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注意,”谢珉不想顺他的意,打击他,“只看了你和老板的聊天记录。”
奇怪的是,谢程没再和他吵架,只是叹了口气,说:“我是想着走之前,还是得和你说一声,以后只有你一个人在这个地方了。”
谢程说完,不再多待,说了再见,身上丁零当啷地响着,离开了病房。
剩下谢珉坐在病床上,想谢程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连谢程都离开了这个桎梏他们的地方,从此只有谢珉一个人在余海,在他父亲手下煎熬。
谢珉觉得自己更孤独了。
谢程这么愚蠢,三十岁了,大脑空空一事无成,打扮得像个非主流的说唱歌手,居然也可以找到真爱——谢程都比谢珉有勇气和运气,可以和喜欢的女孩子离开家,离开父亲。
而谢珉手边放着大堆的待看资料,身体还未痊愈就要开始操心不属于他的公司事务,喜欢的人早已拒绝他。今天谢珉作为大度的前任和朋友,陪伴隋仰过一个毫不暧昧的生日,准备进入毫无希望的正轨。
谢珉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会对谢程产生类似嫉妒的情绪。
一月余海上午的太阳和煦地照在房里,谢珉见了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次,可是太阳是不会因为谢珉觉得厌倦就改变的。日复一日的生活无趣至极,然而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谢珉不愿再想,吃了午饭,打开电视,搜了谢程的女朋友颜双文的电视剧,看了起来。
电视剧是个穿越网剧,颜双文是女主角,长得确实很漂亮,和谢程恋爱可惜了。
看完两集,谢珉突然想起来,拿起手机,隋仰没再发消息给他。按照时间判断,隋仰应该已经落地,谢珉回了条“生日快乐”,过了没有几分钟,他祝福的对象出现在他的面前。
隋仰也理发了,穿黑色的大衣,比小时候那个穿校服的学生成熟和英俊。谢珉觉得隋仰是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回头看的那种人,他现在这么成功,也很遥远。
谢珉现在回到自己的身体,隋仰对他而言不再是巨人,比例很正常,双目相交的刹那间,谢珉变得恍惚和紧张——明明一起住了一个月,谢珉却觉得这仿佛是十年来自己第一次和隋仰见面。
他心跳得非常剧烈,怀疑自己可能已经脸红了,在心中拷打自己,心想绝对不能表现出来。
隋仰拿着手机,在离谢珉的病床大约两米的地方停下脚步,对他笑了笑,说:“谢谢祝福。”
“不用谢,”谢珉搜索出残存的理智,镇定地说,“不过蛋糕还没来。”
他派池源去问一问,让池源和护工都出去了。
隋仰自然地脱了大衣,坐到谢珉病床边的椅子上,说“没事”,看了一眼电视机,问谢珉:“怎么在看这个?”
“谢程女朋友演的,”谢珉忍不住和隋仰说了方才谢程来探病的事,愤愤道,“为什么谢程都能找到这么好的女朋友。”
隋仰没说话,和他一起看了片刻。
谢珉看了看表,才下午两点,随口问隋仰:“你晚饭怎么安排?”
“没有安排。”隋仰说着,眼睛看着谢珉的脸。
谢珉觉得不自在,想到谢程说他丑,又丧气,恨不得拿块屏风遮在他和隋仰之间,先是说“我没法出院,江赐知道你来吗,要不我请你们两个吃饭吧”。
“什么意思,”隋仰还是很是专注地看他,“你不去么?”
谢珉“嗯”了一声,还是无法承受隋仰的凝视,转头看了隋仰一眼:“不要一直看我。”
隋仰的眼神其实很温柔,只是这样让谢珉更不自在了。隋仰还是看着他,说“为什么”,谢珉想亲手把隋仰的脸掰向电视屏幕:“又不好看,看电视吧。”
“没有不好看。”隋仰对他说,不过还是把目光移走了。
谢珉心烦意乱。
“我不想麻烦江赐,”隋仰换了个话题,“能在你这里吃吗?”
“医院的饭没有味道,”谢珉转头瞥他一眼,“很淡,我自己都不喜欢吃,你生日吃也不吉利。”
“我不迷信,口味很清淡,”隋仰问他,“或者我自己叫份送餐,到你这里吃,可以吗?”
没有马上听到他的回答,隋仰又叫他名字:“谢珉,好不好?”
