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沈琏这个迟钝的家伙,也觉察出秦姨今晚的怪异。
但总有秦姨顾及不到的时候,纪老太太要吃降压药了,秦姨便仔仔细细对着说明书把药分好,就这会儿功夫,那两个不省心的居然又凑到一块去,还是当着纪老太太的面,脑袋瓜挨着,咬耳朵说悄悄话。
“叶烟啊,去帮姥姥倒杯温水来。”秦姨马上安排任务,“小沈再拿点樱桃来。”
二人无言地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的水喝果盘里堆成小山的樱桃。
好说歹说把俩人打发分开了,秦姨把药放到纪老太太手上,打哈哈地笑道:“现在的年轻人思想前卫,不管对男的女的,都叫宝贝,还爱黏来黏去,就像没长大的孩子。”
她悄悄观察纪老太太的神情,发现她神态自如,应该是没瞧出什么,松了口气。
“他们一贯这样。”纪老太太淡淡道,“以后谈恋爱,那个女孩受得了他们这股腻歪劲。”
“是啊,是啊。”秦姨附和,松下来的心又犯了难,这俩孩子找女朋友的概率小啊。
吃了药,两个年长的人被春晚的小品吸引了,边闲聊边笑,等看完了小品,秦姨才反应过来,那两个小的一直没出现。
该不会做什么荒唐事去了吧?秦姨紧张地顾盼,看到了落地窗外,在前院的雪地里放烟花的两个不省心。
沈琏专注地看着手里刺啦刺啦燃烧的仙女棒,等它烧到末端,便迅速拿下一根接上,然后又继续专注地看它刺啦刺啦。
旁边的那个雪人身上已经插了十多根烧完的仙女棒了。
文叶烟想,沈琏小时候不受待见,长大更是不得安生,也只有现在才能自在的生活,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尽情地玩烟花。
“不玩这个了,手都冻红了。”文叶烟握住他的手不让他再续。
沈琏还没放够,小时候他在旁边看亲戚的孩子们放烟花,最喜欢的就是仙女棒了。
“最后一根。”沈琏说。
“那这个喷泉烟花我自己放了。”文叶烟指着地上做成城堡造型,又大又华丽的烟花说。
“我来!”沈琏马上放下仙女棒,兴奋又期待地去点引线,“会爆炸吗?”
文叶烟吓他:“当然,boom!耳朵都能炸聋。”
“!”沈琏手一抖,点燃了引线,他大叫一声丢掉香,扑进文叶烟的怀里。
文叶烟朗笑抱了个满怀,没有吓人的爆炸声,城堡的尖顶一次喷射比人还高的烟花,哗啦啦的绚烂无比,将着黑夜映照得明媚。
“你骗我。”沈琏看着这美丽的烟花,舍不得眨眼。
多彩的光辉把他的脸映照得仿佛梦幻。
“这居然是我们第一个一起过的新年。”文叶烟轻声说,“新年快乐,琏琏。”
“新年快乐,大叶子。”沈琏说。
他们凝视彼此的眼睛,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最明亮的烟花。
城堡喷泉燃烧殆尽那一刻,他们轻轻接吻,让绚烂在心中延续。
只是为难了秦姨,手忙脚乱地模仿春晚里的表演,以此吸引纪老太太的注意不让她看到那冲击的一幕。
140
第140章
秦姨不确定纪老太太看没看到,不过见她情绪稳定,大概是没看到的,临睡前还给他们俩一人一个红包。
秦姨把老太太照顾睡着了,回到客厅一看,文叶烟和沈琏在弄宵夜吃,那么大的餐桌,他们非像是只剩一张凳子,胳膊挨着胳膊,吃年夜饭剩的油焖虾。
“秦姨你饿不饿?一块儿吃点?”文叶烟还招呼她。
“不饿,你们吃。”秦姨说,“叶烟儿,你要不要给你吧打个电话,他在国外,这会儿还是白天。”
“他看到是我打的,保不准直接挂掉。”文叶烟玩笑般说,“他现在可不待见我了。”
“哪能这么说,你们可是亲父子。”
“但首先都是独立的个体。”文叶烟说,“秦姨,您就快快乐乐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我们父子俩的糟心事就甭搭理。”
“我的快乐日子不也和你们息息相关么?”秦姨叹了口气。
“我现在就非常快乐了。”文叶烟把一颗剥好的虾仁喂给沈琏吃。
沈琏嚼吧嚼吧,“饱了。”
“刷牙睡觉去。”
沈琏收拾好餐桌,然后乖乖对秦姨说一句“晚安”,就跑上楼去。
秦姨略带犹豫:“你俩……今晚还睡一屋?”
