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吁了一口气,倒在沙发上问:“想听吗?S人经过……”
也不知是在问谁。
他从来没有和人提及那件事的经过,包括二大爷魏长庚。
但今天似乎格外有倾诉的渴望。
江寅点点头,安静的听着,是一个优质的倾诉对象。
边上的白崇有些不自在的捏了捏手指,有点坐立难安,尹江看了他一眼,说:“我知道你有任务,想录音就录吧,正好我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如果二大爷有什么要问的,那就问吧。”
白崇有些惊讶他竟然如此好说话,但机会难得,他还是打开了录音笔,放在了茶几上,毫不客气的就问:“魏首长想问你那天晚上为什么会出现在X子沟那么偏僻的地方。”
洗碗的周卫从厨房支棱个脑袋出来:“因为我给小师兄打了电话。”
白崇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周卫:“你是有病吗?那么危险的情况你不报警,却给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打电话!”
周卫一脸后怕:“我要知道那么危险,我都不会去。”
他那时还只是个屁都不是的小混混,好不容易碰到个看起来就很凶悍的老大,以为可以跟着飘一下,接到老大的要求,送些吃食什么的去X子沟,他当然就舔狗似的送着去了。谁知道到了地方,发现情况不对劲,那伙人绑了个人,打得半死,还说要杀了给兄弟祭天……那人是他认识的,是封皞。
周卫当时就尿跪了,他只是个偶尔欺负欺负小屁孩的混混,哪儿见过这种大场面,吓得六神无主,摸着手机都在发抖,一不小心电话当时就抖出去了,他都不知道是打给了谁,电话没有接通,就被抓了个正着。
结果可想而知,他被揍得跟封皞躺在一起。
特么的……拜错山头遇到了鬼!
那个老大还又把电话打过去确认了一下对方是个小孩儿的声音,这才没有直接宰了周卫。
尹江就这样接到两个电话,一个没接起来就断掉了,一个打通了又不说话,莫名其妙神经病一样。但他认识的周卫是个怂包,是没有胆子敢这样戏弄他的,肯定有事。
他那时刚得了青少年武术比赛全国总冠军,风头正盛,父母奖励他一支手机,尹定山教他怎么玩儿定位系统,他为了测验,就在道馆里随便要了两个人的手机安装来玩儿,这里面正好有一个是周卫……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缘分。
“可能是年少太轻狂吧,我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压根就没考虑过危险与否,还是坐公交转长途巴士去的……”尹江缓缓的回忆那天的情景。
有手机定位,到陌生的地方也丝毫不怂,很有目的性,他一副轻便的样子,看着车窗外风光甚好,同车的人也没觉得这少年即将赴会一场生死大戏,还以为他是回乡下老家去玩儿的呢!
少年郎一开始是决定到了地方先住个旅馆安顿好,再给家里报备,没想到目的地是在那么荒凉的山沟里,中间都没有车站,他还是半途下车的。真的是年少轻狂,初生牛犊不怕虎,反正都到了,现在回家也来不及了,那肯定要去看看的,万一周卫是自己出来玩儿摔沟里卡住了呢,那家伙总是那么不靠谱。他给老爹发了短讯说是找周师弟玩儿去了,明天才回家,就关了静音开启省电模式朝记忆里定位的那个点儿去了。
尹江的方向感向来很好,大方向没错,肯定不会迷路,可山沟里路况复杂,他找了半天也没对,天也黑了,山里起了雾还有点毛毛雨,他心情有点糟糕。
这换谁心情也好不起来。
不过还好,他在雨下大之前找到间山里人搭建来临时堆柴的小茅屋。
屋里没有人,柴火堆得乱糟糟的几乎无从落脚,尹江也没想钻木取火什么的,待会儿别把茅屋点了可就不好了,但山里可能会有狼什么的,他把在茅屋里找到的一把破旧的柴刀握在手里,就找了个角落的柴堆准备窝在后面将就一晚上等天亮了再说。
事情就这么巧,他顺好了边上的柴火茅草刚蹲下正准备躺的时候,那伙要拿封皞祭奠兄弟的人就来了。
他们几个人骂骂咧咧连拖带踹的将封皞和周卫扔在小茅屋门口,才进屋收拾,茅屋里太乱,他们也只收拾出了门口的一块地方,勉强点了堆火。
那些家伙衣服打湿了,都脱了外套烤火。
几个人分散坐的,有个人就坐在了尹江面前。
背对着看不见脸,但隔着柴火堆透着火光尹江看见那人腰间别着木仓,几个人也是以他为首的样子。
“周卫和封皞被拖进来的时候,几乎都没看见喘气了,他们还说,到了时辰就给封皞放血。”尹江揪起眉头,回忆有些痛苦。
“从小,舅舅就教我,越是危险就越要冷静,我当时非常冷静,很理智的分析了我自己的战斗力……我是没可能打赢他们六个大人的。”
可是封皞是舅舅的同僚,他不但认识,还抱过他呢!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呢!“如果要出手,那就必须要一击毙命,不然就是送人头,和他们躺成一排。”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至少我手里有石欠刀,只要夺过木仓就可以!所以我一开始就冲着人头去的……”尹江看着天花板,看似平淡的分析自己当时的心情,“我用尽了全部力气。”
厅里的气氛窒息一秒,白崇故作轻松的说了句:“你没错,做的对!”
