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芳华
睁开眼,视线中落入一黑一红两个人影。是的,只有两个,因为那个蓝色的人已经永远的走了,再也看不见了。
"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们了。"耳边传来一个庆幸的声音。
我没有动,因为我知道说话的人是谁,他叫无影,是我在这个城里唯一的朋友,也是这片大陆上第一的忍术师。他的暗杀术独步天下,夺人命于无影之处,应了他的名字。
而他身边的那人,我知道一定是恋火--那个取名为火,却性情似冰的男子。他是一个内敛的人,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只是,对无影他是全身心的付出,痴痴地爱着,傻傻地等着,无怨无悔。
我羡慕无影,因为有个男人会永远等他 ,而我......注定要一世孤独。
"银雨,银雨,你怎么了?"无影用力地摇着我,眼中盈满了焦虑。
微微收回心神,我淡淡地说:"我没事了,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无影看了看恋火,又看了看我,最后在恋火的首肯下,依依不舍地走了:"你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房门关上的瞬间,我的记忆之门倏地开了。一时间,腥甜的记忆涌来,将我淹没在往事的尘埃之中......
银雨--我的名字--一个极为女性化,却被我用了整整十三年,他送我的名字。
我记得很清楚。那年,我五岁。厚厚的积雪压住了整个幽逸岛,素白一片。万树凋敝,百花绝迹,茫茫雪色中唯一可见的便是那幽树的点点蓝华。
我裹着白色的棉衣,千方百计甩掉仆人后,径直地朝山顶跑去。那里是我的禁地,自从那次不经意地发现那独株的幽树后,那里就成了我埋葬心事的地方。
然而,当我到达的时候,我却发现我的禁地被人侵犯了。幽树下站着一个人,蓝衣蓝发。淡蓝的幽花落到他身上,竟融成同色的和谐。他人很美,不似女子的娇媚,也不同男子的阳刚,而是一种纤细的中性美。只是,他的美中掺着浓浓的忧郁。
正是这种忧郁吸引了我,我出奇的没有动怒,只是慢慢地走向他:"你是什么人?"
"一个喜欢幽树的人。"他望着幽树,眼中泛着蓝色的光泽。
"你叫什么名字?"
"月色霜华。"他淡淡地说,对我没有丝毫防备。
要知道,在这个魔法与幻术横行的时代,告诉对方名字,相当于是交拖了自己的生命。为何他能......
"因为你值得我相信。"他仿佛看透了我的心似的说。
我微微一愣,然后不解地对他说:"月色?霜华?这都是清冷的银白色,可你一身蓝色,为什么要用这样格格不入的名字呢?"
他收回幽树上的视线,苦笑道:"这世上有很多的无可奈何,我无法选择。即使是我的生命......"语毕,他的眉间又染上了一层浓浓的忧郁。
"我也是,无法选择......不过,我们可以为了换种方式生活啊。"
"什么方式?"
"为我们彼此而活。"
"为彼此?"
"是,我不知道你有怎样的无奈,我也不会告诉你的苦处。但我相信我们能成为朋友,为了彼此而活。"
"那我们需要怎么做呢?"
"首先就是换掉这个讨厌的名字。"我想了一下,说:"以后我就叫你‘月华'吧,月白无华,怎么样?"
他笑笑,沉思了一会说:"那我叫你银雨。"
"银雨?好女性化的名字。"我不满意地嘟囔着。
"月色为银,霜化为雨。"
我低眉一笑,算是首肯。然后叫他:"月华。"
他莞尔:"银雨。"
那时,若我知道他是来灭我一族的人,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不会让他下山的。那么,我也就不会有后来这般的痛苦了......
可是,事与愿违,当我满心欢喜地认为我终于有了朋友的回家的时候,落入眼底的却是无尽的猩红。一地的血污,满室的尸体。
父亲和母亲紧紧地搂在一起,满目不甘;姐姐拼命护着肚子,眼中流露着母性的哀求......可是,这些都没用,他们死了,被人一刀毙命。
不,不会的,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我跑过去摇着他们的身体,可除了姐姐腿下还在流淌的血,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
蓝,视线中忽然跳出那让我敏感的颜色。我回头,那是插在每具尸体上上的曼殊莎华--是月城杀手的标志。
月城!月城!!月城!!!我狠狠地念着这个名字。终有一天,我要你们血债血偿。即使是他......