文叶烟坦荡点头。
“要不先各睡各的,你姥姥还在呢。”秦姨委婉道。
“那我不就难受了吗?”文叶烟故作委屈。
秦姨:“……”
文叶烟笑着上前给她一个拥抱,“早点睡吧,不用担心。”
回到房间,沈琏还在浴室里刷牙,作为一个牙医学生,他严格按照巴氏刷牙法认真对待自己的每一颗牙齿。虽然还没有正式接触牙医相关的专业知识,但他已经开始让文叶烟躺下张嘴检查,先把牙医的范儿学上了。
文叶烟也过去一块儿刷牙,沈琏计算着时间,不够三分钟不让他停。
“你有没有发现秦……”
“刷牙不要说话。”沈医生态度严格,拍拍文叶烟的屁股以示警告。
文叶烟只好把牙刷完,再和他说:“秦姨今晚有点异常?”
“嗯。”沈琏打着呵欠往床走,现在过了零点,他好困。
“她看出我们的关系了。”文叶烟说。
“嗯。”沈琏盖上被子了。
“哎,你怕不怕和姥姥出柜?”文叶烟问。
“出柜?”
“就是。”文叶烟压上去,对着沈琏的嘴巴用力亲了一口,“让她知道我们的关系。”
“姥姥知道的吧。”沈琏嘟囔。
“不可能,她这么古板老派,要是知道我们是同性恋,肯定能跳起来揍我,骂得我祖宗十八代都不认识。”
“喂,不要说姥姥的坏话。”
“唉,我真是对不起你,家里的长辈一个比一个难对付,比如说我爸,比如说姥嗷……”
文叶烟的脸蛋被往两边扯开,沈琏在惩罚他。
“姥姥很好的。”沈琏说。
“因为她只打我,不打你。”文叶烟的嘴巴变成了河马,也在努力地说话,还撅起来,“乖,亲个。”
沈琏和他亲了一下,翻身睡觉,“下次她打你,我保护你。关灯。”
灯熄灭,文叶烟的笑容在黑暗中绽放,他蹭着沈琏香呼呼的头发,叹谓:“好喜欢你啊……”
纪老太太在帝都住了五天,这五天,文叶烟带她去私人医院做了全套的体检,每天去一个景点游玩,老太太一辈子都不苟言笑,但这几天笑的次数比去年一整年都多。
她的这两个孙子,虽还是少年心性,在她看来都是不大点儿的小孩,却周全地照顾她,时时惦记她,是好孩子。
只是……
茶餐厅里客人云集,结完账的文叶烟和沈琏在桌椅客人中穿梭,他们牵着手,仿佛是为了彼此能够步调一致。
可他们掌心相贴,手指扣在对方的手背上,就足以将这份情感暴露无余。
“不愧是帝都最地道的茶餐厅,人真够多的,稍不留神就会被冲散。”文叶烟松开沈琏的手,自然而然地说。
纪老太太抿一口茶,笑而不语。
吃好后,文叶烟开车,载着纪老太太来到了一座陵园。皑皑的雪披在陵园上,幽静肃穆,踏及这个地方,仿佛能感受到生命的沉重。
这里埋葬着叶纭的骨灰。
文叶烟的母亲,纪皖衣的女儿。
这座陵园也是九川地产的产业,寸土寸金,精心设计过的景观极佳,如果误入,很容易以为这是一处优美的公园。叶纭的墓碑被私心立最高最开阔的位置,能一览所有风光,到了春天,花团锦簇,叶纭喜爱花朵这点随了纪老太太。
饶是眼下落雪的冬天,叶纭的墓前也摆放着明艳的鲜花。
这是文瑞平的安排,叶纭去世了十一年,这十一年里鲜花从未缺席任何一天。
“阿纭,妈来看你了。”纪老太太看着墓碑上笑容恬淡的女儿,声音又轻又沙哑。
“新年好啊妈妈,这是沈琏。”文叶烟揽着沈琏的肩,“他第一次来到您面前,但我猜你应该认得他。”
如果母亲在天上看着她的儿子,就不会没听到他想念沈琏时的絮语。
“阿姨好,我是沈琏。”沈琏拘谨地说。
他们带了点心和水果,文叶烟清理墓前的积雪,沈琏把东西摆放好,纪老太太静静地看着。
她那似乎一辈子都傲然挺直的背,在此刻却慢慢屈了下来。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她至死都忘却不掉的痛处。
“……我不太敢来见她。”纪老太太缓慢地说,“我想念她,想念她依偎在我身边,想念她叫唤我时候的声音,所以就更害怕面对她如今只剩一块石碑的现实。到现在,我依旧感到痛心。”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在文叶烟的记忆里,纪老太太来这里的几次,都是这样,沉默、叹息。
“姥姥,或许她真的陪在你身边呢?”文叶烟蹲在碑前,仰望着她,眼中犹如白雪般纯净,“你的花园里那么多的花,你怎么知道其中一朵不是她呢?”