周卫感动得眼泪哗哗的:“所以将哥你永远是我哥。”
江寅什么也没说,只轻轻握着尹江的手,靠在他的肩膀上,脑袋挨了过去蹭着他的头和他依偎在一起。
尹江反握住江寅的手,喘了一口气,才带着玩笑的口吻说:“可能老天有眼吧,这一击毙命的效果太好,他脖子都被我砍断了。”
尹江忽然从黑暗中暴起,那老大听见背后的声音,条件反射的一边扭头一边拔木仓起身。他要是坐着不动,可能尹江还会砍歪了去,可偏偏他这么一动,就像送人头样,直接把脖子根儿亮全了迎面送到刀口上,还恰到好处的对准了颈椎骨头缝儿。
那人头直接就飞出去了。
“离太近,那血,喷了我一头一脸,我眼睛里血红一片,根本就看不见人了,只是条件反射的夺过他手里的木仓……”
他忽然从黑暗里跳出来砍飞一个人头,淋了一身鲜血,像极了一只从地狱出来觅食的暗夜修罗,那几个人手里不说都有人命官司,但绝对没一个是善茬儿,都是些心狠手辣的东西,却硬生生被当时那场景吓懵住了,只有一个在门外的,吓得扭头就跑。
尹江心情很复杂:“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舅舅说的,动了手就一个也不能放跑。”
第23章 23
丧心病狂的家伙要是跑了一个,也会有无穷的后患,你无所谓可以正面刚,但他们是LOW逼,是没可能和你正面刚的,你没有能力也没有办法无时无刻的防范他们说不准哪个时候就疯狂报复到你的亲人朋友身上,所以一旦对决,就必须全部拿下。
“我眼里一片通红,看不见人脸,只瞧着门口有东西跑了……”尹江想也没想,抬手就扣了扳机,“我没用过木仓,也没想过能打中,只觉得不能让他跑了,我得抓住他!”
砍掉一个脑袋又开了一木仓,时间短得根本没有思考太多事的余地,他得去抓跑了那个,那屋里还有四个人呢,现在一时呆傻,回过神来就不好对付了。
尹江说:“我找不到绳子,也没有时间去绑他们了,所以让他们跪成一排。”
大家目瞪口呆:然后?
尹江不想再细品当时的情况,但他摸了摸大猫的脑袋,咬了咬牙还是继续说了:“然后就挨着砍了两刀。”
他手里不仅有砍刀还有木仓,那几个人吓傻了,也猜不出这修罗想的什么,居然听话的真就跪成一排求饶,谁知道这修罗一刀划拉过去直接断了八根蹄筋。
尹江觉得自己还是挺理智的,只想限制他们的行动能力,至少没有一刀过去划拉四根脖子呢!
白崇咽了咽唾沫,想起小屋里的场景,依然是头皮发麻。
小屋里场面很是血腥,血迹喷洒得到处都是,那几个人被断了脚筋疼得前扑时亮出来的手腕也被划拉了。就两刀,伤口虽然因柴刀老旧破口翻皮,但走势果断干脆,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怕那家伙跑掉了,我没耽误,就追出去。”尹江搓了搓脸,吸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雨下得很大,我眼睛很疼,追到一个路口时站着揉了一下眼睛,谁知道那家伙抬手好像在瞄我,但我比他快,又补了一下。”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笑了笑:“我都没法瞄准,谁想竟然能一木仓爆头。”检查尸体时才发现,其实他第一木仓就打中了那人的腰部,也是要害,就算他不追,那货也跑不出X子沟就会挂掉。而且那家伙没有木仓,抬手只是想求饶。
白崇震惊得无法言语:所以还真是老天有眼!