之后的八年,我流离失所,一方面怕月城的人找到我斩草除根,另一方面我得找合适的地方学习从前被我弃如草芥的法术。
忙碌的时间过得很快,当我第一次踏进月城城门的时候,我竟觉得仿若幻梦。
是梦,就终有醒来的一天。当我看到那个八年不见的蓝影时,他还是那样淡淡地对我说:"我奉命诛灭幽逸一族。"
一瞬间,我听到了神祗崩塌的声音。虽然我心中早有所察,但我依旧不愿承认,可如今......我的梦彻底的幻灭了。
我凝起手上的灵力向他攻去。
他不是月华,我不是银雨。我们有的只是仇恨,只有血腥沾染的伤痕。
当他的剑抵住我脖子的时候,我冷冷地笑了:"完成你八年前未完成的使命吗?真是个忠心的走狗啊。"
他不为我的话所动,淡淡地说:"以现在的你是杀不了我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法术,直到你杀死我为止。"
我怔怔地望着他,以为这是他对我死前的催眠。
然而,后来的事实却证明了他的话,他真的教了我法术,也照顾了我的生活。
只是,从那以后,我从没叫过他一声:"月华。"因为那个蓝色犹豫的人,已经被我遗落在时间的罅隙里了......
在月城的那段时间,日子过得很快。除了每天跟着月华无我的学习法术以外,我唯一的收获就是认识了无影这个朋友。他与恋火、月城一样,是为了月城而活的人。然而,在他的身上,我却可以找到我们三个都没有的活力与热情。
十六岁那年,我在月华的首肯下,与他们三人出了第一次任务。那是我第一次杀人,原以为我会因为害怕而不忍下手。可当我的银月剑刺入那人心脏的时候,我竟出奇的平静。那时,我才真的明白,我的心早就不在了......
从那以后,我便与他们一起出任务,一次次的感受血的味道,一次次的体验剑刺入身的骨血之声。正当我觉得自己是个冷血的修罗,可以冷眼看待世界的时候,那颗沉寂已久的心,再次跳了起来。
我忘不了那一幕。月华将浑身是上的我放入他做的保护结界中,然后惨然一笑,念起咒语向魔帝冲去。
那是一场华丽的死亡。漫天的蓝光照亮了整个大陆,魔帝实化的躯体再次被击散,包裹在蓝光里,竟也成了一片晶莹的齑粉。
我看着他的力量以光的形式向外扩散,越来越大,越来越强,直到湮没了近在咫尺的我们......
我不知道那时我为什么要心痛,只是后来当城主跪在我面前,对我说:"你们一族是因为父皇垂涎你母亲的美色而灭,我对不起你们。虽然我现在说这些也不能挽回你家人的生命,但我希望你不要因此再恨霜华。他没有错,他只是在执行父皇的命令而已。当初他其实也有反抗,但是......没有作用,所以......"
城主后来说的什么,我不记得了。我只是听到了一个玻璃破碎的声音,从我的心开始,渐渐向外。我脚步不稳,趔趔趄趄地走回了住处。
这里已经没有他的身影,他走了,他抛下我到了另一个世界。那里一定有花,有树,有他想要的一切,包括......自由......
那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月城已经胜利了,因为他的牺牲,月城赢得了整个大陆的崇敬,得到了大陆的领导权。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了,那么我的呢?我一直追求的是什么?
自由,对,是自由!我也要去他的那个欢乐的世界!
拿出银月剑,我轻笑地闭上眼。冰冷的剑身抹过脖子,我立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本来以为睁开眼,我看见的将是那个蓝影,可是......天遂人愿,我终究没有死成。
动动全身无力的身体,我惨然而笑。为什么我想死都死不了,难道老天真的要我在这个世界上受尽折磨才放我解脱,我真的有那么深重的罪吗?
月华......
我最终放弃了寻死的念头,既然老天要让我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么我就顺了他的意吧。
半年后,无影和恋火结婚了。在这片大陆上,男子与男子结婚并不是希罕的事情。因为在这个魔幻的世界中,后代的孕育并不一定需要身体的契合。只要有两人的灵力,并让其中一人甘愿以自己的身体为容器来为下一代提供能量,那么只要经过一年,后代就能孕育出来的。
月华死了的这段时间,我对他的思念与日俱增。直到步入无影和恋火的婚礼现场,我才知道。我对他的情,不是恨,而是爱。我也希望有一天能与他这样,可是......这一切已成奢望,无法实现了。
无影很快走了过来。今天的他一改过去阴暗的装束,也穿上了艳红的衣服。我不希望自己沉郁的情绪影响到他们,于是强扯出一个笑容道:"新婚快乐!"
无影拉着我,走到一个安静的地方说:"我没想到你会来。"
"你结婚,我能不来吗?"
对于我的逃避话题,无影没有点破,只是笑笑:"我知道你不喜欢人多,这里比较安静,你就在这里吧。今天我比较忙,没时间陪你,你只有自便了。"
我理解地笑笑:"我知道,你忙你的吧。"
"那好,我先走了。"无影说完,便去迎接别的宾客。
一瞬间,我竟觉得自己的脸部肌肉生痛。我这才发现,原来强颜欢笑是这般难受。
在婚礼中,我充当了真正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无影和恋火的甜蜜,看着旁人的欢笑,而却始终无法感染他们的情绪,无法融入其中。
就这样一直待到婚礼结束。待所有的客人走完后,恋火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个蓝色的盒子。我狐疑的接下,用询问的眼神望着他。他没有回答,无影走过来,轻轻地说:"这是霜华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了。那个时候你晕了,我和恋火虽然伤重,但还是面前过去看了一下。他的躯体已经随着力量消失了,只有这部分灵力还完好地保存在一个石头里。我想这应该是他留给你的,所以就帮你取回来了。前段时间,你的情绪很不稳定,我们不敢交给你,怕你做出什么偏激的行为。现在......"