又这么一瞬间,纪皖衣以为叶纭在文叶烟的身上活过来了一秒。
“那你以前除草的时候那么乱来。”沈琏责怪道,“弄伤了好多花。”
“我和妈妈有心电感应的,弄伤的都是欺负她的花。”文叶烟找补道。
纪老太太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也蹲下来,轻轻抚摸墓碑。
“我也老了。”她说,“隐隐有感觉,没几年可活了。”
“喂喂喂!”
“呸呸,姥姥不要乱说。”
两人叠声制止她。
“我已经看淡了,所以心里很坦荡,生命无论在哪一刻停止都很圆满。”纪老太太慢悠悠地说,“唯一牵挂的事,似乎也已经用不着牵挂。”
“什么事?”文叶烟问。
“你们的未来。”纪老太太瞥他一眼,“如果要在一起,就要下定决心,踏踏实实的,但你只是想谈一场随便的恋爱,就不要耽误小沈的时间。”
文叶烟被一口冷空气呛道,愕然地看着她。
沈琏专心把积雪团吧团吧,堆成迷你雪人靠在墓碑旁,在心里和叶纭汇报文叶烟的情况。
“您、您知道了啊?”文叶烟诧异道。
“我老花,不瞎。”纪老太太冷哼道。
文叶烟还不太敢在她面前坦明,就怕她被刺激过去了,这几天也想着循序渐进来,没想到一下被她捅破,反倒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是玩玩而已,我认真的,想和他长久走下去。”文叶烟说,他紧张起来,声音都有些颤。
“看出来了。”纪老太太只简单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发表意见了。
零下的温度,南方老太太的身子遭不住,他们告别了叶纭,回到车上,纪老太太闭上眼睛休息。文叶烟有好多话想问,却只能按下。
他心里那叫一个痒,真想把车飚起来,以释放心里兴奋的情绪。
原来最亲的家人对他们的接纳与认同,是这么件让人欣慰、幸福的事。
他们回到家,秦姨看到的就是文叶烟和沈琏手牵手走在纪老太太身后的画面。
她以为这俩小年轻在找禁忌的刺激,又气又急地使眼色。
纪老太太笑道:“小秦,你别帮他们瞒了,我已经知道了。”
文叶烟笑眯眯地把秦姨喜欢吃的米糕送给她,“秦姨操心啦,姥姥她开明着呢,没事儿!”
“昨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沈琏嘀咕。
“小孩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我们不用管。”纪老太太云淡风轻道。
“话是这么说的,但是瑞平那性子啊,就是轴,要是知道叶烟和小沈处对象,又得是大折腾。”秦姨叹气道。
“他知道。”纪老太太说,“还是他发短信告诉我,我才确认的。”
“他直接发短信告诉您?”文叶烟眉头皱了起来。
“嗯,年前几天。”
文叶烟无言,他知道文瑞平这么做的用意,无非是想借纪老太太的手来迫使他们分开,但怎料弄巧成拙。
但文瑞平这么直接,根本不去想纪老太太若是接受不住这个消息,身心会受到怎样的打击。
“魔怔了他,我对他无话可说。”文叶烟说。
“你爸那关不好过啊。”秦姨忧心重重。
“您搞错了,我们不需要过五关斩六将,去得到谁的认可,才能在一起。”文叶烟认真地说,“这是我和沈琏两个人的事,我只在乎他的看法,其他人的,并不重要。”
141
第141章
年初五,纪老太太就返程了,家里还有一个沈燕燕让她惦记,这小姑娘经常陪在她身边,已经是她的半个孙女了。
纪老太太走后的当晚,文瑞平也回国了。
他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况回到家,和吃饱喝足,在按摩椅上瘫坐的沈琏打了个照面。
沈琏:“啊,叔叔新年好。”
边说着,他的身体被按摩椅都得快速震颤,毫无形象可言
文瑞平:“……”
沈琏关掉开关,站起来很礼貌地说:“不好意思,不知道你现在回来。”
文瑞平自然是看他哪哪都不顺眼,皱着眉头,仍是不说话,往楼上走去。
秦姨忙赶过来,问沈琏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