楼梯间摆着的牌位时,瞬间明白了一切。
宋知应该是受到了这件事的影响。
他侧头看了看小茶爷,发觉对方脸上再也没了原来那种飞扬的神采。
……
“好嘞,我走了,不用送!”老爷子摇下玻璃车窗,朝他们摆手。
汽车缓缓行驶,逐渐远离了日涧茶庄。
男人在前面开车,副驾上放满了陈正蓉塞给他们的东西。
“成衍。”方长云在后排,缓缓问道:你看到……宋知他大哥的牌位了吗?”
“嗯。”
老爷子叹了口气,立刻开启了话闸:“刚进门一眼就看到了,我也不敢当面问他大嫂。”
“这可怎么行啊,那点心事都写在脸上了,以前知道自己害死了亲哥,快两年过去了,心里也该不那么煎熬了,结果中途失忆,现在这趟罪还得再遭一遍。”方长云说,“你看到没?才一周不见,他脸都瘦下去了。”
老爷子转头告诉方成衍,要他带着宋知再出去玩玩,几点回来都不要紧,关键是要把人哄得高兴点。
当晚,男人在老爷子的催促下,给宋知打了电话:“我问了你嫂子,她说你周末有时间,一起去钓鱼吗?”
宋知:“嗯?”
他正疑惑,想要问方成衍怎么知道他喜欢钓鱼。
“去吧,去吧。”嫂子也在一旁催他。
老爷子也在听筒里喊:“跟我们成衍一起出去玩吧。”
连隔壁的郑大爷也专门听从了方长云的意思,过来劝他:“臭小子从早到晚筛茶,像筛魔怔了一样。”
“这样下去,容易出问题。”
晚上,宋知在床上翻了个身。他闭上眼睛想,身边每个人都十分关心他,而且不知怎么的,全世界的人都在把他往方成衍身边推……
周六下午四点,也就是比赛的前一天。
方成衍接上宋知,一起去旁边的灵山县水库钓鱼。
宋知拿着自己的两根钓鱼竿,提上小桶,走之前还顺走了郑大爷家的马扎子。他们在镇上买了一点饵和鱼漂,一路吹着秋天的冷风,来到了水库。
一路上,他表现得和以前的模样迥然不同,以前那股劲劲儿的感觉消失不见,反而平静得异常。
宋知把东西整理好,栓好鱼线鱼钩,往外一抛,随后坐在河边,耐心地望着河面,就像老僧入定了一样。
两人一起安静地并排坐着。
很快。
鱼漂下传来一声轻轻的破水声,宋知一收竿,钩子上钓起了一尾细长的麦穗小鱼。
“还没长大。”他嘟囔了一句,把小鱼扔回水里。
转手又熟练地在鱼钩上挂上饵料,抛入水中。他们安静地听着冷风拂过树叶的声音,一起盯着那浮标。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浮标猛地一晃。紧接着,绳子剧烈地抖动起来,宋知换了个姿势,握住摇把,飞快地转动起来。
这次的动静要比上次大的多,宋知尽力收竿,知道这一定是个大家伙。
他用力拽着鱼竿,看到了上钩的鱼。
“大鳜鱼。”
竿子已经弯成了弯月,宋知拽得吃力,而一旁的方成衍却皱着眉头告诉他:“这样会断的。”
语音刚落,只听“砰”一声,鱼竿在空中崩成了两截,由于材料弹性很强,前头那一节弹着掉进了水里,鱼也没了。
宋知回过头来问,笑道:“你是不是乌鸦嘴?”
他看了一眼水面,站起来:“水不深,我去捡。”
三下五除二脱掉鞋子袜子,挽起裤脚,露出一截又白又细的脚腕,踩着水进去了。
“小心点。”
宋知摸索着往前走过去,他弯下腰捡鱼竿,人在浅滩站着,白色的流云倒映在水面上。
在方成衍的视角里,这真是一幅美丽的画。
“嘶。”宋知突然痛呼了一声。
“怎么了?”