尹江把那个爆头的尸体拖回小屋的时候,被挑了蹄筋的四个人,有两个已经疼晕死过去,另外两个像是干石板上的蚯蚓还在不停扭动嚎叫,火堆都被折腾散了,他把尸体扔在门边,踢到门旁的头颅,心里很懵,却还记得规整了火堆避免火灾,探了封皞和周卫的鼻息,发现他俩还有气儿,又做了急救,面上冷静得不像个人。
“我把尸体拖回小屋的时候,其实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了,只记得那两个人叫得实在太烦,所以干脆打晕了。”尹江喉头发干,再回忆起来,依然有股说不出的感觉弥漫在心底,喘不过气来。他淋了一会儿雨,洗了脸,才给二大爷打电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拍了一张现场照片给二大爷发了个定位过去。
所以白崇接到任务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只看见那个小孩儿一个人安静的坐在小屋的火堆前,四周可以用尸横遍野来形容,血腥气浓重得令他背皮发麻,然而坐在尸山血海里的那孩子却一脸平静的告诉他:“我干的。”
那些人都是穷凶极恶的在逃罪犯,根本用不着尹江多说什么,一张照片足够解释一切,但现场确实令人揪心,魏长庚害怕这孩子面对太多压力,这才让白崇先去整理一下现场,并默认这事是白崇干的,尹江在那儿只是协住抓捕逃犯。
抓捕逃犯是大功一件,白崇因此领了颗星星,但一个断头一个爆头,还砍了四个人的手脚筋,从现场分析来看,这些人并没有怎么反抗过,所以白崇有‘暴力倾向’被放了长假,调回后方跟在魏首长身边做警卫员顺便‘心灵复建’。
只有几个人知道,真正需要‘心灵复建’的人是谁。这事儿还不能让尹江他爸妈知道详情,魏长庚以特训考核的理由把他留在部队,天天陪着开解,那段时间首长大人可真是白头发都愁出一大片来。
尹江看似平静,但整整两个月没有说过一句话,并且开始出现与江从铂相同的症状,频繁失眠,躺下就心慌狂躁喘不了气。白天他安静的像个自闭少年,在哪儿一坐就是一整天,夜里就跑到训练室擂沙包,一打就是通宵。
直到封嗥出院来看他,给他看了那六个人的犯罪档案,并且告诉他这些人要是落在受害者家属手里,碎尸万段也不为过了。
尹江才缓过来。
尹江父母只知道儿子因为这个“特训考核”生病了,江从洲因此再次怨恨上了魏长庚,这几年逢年过节都只剩下电话问候了。
“虽然大家都很小心翼翼,但不管怎么说,爱我的人依然爱我,我也不能太不争气不是。”尹江弯着眼,熟练地绽开令人亲和的笑脸。看表情,没人能看出他的内心的焦灼,然而江寅却能从那微颤的手指感受出那种别人完全感受不到的情绪。
他也不会安慰人,只能默默的用力握着尹江的手。
“我一直都觉得我天生就是干特警的料,会像我舅舅一样成为英雄。我可以做特警,也可以做英雄,我甚至可以比我舅舅更优秀,但……”
他扭头看着江寅的眼睛,像是开玩笑般轻道:“但我也会比我舅舅死得更年轻。”
所以,在这灿烂阳光的背后,他也有随时赴死的心情。
江寅怔怔的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尹江摸了摸他的头发,神色认真起来:“我们生病了,必须得承认。”
二大爷说过,只有自己面对最真实的自己,才有治愈的可能。
江寅不敢面对,一听见心里医生就害怕,尹江也不太想面对,所以一直都在回避,但如果有个人一起,会不会轻松一点?
“人生就像一场马拉松,你跑起来太沉重,而我却是个脱缰的,所以,你愿意……拽着我吗?”他发出组队邀请。
“我愿意。”江寅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尹江心情愉悦起来,轻轻的揉了揉大猫脑袋,拉着他的手提出要求:“那我要去二大爷那里做复健,你会陪我吧?”
江寅缩了一下脖子,眼神飘忽起来,目光游离了一会儿落在交握的手上,终于细细的嗯了一声。
达到目的,尹江终于松泛下来,这才瞧向白崇,哼:“还录着呢?”
“行吧,总算可以交差了,我就可以申请调岗了。”白崇挑了挑眉,很自觉地拿回录音笔,起身要去门口。尹江哼他:“我看你都站岗站习惯了还调什么岗,我家又不是没客房……你不会是怕我半夜起来把你拆了吧?”他歪着头,笑得跟个孩子一样:“不至于,天都快亮了,我就是想,也不够时间了,放心睡会儿,没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