隋仰又在看谢珉,谢珉根本不知道怎么拒绝他,几乎变得恼怒。余光里隋仰伸出了手,谢珉觉得隋仰好像习惯性像想摸小兔子的耳朵一样摸他,但这当然不合适,所以隋仰并没有摸。
“因为我明天还有事,吃完饭就走了,”隋仰解释,“不想赶太多地方。倒不是别的意思。”
隋仰说到这种份上,谢珉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对隋仰说“好吧,我找酒店订餐”。隋仰突然说:“谢珉,你瘦了之后有点像小兔子。因为很白,脸尖了。”
“滚,”谢珉说,“老子是男人。”
隋仰笑笑,陪谢珉一起,重新看起了电视剧。就像在隋仰家里的时候一样。
第30章
1201号病房是套间,病室旁的起居空间里放了张西餐桌,桌旁是个简易吧台,再靠近窗有组沙发。
余海这天天气分外好,夕阳照着摆满了一桌的菜,还有放在一旁的蛋糕。
谢珉选了一个蓝色的蛋糕,用红色奶油细细地写了生日快乐的英文,护工把蛋糕拆了,摆在满桌菜的中间,不过还没插蜡烛。
“先点蜡烛还是先吃饭?”谢珉询问隋仰。
隋仰说吃饭,两人便坐下了,隋仰吃菜,谢珉吃摆在面前的寡淡无味的病号餐。
谢珉让池源给隋仰订的菜来自他自己很喜欢的一家餐厅,他闻着味道,觉得很馋,又不能吃,只好默默地用勺子兜杂粮米糊送进嘴里。
两人都没说话,场景并不很浪漫,空气中还有淡淡的医院气味,实际上谢珉觉得有点怪异,好像勉勉强强地凑到一起,在不适合的场合做不适合的庆祝,简直将生日过成丧礼。
他想如果隋仰找他陪过生日是为了怀旧,大概明年或以后都永远不会想再做这种尴尬的事情了。
沉默太久终归不好,谢珉抬头看了看隋仰,问他:“还合口味吗?”
隋仰说不错,谢珉告诉他:“我近几年吃得比较多的一家,下次你来余海要是有空,我可以带你去堂食,配的酒也不错。”
“真的吗,”隋仰突然说,“我来余海你真的带我去?”
餐厅只开了西餐桌上方的两盏挂灯,太阳落下后,光线慢慢有些暗,隋仰的脸显得很深刻,他的表情也温和,看着谢珉的眼睛。
谢珉说“这有什么好骗你的”,补充“不过得等我身体好了”。
隋仰便说:“我今年会常常来,投资了一个新的项目。”
谢珉瞥他一眼:“来收复余海是吧。”
隋仰笑了:“谢总在,我不敢。”
其实谢珉反应了两秒,脑子里才理解隋仰说的话。因为隋仰的笑容看起来非常真实,没有和其他人说话时的那一种礼貌。谢珉马上就心动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谢珉低头吃了很大一口米糊,听到隋仰说:“这么好吃?”
谢珉嘴里塞得鼓鼓囊囊,没有看他,隋仰说:“我能尝尝吗?”
“……”
隋仰用公筷夹了条红色的配菜丝:“我可以拿胡萝卜跟你换。”
“滚,”谢珉骂他,“别犯病。”
隋仰每次被骂了都可以当做完全没听见,谢珉觉得他脸皮真的很厚。重新吃了几口,他又自然地问:“你什么时候可以不吃病号餐?”
“不知道,医生没说。”谢珉不想再吃了,放下勺子,把餐盘推远了一点,向后靠在椅背上。谢珉手脚酸痛,胸口也有些抽疼,觉得止痛剂效果好像快过去了,思考一会儿是不是再和医生要一要。
隋仰说自己也吃饱了。
谢珉行动不便,他自己拿了蜡烛,插在蛋糕上,点燃了。
他没有关灯,一支蜡烛的小火苗在空中摇摇晃晃,十分可爱。放下打火机,隋仰看着谢珉,不知在等什么,谢珉有些莫名,问他:“怎么了?”
隋仰停顿了两秒,低声说“没有”,俯下身,像想吹蜡烛,谢珉提醒他:“要不要许愿?”
四周有些蜡油融化的气味,黄昏与夜晚交接的时刻,房中几近无声。隋仰没有许愿,很快把蜡烛吹灭了,说:“不了吧。”
“没什么愿望,”他说着,把蜡烛摘掉,切了一块蛋糕,问谢珉,“你能吃吗?”谢珉摇头,他就自己吃了。
看着隋仰吃了一块蛋糕,谢珉有些困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手托着下巴。
“你困了吗?”隋仰问。
谢珉说“还好”,告诉隋仰:“这几天一直都在睡觉,医生说身体还在康复。”
说着,他又打了个哈欠,打得双眼含泪。
隋仰脸上带有笑意,很明显在笑话谢珉,谢珉懒得骂他,他说:“那我先回去了,你早点睡。”
他把蛋糕的盖子重新盖上了,丝带扎起来。
谢珉为他的节俭感到诧异:“你要带走吗?”