"无影,你别说了,我明白。"我紧紧地抱着手中的盒子,心中涌起了万千情结。
"如果取用里面的灵力,你可以继他之后,成为大陆上第二个顶级的幻术师。"恋火依旧是那样冷冷的语气,但我知道,他和无影一样,在代替月华关系我。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祝你们幸福。"
说完,我抱着那个盒子离开了......离开了他们,也离开了月城......
再次回到幽逸岛已是十三年后。那时是夏季,幽树全都隐着芬芳,只能看见满树如雪的逸树。整个岛上还是那样寂静,唯一不同的就是岛上的人已经不在了。
花树依旧,而人面......早已全非......
我没有取用月华留下的灵力,因为再强的幻术对于我来说,都不再有意义。我将他存进了我的腹中,用我的身体为容器,孕育着我和月华的孩子。
很早我就知道,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孩子会吸取我的血肉与灵力成长,会让我虚弱至极。但我不后悔,只因为这是我和他的孩子,也是唯一我爱过他的证明。
一年后,我生下了一个男孩。他有着和他的蓝色瞳孔,和我的雪色头发,是个十分漂亮的孩子。我为他取名"雨华",让他知道,他是我和月华的孩子。
我和雨华在幽逸岛上一直生活了五年,每年的那一天,我都会带他到山顶的幽树下,给他讲我和月华的故事,告诉他他的父亲是如何一个了不起的人物。雨华很聪明,牢牢地记着我给他说的月华的点点滴滴。在四岁那年,他竟然利用灵力造出了一个月华的虚像。虽然不像,但我仍感欣慰,然后做出了月华真正的样子给他看。看着月华的虚像,他微笑着说:"我一定也能变成和父亲一样厉害的人。"
我相信他能成为那样的,所以一直教他法术,将月华交我的东西毫无保留的叫给他。到他五岁的时候,他已经拥有我当年刺杀月华时的灵力了。
于是,那年的那一天,我一早便带着他到山顶。我要告诉月华,我们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一路上,我和雨华都很有默契地沉默着,各自想着到了以后该说的话。虽然传说中幽树不仅有有连接两界的能力,更可以与灵魂进行心灵的契合,但我和雨华仍然喜欢把话说出口,因为我们觉得仿佛只有这样,月华才能听见我们的声音。
雨华的灵力提高的同时,体力也在提升。所以我们到达山顶的时候,羞赧的太阳才是半遮面的样子。然而,仅仅是这样轻微的光线,我仍旧看见了。幽树下站在一个人,蓝衣蓝发。
手中的清酒渐渐滑落,最后掉在厚厚的雪上,击出柔柔的声音。听见声音,那人转过身来,蓝色的瞳孔泛着清澈的涟漪,仿若蓝华流彩的晶石。我的呼吸在一瞬间停止,世界仿佛顷刻间没了声音。是梦吗?如果是梦就不要醒来,让我在梦中,让我就这样永远沉沦下去。
我不知道我的腿是怎么动起来的,或许梦中真有瞬间移动的作用。不管了,我只想紧紧地抱着眼前的人,深深的感受他的体温。
"银雨......"轻轻的一声呼唤从耳边传来,好真实。
我更紧地抱着他,呓语般地叫道:"月华......月华......月华......"
渐渐地,他送开了放在我腰上的手。轻轻地抬起我的下颌,然后小心翼翼地吻了上来。炽热从双唇接触处传来,温热了我整个冰冷的身体。灵巧的舌翘开我的齿,迷恋且疯狂地纠缠着我的舌。那呵气如兰的芬芳传来,刺激着我将近呆滞的大脑。
这不是梦!梦不会有如此真实。他是真的,我朝思暮想的月华。
我睁开眼,满眼幻觉的望着他。他抬手覆上我的眼,继续深情地吻着我。我幸福地闭上眼,承受着他带给我的这种愉悦。
好一会儿,他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了我。我看着他,他那湛蓝的眸子中闪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泽,慑人心魂。我们沉默地望着对方,什么也没说。我想,这就是真正的无声胜有声吧。
"咳,我说句话可以吗?"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稚嫩的童声。我一惊,糟糕,雨华还在身后。 "我知道你们很久没见,一定是相思难赖,但是,在这冰天雪地里缱绻很舒服吗?"
月华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雨华:"这孩子是......"
我想他也猜到了吧。"是我用你剩下的灵力孕育的你和我的孩子。"说到最后,我的声音竟细如蚊蚋,几不可闻。
"真的?"月华的声音里分明透着露骨的喜悦。