“有什么玩意儿咬了我一口。”他单腿跳着走回来。
定睛一看,是一只水蜘蛛,它刚才在宋知所在的水面附近,踩在水上吸氧呢。
方成衍把他的裤腿往上卷了卷:“有伤口。”
宋知把那只蜘蛛扔到一边:“没事,它没毒。”
方成衍却告诉他,那蜘蛛颜色挺鲜艳的,得去医院处理伤口。
“不用,让我百度一下。”宋知掏出手机,越刷脸越绿:“截肢?”
小茶爷眉毛皱紧,好不容易搜到一条还算准当的:“挤挤血,就没事儿。”
他伸手碰了碰那伤口,立刻疼得啧了一声:“这怎么挤?”
“别动。”
血珠从白皙的脚腕上流了下来,方成衍俯低了身体,捧起他的腿,温热的嘴唇就凑在了伤口上。
被人这样暧昧地吮吻……
宋知喉结滚动,咽了咽口水。
男人紧接着咂了一口血,吐出来。
眼看着他再次俯下去,搞得宋知瑟缩一下,有些紧张。
这一幕十分越界,他的心砰砰乱跳,与击战鼓过犹不及。
方成衍唇边还被他的血染红。男人神情无恙,依旧要求去医院:“我们回去吧。”
宋知别开视线:“没什么事儿,死不了。”
“……”
天色忽已晚。
一群乌鸦在夕阳中扑簌簌地掠过,像一面黑网似的,遮蔽渐渐熄灭的天空。
水面波光粼粼,里面倒映着清源镇的小茶丘。
水草丛旁飞起了零星的几只萤火虫,轻轻悠悠,像空中飘起了绿色的小灯。
宋知一只脚踩在石头上,一条腿继续搭在方成衍的胳膊上,问:“你上次说,春节回家?”
“嗯。”
“我也准备那时候回北京一趟。”
他抿抿嘴唇,问向男人:“那……要一起吗?”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有驾照呜呜,还得琢磨琢磨怎么写这段考驾照的剧情。
第40章 碧涧明月
“可以。”男人告诉他。
意料之中的答案。
宋知微微笑了一下, 默不做声地把自己的腿收了回来。
真是纳闷,方成衍这人怎么脾气……怎么那么好呢?
还是说,他对谁都这样?
宋知不由得偷看了男人一眼, 顷刻间,茶丘上的夕阳金光消散在视野里,风吹得稍冷, 但宋知浑然不觉, 周身的静谧让人觉得舒服极了。
涉过河水、翻跨茶田,便能回到清源镇上,再走过三条横街,便可以抵达茶庄。
等到再从北京回来的时候, 干脆躲在这里,永远不要出去了吧……
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阵阵凉风,小茶爷终于把心中的烦恼暂时抛到脑后。
他把捡回来的半截鱼竿放到一边,看起了方成衍钓鱼。
男人把鱼线投向河中心, 河面上微波荡漾,立刻浮现出一道道涟漪,向四周扩散。
两人无言地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那鱼漂下沉。
“收收收!”宋知催他。
男人快速地收起了线。
这一次, 他们钓上了一只个头中等的鳜鱼。
宋知起身把钩子取出来, 双手攥着, 鳜鱼不死心地扑腾着尾巴, 甩了他一脸。
他咧开嘴笑道:“你真不错呀。”
这是他们今天唯一的战利品。宋知把它丢进桶里,鱼立刻贴着桶边游了半圈,似乎不大适应陌生的环境。
“回去拿给老爷子炖汤吧。”
“不用。”男人说, “留给你。”
“补补脑。”
宋知一边笑, 一边用纸巾擦擦手:“还补脑呢, 你快变成你爷爷了,天天要给我补脑!”
“这么一说,是饿了。”他没找到垃圾桶,只好把卫生纸塞进兜里,“走,咱找个地方吃饭。”
灵山县虽然富有,但外观上却是一个比清源镇还要破的小城镇。路边灰蒙蒙的,不时有几辆灰色的拉煤车浩浩荡荡地经过,掀起路面上的一层灰。
宋知和方成衍并肩前行,他看看身边的大帅逼,再看看这四处飞扬的煤灰渣子,只觉得男人与这里格格不入,觉得不该让人家为自己做到这份地步。
宋知:“你这一个月在这儿……待得好吗?”
“很好。”男人简单地回答了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
宋知脸上发起愁来:“可我觉得,这不是你这样的人该来的地方。”
“你平时都做些什么?”