“不带浪费了,”隋仰说,“你又不能吃。”
谢珉“啊”了一声,说:“好吧。”夸他:“隋总素质太高了,真是环保。”
隋仰看他一眼,没有反击。
他准备离开,谢珉站起来想送客,只是脚软着,走了两步,有些摇晃,控制不好腿部肌肉,眼见要往前倒,隋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谢珉肩膀贴住他,伸手拉了一把隋仰的衣服借力。
谢珉在小兔子里的时候没有体感,不像现在能够真切地感受到隋仰的力气和体温。隋仰伸手有一股很淡的古龙水的味道,隔着衬衫布都可以碰到他身上肌肉微微的隆起。
“怎么这么冷。”隋仰没有和他开玩笑,绅士地把他扶稳了。
“天生体温低。”谢珉本来还想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幸好忍住了,没有说出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发现为了扶自己,隋仰打包好的蛋糕歪了一下,撞到了盒子边缘上去,从盒上方透明的塑料膜可以看到,里面的奶油蛋糕已经一塌糊涂。
“这个蛋糕好像撞了,”谢珉指了指,建议,“要不还是不要了吧。”
隋仰说“没事”,仍旧没有把蛋糕留在病房。
说来奇怪,明明两人在一起时,气氛也没怎么热络,隋仰离开之后,谢珉觉得房间空得让他很讨厌,身体也更不舒服。
医生来查房,又给他开了止痛剂。
他看了一会儿父亲让池源拿来的资料,眼皮重的睁不开,躺下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夜的梦,梦到了自己十八岁,梦到自己进入了重复的一天,每天早晨起来,都是和隋仰分开的那一天,他都有去火车站挽留隋仰或跟隋仰走的机会。
他每天都可以不去车站,可是每天都去。
因为怕再次被拒绝再次伤心,他没有去和隋仰见面,只是蹲在第二候车室的门口看隋仰坐在那里,等火车检票隋仰就走了。
如果不再去火车站,他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不必囿于这一天,但是谢珉在梦中知道这是梦,所以他放任自己驻守第二候车室。
他在火车站做了很多事,自己买了喷剂回到小旅馆去自己喷伤口,自己买了汽水,吃了小卖部的泡面、烤肠和茶叶蛋。
谢珉醒了过来,评价梦里的自己比现实还要失态。
时间可以抚平物理伤口,谢珉开始复健,慢慢在医生的陪护下自己走路,身体一天比一天健康了起来。
在父亲的多次要求下,谢珉开始参加公司的视频会议,压在副总简立群身上的工作重新压回他的身上。
简立群来医院看他,感慨谢珉回来后,他总算有机会回家吃几顿饭了。
隋仰有时会给谢珉发些消息,然而短信内容让谢珉觉得他脑子多少是有些问题。隋仰给乐高小兔订做了一些衣服,发给谢珉看,问谢珉喜欢哪件,仿佛是专门来讨骂的。
又在医院住了十多天,谢珉可以回家了。
他离开医院的下午,余海又是晴天,冬日的太阳照在干枯的草坪上,医院里的树干都光秃秃的。
谢珉坐车回到小区,刷卡进电梯厅,忽而想起上一次,隋仰带他回家的情景。
那天是半夜,现在回忆起来,谢珉总觉得他们两个人有些鬼鬼祟祟,想到隋仰抓着他在房里走来走去的样子,他有些想笑,也有点怀念。
隋仰当时还认出了他在拍卖现场拍到的那两幅画,谢珉突然想,当时还装作不认识。现在谢珉装不在乎已装得炉火纯青,告诉自己下次再和隋仰见面的话,提起来一定要骂他。
电梯打开,家里还是一点没变,茶几沙发都被擦得光亮,像他没离开过一样。
在客厅稍站了一会儿,谢珉好端端去了书房。
他走到柜子旁,拉开来,原本备着的药被隋仰拿走了一盒,谢珉看着空了一小块的地方,情不自禁地怀念起了在小兔子里的度假生活。
虽然小兔子什么都做不了,每天很无聊,吃不了饭喝不了水,还容易摔碎,但小兔子会有人陪,好像无聊都比现在开心。在这个年代,甚至连谢程都有人陪。
正在发呆,手机突然响起来。
隋仰给他发来消息:“今天临时来余海办事,你身体怎么样了?”
谢珉干脆坐在地板上,给隋仰回消息:“今天刚出院。”想到自己上一次的承诺,又问:“我请你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