“什么也不做。”
“只在办公室从早待到晚吗?”宋知说。
总裁想了想,告诉他:“也会出门应酬、出差。”
对方一脸震惊:“你也太无聊了点吧。”
宋知用着一种堪称同情的目光盯着方成衍,拿出了“好哥们666”的气势,他告诉男人:“这次是你带我玩,以后弟弟我带你找乐子!”
他拍拍胸脯:“等我拿到了驾驶证,我也让你坐我副驾驶!”
方成衍眼里带上几分笑意,“好啊。”
看这架势,宋知最近是不是良心觉悟,终于发现自己的好了?
水库不远处,有一家卖烧贝壳和烤鱼的小饭馆,夏天已经过去了,烧烤摊的生意已经进入了淡期,很少有客人来。店里冷冷清清的,宋知挑了半天,找了个还算干净的位子坐下,又拿着菜单问问方成衍,最后只点了两条烤鱼和两碗面条。
“有啤酒吗?”他问。
“没有,只有自己酿的白酒。”老板指了指角落里的大瓮。“浓度不低。”
“好,就那个。”宋知很感兴趣。
“麻烦给我们两个杯子吧。”
“没有杯子。”
“……那怎么喝?”宋知疑惑。
老板拿过一只大海碗。
“……”
他久闻灵山县煤多矿多,工人汉子们个个饭量大,酒量如牛,喝酒如喝水。今日一看,果然是有点意思。
宋知也来劲:“好。”
说完就要拿着大海碗去给方成衍接。
方成衍有些尴尬:“我不喝,要开车。”
他是绝不会在宋知面前承认自己酒量差的。
宋知“嘿”了一声,“你这司机,当得一直挺好。”
他只接了一点,尝了尝,又回味一番。
“怎么样?”
“好酸。”他猛烈地咳嗽起来。
酒只喝了两三口,便不想再喝了。
水喝饱了,饭也没吃多少,宋知主动要去结账的时候,猛然站起来,人却忽得顿住了。
“怎么了?”
“头晕。”
他疑惑地看了这一眼酒,只觉得奇怪,扶了扶脑袋,差点要站不住。“这后劲儿,怎么这么大。”
方成衍把他按回凳子上:“先坐下吧。”
男人去柜台付了款。去酒吧的第一次,就知道宋知酒量不好,可以说是差到极点。
比自己的酒量还逊了几分,而且又菜又爱喝。
两人酒足饭饱后准备回家,方成衍回到水库边上收了桶、鱼竿和小马扎,往车的方向走,结果便看到步伐稍慢、迎面过来的宋知一头栽地上了。
再差五十公分就要躺到路上了。
方成衍把东西塞进后备箱,忙过去把人从松软的泥土上扶起来。
男人无奈道:“走吧。”
宋知这么挂在方成衍身上,总裁微微拍了拍他后背,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轻:“还能行吗?”
“行,路不平,不是人不行!”
宋知凑头过来,几乎要与方成衍鼻尖对鼻尖,他说:“喝醉了脑袋断片儿,感觉像我刚失忆的那阵子。”
“什么也想不起来,多行啊。”
他这话有别的意思在里头。
“那你现在想起什么?”
“什么也没。”说完,宋知眼底忽然红了:“什么也想不起来,还要被别人笑话。”
“谁会笑话你?”
宋知这下想起了伤心事,诉苦道:“有个老哥骂我没长进,说我大哥死得冤。”
方成衍眉头皱紧了:“哪个老哥?”
“去过你办公室里的那个。”
男人脸色阴沉下来。
“我就是没长进,我跟那个男的胡搅个什么劲儿啊?”宋知撇着嘴,眼泪就要掉下来:“我发誓,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方成衍温柔地安慰道:“好,那就不这样。”
宋知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说我大哥,对,我有大嫂,那我大哥呢?”
他真是醉了,忽然从方成衍怀里滑脱下去,跪在石头地里,在石头里扒来扒去:“我大哥呢?”
积压了十几天的情绪忽然爆发了个彻底,脸上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直往下掉:“方成衍,我把我大哥丢了……”
男人实在看不下去,把人拉过来,抱在怀里。
“别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